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依然是不肯罢休的表情,口中责备说:“哀家既然已经答应扇稚,又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权禹王是故意想让哀家失信于人吗?”
太后特意叫了“权禹王”,明显在施加一种压力。
权禹王还要辩解,太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权禹王进退维艰,但却没有退下的意思。
我看了冲他连连摇头,示意他什么也不要说了,再下去只会对他不利。
可是我看见他那样的大男子直挺挺地跪在大殿中央,一动也不动。
四周是众人揣测的窃窃私语声,还有各种各样幸灾乐祸的目光。
我突然涌起一阵心酸,却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而此时我什么也不能做,我能做的只是在席上默默地看着他。
我甚至不能露出任何悲伤的表情,那样会害了他。
我只能,面无表情。
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皇上在上面叹了一口气。
我突然涌起了一丝希望,皇上会为他向太后求情的。
不想此时姊却突然出席跪到权禹王身旁说:“扇稚不想让太后权禹亲王为难,这桩婚事扇稚就斗胆请太后如权禹王所愿解除了吧。”
太后略略一惊,问:“扇稚,这可是你一生的幸福啊?你可要想好了。”
姊的语调有些凄凉,她说:“谢太后如此关爱扇稚。但是扇稚想婚嫁之事终究是你情我愿的事,扇雉也不想强人所难……”
太后的眼里闪过一丝感动,叹了口气,语气不无遗憾地说:“你们都起来吧。罢了,罢了……权禹王,你可要好好感谢扇雉,都是她通情达理啊,你不娶她可是你的损失啊。”
权禹王和姊纷纷起身,拜恩。权禹王还依如太后所言,像姊表示了歉意和感谢。
我暗暗地松了口气,可是当姊经过我的坐席时,她的嘴角却不易察觉的微微翘起。
我的心又突然一沉,她怎么会是笑着的呢?
然而很快,也就在当天夜晚她就给了我答案。
宫中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小雅斋的宫人们一派喜气地把我迎入屋内,声声说着恭贺小姐的话,脸上莫不洋溢着荣耀的神色。
是了,我的地位代表着他们的利益。
我将是这偌大后宫未来的女主人,他们也将随之成为奴才中的主子,成为宫中人竞相巴结的对象。
我坐到梳妆镜前面无表情地把一只只珠钗摘下来。
待把最后一枚发卡卸下来时,黑顺的发丝顿时披落而下,如同流泻的瀑布。
我盯着铜镜中的人,发丝黑如油墨,而脸色却有些苍白。
这时镜明笑嘻嘻地走进来,跪下讨好说:“恭贺小姐。”
我依然盯着铜镜,口气淡淡地说:“何来恭喜之说?”
镜明极认真地回答:“只有嫁与天子才不枉费小姐的绝世容颜和聪慧天资。”
我一挑眉,“哦?那么依你所言那个人会是谁呢?”
这才是我真正急切想知道的。
镜明低吟了一下,“这个奴才就说不准了。皇长子南赢王,立有军功的权禹王,聪明过人的清翎王和母妃有宠的十二皇子,可能性都很大。他们各有千秋,互有优劣,恐怕一时还无法下定论……”
我冷冷地一笑,这样的形势我又何尝不知,但我想知道的是那个最后的答案。
“不过……”镜明的声音低了下去,“至于最后谁能荣登大宝就全看小姐的意思了。”
我的心微微一动,但是口上却说:“我怎么可能决定神位呢?”
镜明有些奸诈地笑了,一字一顿地说:“小姐虽然不能决定谁来得神位,但是小姐却能左右谁得不到神位。”
我眯起眼睛看跪在下面的镜明,也许他说的没错。也许提携某人是件难事,但是若要诋毁某人就容易多了。
我随手从梳妆台前抓了一支象牙镶金的簪子,打到他身上,喝道:“放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要再说!”
镜明不动声色地将弹落到身旁的簪子拾起,恭恭敬敬地捧在手里,向我一拜。
“谢小姐恩赏。”
我刚刚睡下,善善突然冲进来,神色紧张地说:“小小姐快去看看吧,大小姐要自杀呢!”
我一愣,姊她,自杀?
也由不得多想,我匆匆地整理好衣袍,赶到姊的孝荨轩。
屋里已经有几名女眷在了。
太后半是责备半是怜惜地叹道:“傻孩子,你怎么做这样的糊涂事?”
只见姊披着长发,穿着白色袍衣,手握的是三尺白绫。她早已泣不成声,声音断断续续地回答说:“扇稚并不想惊动大家,没想到……甚至惊扰了太后,扇稚无地自容。请太后不要再为扇稚劳神费心了,扇雉不值得……”
太后听了这话更是多了一份疼惜,“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一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父亲为国捐躯,你自幼丧父,哀家不疼你谁疼你呢。告诉哀家,受了什么委屈,哀家都为你做主……”
姊依然抽泣着,只一直劝太后回去安寝,否则自己内心不安,却对因由不提半点。
但是太后依然猜到了些,问道:“可是今天退婚一事让你心神忧郁?”
姊神色一变,马上回答说不是。
但是这样的反应分明说明她在意得就是这件事。
这时姊的贴身侍女跪下小心翼翼地禀道:“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奴婢服侍小姐多年,小姐的心思奴婢也略略猜到了些……”
太后让她继续说下去。
那侍女说:“小姐平日里阅读《列女传》《闺范》等书,对其中的贞节烈女常常赞不绝口,自己也是按着那样的典范约束自己。今日被男方退了婚,且不说像小姐这般注重名节的女子,就是民间的乡村野姑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是深以为耻。俗语说:‘一女不侍二夫’,小姐虽然和亲王尚未拜亲,但是也曾有过太后的金口玉言。经过此事,小姐恐怕连别的公子也无法入嫁了……小姐又一向善良,可能不忍太后和亲王为难,才想一死了之的吧……”
这时姊打断侍女说:“万儿,你不要再说了……”
太后听完这话已心中有数,温柔地拍了拍姊的后背,带有几分愧疚说:“这件事是哀家当初失言,哀家竟未想到这一层。”
姊摇了摇头,“扇雉是不想让亲王为难,也不想让太后难做……”
太后感慨般地说:“老四若是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分。这样好的女子他不要还想要谁呢?哀家在这儿就给你一个承诺,明天便让钦天监卜算吉日让你们完婚。”
姊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扇雉这样反复,亲王会瞧不起扇雉的。还望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不关你的事,当初哀家就不赞成他退婚。哀家回头会和老四说的,但凡他有些孝心,也不该再违背哀家的旨意。”
姊又推托了几次,但见太后态度坚定才点头应承下来。
她背着太后看我,我看见了她眼中尚未褪去的泪水,但是她却对我笑了。
和宴会上一样的笑容。
我的脸色苍白。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笑意味着什么——是得逞的得意。
而我,在太后面前却束手无策。
她冲我说:“奴兮,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差。你不为我祝福吗?”
太后和众人回头看我。
我愣愣的,在众人逼视的目光中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那句话一字一顿说出口的:“恭,恭喜姊……”
姊光明正大地笑了,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妹妹。”
末了她又加了句,“我也替权禹王谢谢你的祝福。”
三日后,权禹王和姊完婚。
这是钦天监算出的最近唯一会有的好日子。
那是一个喜气的日子,和晴肜帝姬出嫁时一样放眼望去宫中到处是一片喜庆的红。
太后选我亲自为姊执衣摆。
我走在姊的后面为她提起宽大火红的婚袍,眼睁睁地看着她和权禹王拜天地。
他们对拜,姊低下了头,我透过她看见了在对面拜堂的权禹王。
他象征性的弯身可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站在姊后面的我。
那眼神太过复杂,有愧疚,有痛楚,有绝望。
我互相看着彼此。
但是姊又抬头直身,我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视线。
我和他两情相悦,本来站在前面的应该是我啊。
我只是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难道对我来说这也是天高的奢望吗……
难道就像姊所说,我不配吗?
他们拜完堂后,我找了借口就匆匆地离去。
我疯也似地跑向小雅斋,路中磕绊到了不知多少次,可是我连衣裳的尘土尚来不及拭去,便站起来接着跑下去。
我不知道我在跑什么。
只是感到心中一直在流血。
我极其狼狈地跑回小雅斋,发饰掉了,头发乱了,衣裙被刮破了。
宫人们看见我都呆了。
我来到梳妆镜前,将上面的饰品挥手悉数全都甩倒在地上。
还有铜镜。
我狠狠地将铜镜砸下,铜镜发出了一种绝望的咣当声。
上面的夜明珠滚滚而落,蹦到跪倒一片的宫人之间。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小姐……”
我凄楚地笑了,女为悦己者容,我现在要这些还有什么用?
我恨,我恨,他穿着红袍如此仪表非凡,可是却不是为我而穿……
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我手脚忙乱地猛打开各个抽屉,善善在一旁看得心惊,小心地问:“小小姐要找什么?奴婢帮您找……”
我却只是一味疯狂地搜寻,终于在书案上一摞宣纸的夹层中找到了那幅画。
我呆呆地看着那幅画,大滴大滴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滴落下来,殷湿了墨迹。
竟是如此不吉。
到最后还是他在岸边,我守水上,我们相隔两地,终究有缘无份。
宫人们早已在善善的命令下悄悄地退下。
我浑身瘫软坐在地上,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簇簇而下。
我一直流泪,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最后累得躺在冰冷的地上枕着那幅画昏睡过去。
睡梦中仿佛听到了滚滚的雷声和暴雨冲刷屋檐的声音。
又仿佛听到笛子悠扬哀婉的声音,断人心肠。
似远又近。
我又梦见我在哭泣,原来人在梦中也能哭泣。
早上被一股阴冷而潮湿的雨气惊醒。
我撑起身体,发现身下的那幅画早已蒙上了斑斑泪痕,有好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
我望向窗外,才发现好多昨日开得正好的花儿都凋零了,各色的花瓣漂浮在水洼上。
善善这时捧着一件新衣进来,她走到我面前,说:“小小姐更衣吧。”
她什么都没有问我,只是像平常那样跪下为我穿衣。
我木然地任由她忙上忙下,最后还是问道:“昨夜下雨了吗?”
善善“嗯”了一声,然后一顿,又接着说:“昨晚有人吹了一夜的笛子。声音哀伤悲戚,让人听了忍不住落泪……”
我沉默,心中却有说不上来的滋味。
早上去给太后请安时看到了那一对儿新人。
姊她装扮得依然很喜庆漂亮,身着大红的裙子,温婉地站在权禹王身边。
权禹王身着一身墨色衣袍,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
太后略略有些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是和姊、柳婕妤等说笑了几句。
太后对权禹王说:“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扇稚。这样贤德的女子你不要辜负她……”
权禹王向太后一拜,沉声说:“是。”
姊拿挑衅的眼光看着我。我别过头去。
我们向太后告辞后,在外廊上权禹王竟大步走到了我身旁,借着宽大的袖子在下面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语调有些模糊地唤了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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