下雪了。
更确切地说,是下雨了。南方特有的高温让雪在落地之前就已融化,雨滴到脸上,冰冰凉凉,我走进超市买了一把蓝色的伞,撑开。
熟悉的画面。
是我许久未做过的那个梦。走在路上天下起大雨,很大很大的雨,雨滴砸到地上仿佛能砸出一个坑。周围的人拼命奔跑,我却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梦里,我是一个无家的人,所以没有我能够停留的港口。于是我给自己买了一把伞,几近透明的蓝色,很好看。我打开那把伞,太阳却出来了,阳光充沛。原本潮湿的地面以我来不及观看的速度变干,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空气温暖而干洁。我站在马路中间,人们继续安详地走路,我拿着一把蓝色的伞站在其中,突兀而孤独,无所适从。
原来原来,这个我一直以为有着特殊含义的梦,它暗示了我从未遇见过的前生。原来原来,上帝可以这样地捉弄人。
我扔下那把伞,站在大雨滂沱的街头,仰望天空,却始终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一切一切,都是注定。
回到酒店时,我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齐祖!”我惊奇地叫。
“嘿,你还记得我啊!”他开心地抱了抱我,对沈以年点了点头,叫:“舅舅。”
“怎么会来这里?”沈以年问。
“来找她啊。”齐祖指着我说,“你们跑的可真远,从最北边到最南边,地球都没有你们转得快!”
我笑,问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啊?”他油嘴滑舌地说,“该不是还要预约吧?那对不起,我不知道规矩,下次一定注意。”
“贫啊!”我伸手打他。
“哎,我们沈家可比你们许家人多,你打不过我们的。”齐祖边躲边叫着。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不知道,“许家人”这三个字让我失了魂。
我承认,我一直都对我的身世充满幻想和猜测,从小到大,我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勾勒我父母的样子。我总是想我们一家人会多么和谐,也许我有着和妈妈相像的眼睛和爸爸相像的鼻子,也许我的爸爸很凶,他总是让我背《唐诗三百首》,而我的妈妈总是在我背不出来被罚的时候偷偷送一个煮鸡蛋给我。也许我的妈妈能把毛衣织得很好而我的爸爸是劳动模范。也许我的爸爸常常喝醉酒而我的妈妈每天唠叨……这诸多的也许在我的脑子里一点一点地形象生动起来,仿佛那就是真的。可是在我知道了真相之后它们都不在了,我从未想过我的父母会与一野的爸爸有丝毫的关系。我宁可他们每天相遇却从不认识,抑或他们是漫漫人生中两个永远都不会相交的点。
一切(2)
但,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不知道,我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又或者,它根本就不是事实。
是院长玩心大发和沈以年联手跟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可我知道,我的自欺救不了我。
我木木地走进房间。齐祖问沈以年:“她怎么了?”
沈以年没说话,只是向我投来了心疼的目光。
两个星期后,沈以年就要离开这里了。先回他的家,然后带妻子去英国与沈珂雯团聚。
这多令人羡慕。
如今,我已不再对苏雅芬有任何偏见。我只希望,沈珂雯能够接受她的妈妈。
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拥有生命,拥有生活,纵使充满矛盾和憎恨,纵使有太多的坎坷,也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临走前,沈以年留下了沈珂雯爷爷留下的遗产和他自己捐献的巨额存款。密码是我的生日:1013。
我对他说:“你要知道,你并没有欠我的。”
他笑:“你也得明白,我并不是想要偿还你什么。”
我笑笑,不说话。
“阿久,你一直都是让我心疼的女孩,”他夹起我一缕头发,道,“尤其是在知道你的过去之后,我真的不想就这样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但仍是笑着说:“你的同情对我而言是加倍的伤害。”
他再笑:“你总算学会保护自己了。”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在机场,沈以年再次问我。
“你当我只有三岁。”
“喂喂,还有我哪,怎么说我也成年了吧,照顾一个小女生还不简单!”齐祖在一边不满地嚷嚷。
我和沈以年一起笑,他转头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要知道,想联系到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所以,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找到我,我能相助的,一定鼎力而为。”
“是句不错的诺言。”我说。
“别让我担心就好。”他轻轻地抱了我一下,转身向前走去。
“舅舅,别忘了写信过来!”齐祖大叫着挥手。
终于,都走了。
我转身看着齐祖,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嗯?”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从包里取出一本杂志,那是小开经常发表旅行笔记的杂志,这一期上,有他的图片和文章。是那座水晶般的冰城,广场上有拥挤但惬意的人群,头顶炸开了绚烂的花朵。
而这是从齐祖那里找到的,他总是在做一个间谍。
“这个啊……”齐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别瞒我,这一次,你是为小开而来?”我问。
“知道了还问!”齐祖抢过那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说,“喏,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是小开的字,他说:我会永远记得这座美丽的城市,就如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如此深爱过的你。
我黯然,哑声问:“他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何?”
“为爱。”
我愣了一秒,转身就走。
“阿久!”他叫着追上来,挡在我的面前很严肃地说,“你可以逃避他,但你逃避得了你自己吗?你明知道你爱他,你一次次地被动,难道就不能主动一次吗?”
“我主动过了,”我说,“但我的主动换来的是伤害,是误解。”
“就因为他说了那些话?”
我抬头看他。
他说:“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他很内疚。”
“内疚算什么!内疚就可以解决一切了吗!”我说着,绕开他,跑出机场,跳上一辆出租车。齐祖却紧跟着坐上来。
“难道你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吗?”他为小开求情。
“谁给我机会?”我带着哭腔向他喊,司机从车前镜里看着我们,眼中满是猜测。
齐祖拍拍我的肩,放低了声音说:“何必彼此折磨呢?”
何必呢?我也想知道,但我坚持,把自尊放在爱之前。那天晚上小开的话,对我的伤害比沈以年,比一野带来的更为猛烈,它简直就是一枚炸弹,没有给我任何躲闪的机会。
我把头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我用沈以年留下的钱开了一家小书店,店由齐祖亲自操刀设计,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绿色的墙,书架高到房顶,底下配备一只有可爱颜色的小梯子。二楼是玻璃桌和软椅,音箱里永远都有轻缓的音乐。顾客在这里看书,还不是一般的惬意,店名“逝”字像流水又像火焰,在黑底的招牌上,醒目而深刻。
这样一家店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生意相当好。
岁月如河。
我在时光飞速流逝的河水中洗刷所有的伤口,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一切都是美好而平静的,你看不到空气里漂浮着的忧伤,你只能看到我沧桑过后纯真的笑容。也许有一些什么正在消失,也许有一些什么我无从记忆。可是只要时间在,爱就存在。
一切(3)
这是我对于这个店名所有的解释,在有报社记者采访我的时候,我把这段话写在上面。
我相信,只要时间在,爱就存在。
这句话绝对是真理,不然,为什么小开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你不见他,我只好把他带来见你。”齐祖推着轮椅笑着对我说。
我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小开空空的裤管。
“阿久,能原谅我吗?”小开终于开口问。
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的每一根头发,都令我失去灵魂。
好半天,我才缓过神,问:“你的腿怎么了?”
他低下头,难过地说:“那天,你跑出去后我一直找你,可终于找到你时,却看到你上了沈以年的车。你知道吗?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有多害怕失去你,我想我不能就这样地放你走,不管我是否对不起你,我都要你给我机会让我偿还。所以我不顾一切地穿过马路追你们的车,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我心痛。
“没撞个失忆就不错啦,不然你们俩还要来个生死相认什么的!”齐祖把小开推到我面前说,“本来他死也不要来的,怕你看到他这个样子不要他了,不过谁让他现在没自由了呢,只得任我摆布。”
小开这时抓住我的手说:“阿久,给我机会,我多爱你。”
我下意识地抽出,定了定神说:“容我考虑。”然后上楼。
小开在我身后说:“相信我,爱你。”
晚上,齐祖来到我的房间,递给我一封信,我打开,只有一张写满字的纸。我疑惑地看,歪歪扭扭的那行字是沈珂雯写的,她说:“结婚吧结婚吧,嫁给他吧嫁给他吧,给我生一个小弟弟吧!”
然后是沈以年的:爱他,爱自己。
苏雅芬的:恨永远都比爱小了那么一点点。
沈怡珠的:真正的爱,并非平坦。
梅朵姐的:我说过了,他是能给你幸福的男人。
鹏哥的:别跟个小孩子一样了,是大人,就应该宽容。
加媚的:别给自己失去后遗憾的机会。
小绘的:阿久姐,你什么时候嫁给周老板我什么时候嫁给祥子。
祥子的:老板是个好男人,我也是个好男人,就算是帮我,嫁给他吧。
我看着,看着,仿佛看到信后面一张张殷切而关注的脸,我总是让他们费心。然后我哭了。
放下信,我问齐祖:“这算什么?”
齐祖笑说:“我们所有人的愿望和祝福。”
这时,小开摇着轮椅进来,茫然地看着齐祖问:“找我来有什么事?”
“向她求婚,”齐祖几步走到他跟前指着我说,“现在是她最脆弱的时候。”
“喂,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好不好!”我擦干眼泪,却是笑着说的。
我知道在某一刻我已经原谅了小开,并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腾升。
但是小开低下头,淡淡地说:“对不起,我不能。”
“为什么?”齐祖比我还吃惊。
“我考虑过了,”他抬头正视我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有办法给你幸福,对我而言这是比离开更大的痛苦。”
我无言,他继续说:“一年前从你跟我上火车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说:我要给你一个完美的世界,可是你瞧,现在的我连自理都难,更何况照顾你呢?”他冷笑了一下说:“要怪,就怪上帝的安排吧!”
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我想说,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小开你错了,”齐祖突然说,“你去问她,问问她,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以为她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