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板怎么样?”秦心问。她指的是史若吟。
“手术做了,治疗也很有成效。精神各方面都不错。”
“听说是陈剑照顾得好。语声,觉得你真亏,落花流水一场空。”
“感情又不能搞保底提成那一套。好了放心啦,我会好好生活的。”
话虽如此,语声知道自己恐怕好不了了,心里有块伤一直结不了疤。
她努力过的。她身体稍好后,她去找他。
被他妈妈拦住。他妈妈哭着说:请你不要再伤害他。
她是罪魁祸首,可谁能想象她的伤,他说话不狠吗,他听她解释吗,但大约阶级有别,她的伤心自然及不了他金贵。
她还去过他们那间房子,她还有钥匙。去的那天,看到一个钟点工模样的把一堆纸盒什么的拿出来卖钱,在那堆东西中,她看到她的像,被撕得粉碎。
那晚,她一直守在他楼下。早上,看到他和杜若出来,杜若挽着他的手,新妇的模样。她走掉了。还能怎样呢。她也有自尊。
她晕倒那天,还是陈剑送她去的。陈剑打她电话无人接。怕出事过来看看。送到医院,医生说:要再晚一点,以后,估计孩子都不能有。
陈剑问她出什么事。
她说:冯至鸣误会了。
他说:再怎么误会,他怎么可以把你扔到地上,他还有人性吗?
她说:别怪他。是我的问题。
“你什么问题呀。你哪里对不起他。语声,我不要你难过我不允许别人伤害你知不知道。”陈剑激愤。他终于知道珍惜,可再没机会,有机会的那个却在浪费。爱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长一张盲人的脸。
语声知道后来陈剑约过冯至鸣的,冯没答应赴约。电话里,两人似乎吵了。直接的后果,两家竞争白热化。
“你找他干什么呀。让他侮辱吗。他是不是说撑腰的来了。”语声嘲讽说。她想象他的语气,心里的伤口倏忽又裂开。
陈剑说:他倒没这么说,只说别再提你半个字。
哼,语声笑了笑,说:那就别提。他活的好我活不好吗。
沉默半晌,陈剑说,语声,你告诉我,你还爱他吗?如果爱的话,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我有办法。
语声皱皱眉: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爱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陈剑再没提。
语声的生活开始走向正轨的时候,却又遇到了冯至鸣。所谓阴魂不散大概就指他们的情形。
那天,谭亭来北京看她。谭亭来看过她两次,第一次,帮她捎来行李。少不了罗嗦她言而无信,又说,吃惯了她做的菜别的根本没法下口。她就做了满满一大桌菜犒劳他。第二次据他说是想念她。结果跑来了,却跟自己的一帮狐朋狗友玩去了。这次是他老师的画展,他来帮忙。
他下榻京伦饭店。
一到,就给她电话,约他在大堂的咖啡厅见。
她去了。一眼就看到他,居然穿着长袍马褂,却孩子气地搅着冰淇淋吃。嘴边全是奶油沫子。
“姐姐,这里。”他挥着手,大有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她身上的能耐。
她小跑过去,说:有点教养好不好。
他定定瞅她,撸撸袖子说:姐姐,又瘦了不少,谁给你气受,我揍他。
她说:你行吗?
他说:见过我这么魁梧的人么?
她说:身上一堆烂肉,你敢把肚子亮出来。
他笑,说,姐姐总是这么刻薄。吃东西,吃东西,我点好了,全是增肥的,芒果口味的冰淇淋,提拉米苏,还有沙拉。这是我请你吃的饭前甜点,待会姐姐请我吃大餐。挥手叫过服务员。
她和他吃冰淇淋。然后听他夸大其辞讲一些趣闻。听得可乐,也毫无教养地跟他哈哈大笑。
他忽然舀了一勺她的冰淇淋,说:还是芒果味好吃。
她说,那交换好了。
他开心地换。啧啧说:吃姐姐吃过的东西,那滋味不错。
她才觉出他的坏心,看他一脸纯真,也没什么芥蒂,只想笑而已。
手机忽然响了。
陌生号码。她接。
里面的声音令她见鬼似的浑身哆嗦了下。
是他,冯至鸣,惯常的嘲讽语气:勾三搭四依然挺擅长的。也不知他怎么搞到她的号的。多半是看了报纸,她负责一个编务信箱的栏目,那上留有她的电话。
她愣了半晌,心里五味杂陈,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关你什么事。就是平常的语气,倒退到两年前,她大概也就这么跟他说。
“出来吧。”他说。
“出,出哪里?”她惶然四顾,发现他就倚在咖啡厅门口,正闲闲淡淡看着她。
“我为什么要出来?”她有些紧张。
“我不想多废话,不出来我过来拉你。你知道我从来没风度。”
你。她咬牙切齿,说,我们完了,没话可说。
“完了?我从来没当它开始过。不要让我用数数来逼迫你吧。”
她虚虚放下手机。从没想过那件事之后,他们重遇,会是以这样一种无厘头的语言和方式。
“怎么了?姐姐。你脸色不好。”
“有人找我。我去去就来。你等我的海鲜大餐。”
她一步步过去。走得很慢,因为不清楚待会怎么面对他。
她希望路再长一些,偏偏一会就到了,而她的脑子半个馊主意都没给她。
到门口的时候,她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美女。
她笑,很大,很假,说:找我吗?刚我没接错吧。
恩。他回头对美女说,你先回吧。
美女悻悻地走。
她说:这么不老实,订婚了,还花心。语气随便,好像是他的朋友。
“怎么样啊。”他懒洋洋说。
她说:什么事?
他笑,说:你知道我花心,陪我一下吧。
她说:你不有伴吗?
他说:想要你作伴。看你挺开心的,忍不住想扫你的兴。
她说:我怎么招你惹你了。
他说:你还敢说你没招我惹我。
忽然拉了她的手往电梯走。
她说:干吗干吗。
却惹来旁人的侧目。她放低声音,恶狠狠说:你想做什么?尊贵的先生。
他很平静地说:刚开了房,换你了。
她一巴掌就要上去。生生忍住。说:对不起,我不提供那种服务。
他说,我买可以吗?无论多少钱。在我所有用过的女人中,你最好。
她愤然转身。他忽然抱住她,劫持着将她拖进了电梯。
电梯冉冉上升。她忽然很悲哀。笑。
他说笑什么。
她说:我真的很感荣幸,让你封了个最字。我还没想过可以要钱,早知如此,以前应该索要。
他说:没问题,我可以一次性支付,利息都可计入。
她说:只不知我值多少钱。在你眼里大概贱得可以。
电梯停了,她的心开始跳。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怒。手还在他手中,手心里全是汗。
他拉了她无声地在地毯上走。插门卡,进去。带上门。然后狠狠把她往床上扔。
然后压到她身上,说:知不知道我很愤怒。你跟随便谁都可以那么开心独独对我那么残忍。
就吻她。那种带着咬的吻。
她很疼。却说不出话,嘴被堵得严严实实。
他开始掠夺她。她开始溃败。
但是第一次,她在他身下没有激情。
她没有回吻他,抚摩他,只是死鱼一样承受。
他进入她的时候,她全力感觉着子宫的疼痛。那里,有一个他们的结晶,属于爱。现在,空无。他们终于只是畜生。
不久,她拍拍他,说:先生,请用安全套,防止爱滋病。
这话狠。他出来了。没有做完。
两人静静地躺着。默不作声。窗帘布很厚,隔断了一切市声。他们在一起,如此近,却又如此远。
过一会,他转过身,搂她入怀,说:我想你了。你是不是?
她说,不想。
他说,是。我感觉了,你很冷漠。
她想,谁冷漠在前?交易这种话谁说的。你甩了人一鞭子,还不许人喊疼。冯至鸣,别人在意你,我不会。
他说,问个问题,除了陈剑,你还跟多少人做过。
她心抽了下,辣辣地疼,随即笑说:很多很多。你呢?
他说,很多很多。
她说,我们没意思。
他说,是没意思。
她说,从一开始就没意思。
他说,我也这么想。谁让你。
她猛然截住他,说:请你不要再侮辱我。给钱,我走人。
他说,现金没有,明天吧,我叫人送支票给陈剑。
她一耳光就上去了。啪地一声。很响亮。
心里忽然抖得厉害。嘴唇哆嗦着。她竭力睁大眼,对着天顶,防止眼泪下来。她不想为这种人哭。但似乎撑不住了,便急剧转过身去。
他忽然自后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紧,脸贴在她光滑的背上,嘴唇轻轻地磨着,仿佛要呼进最后一口暖意。
就这么抱了一阵,她挣脱开他,爬起来,从包里取出那个吊坠,说:还给你。
他接过。而后,到窗前,开出一丝缝,顺手扔出去。
她怔怔地看。眼泪溢了出来。
迅速地,她抱了衣物去卫生间。
一番冲洗后,她出来,静静地对他说:从肉体始,从肉体终。再见。冯大公子,祝你幸福。诚挚的。
他说:也祝你。诚挚的。再见。文语声小姐。
36
夏天狂躁不安,可也有它的好处,容易受伤也容易忘却,来不及回味就不由自主卷入到下一场景,即使疼痛鲜明也转瞬即逝。而秋天的伤口,久久难以愈合。
那日晚,出了酒店后,语声在马路上孤独地坐。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她没听到。
这个世界怎么这么空旷,她对自己说,没有声音,没有人烟,怎么会这样。
我跑到哪里来了呀。
她不知道她的心在一瞬间空掉了。
等到她终于能听见声音,能看到人烟的时候,时间已到午夜。手机的电池已经耗光,处于关机状态。
而她面前的城市依旧活色生香。妖媚、诱惑、满是欲望。
她站起来,绕到酒店后头。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转了一阵后,明白自己是要找回那个骨灰盒一样的吊坠。
找到凌晨,几乎抠遍了每一寸土地,她找到了。
她抹掉上面的泥土。塞到包里,撇了撇嘴,说:有钱,做慈善事业啊,在别人面前显摆,稀罕啊。
她回去了。
天晓白。她觉得自己应该睡一觉。爬到床上,却死活睡不着,又起来,找到那盒烟,抽出一根,点燃。烟丝的呛味迅速弥漫室内,有一点鸦片的沉溺,袅娜的烟雾又似无形的手臂,温柔的缠绕、又窒息的捆缚。
她沉浸去了。不久后指上有了星星点点的疼痛,蜿蜒进五脏六腑,麻痹灵魂,带来另一种无法言说的快感。
一场秋雨一场凉。
醒来时,雨依旧在下。
冯至鸣百无聊赖,披了件衣服靠窗抽烟。雨丝在路灯的映照下急如流萤。风像仆人一样,勤快地收拾一地的残花。玻璃窗上,雨痕蚯蚓一样蠕动下去,与窗框里的灰尘融合在一起,仿佛满腹沧桑的心事。
下午,有一个会。他和陈剑都参加了。
散会后,陈剑叫住了他。
我想和你谈谈。他说。
他点了下头。
他的狂郁和冲动早已交付了滚滚的夏日。这个秋天,他更多的是凄伤。与语声决绝后,他知道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