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道,你是个迷失方向的人。但我相信,迷失只是种短暂的状态。我也曾有过,那次健忘症引发的后遗症。因为一场大病,忘掉了以前的事情。有关童年的种种,我都没有印象。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很自闭,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残缺的。那时很偏激,很孤独,包裹自己,不敢对任何事任何人敞开心扉。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有过去是非常美好的一件事,即使痛苦,也是有滋味的……
蜘蛛之寻(二十六)(3)
人不能总沉迷在回忆中,因为过去不会在未来等你。
人也不能刻意遗忘过去,因为它永远不会平空消失。
任何刻意都会使记忆成为一道疤痕,会成为一种伤害。
这是我的心理医生对我说的。是他帮助我从困境中走出来,他就是那天你所见到的男人,也是我的爱人。不要用分别的眼光来看这一切,爱情本无分别,有分别的只是人心。
安道,我曾对你动心过,迷惑过,但那只是一度,我清楚自己的爱究竟在哪里。
记得蜘蛛的故事吗?我还没有告诉你结局。
蛛儿遇见了甘露,但并没有如愿嫁给他。太后将她许配给太子芝草,甘露迎娶的是长风公主。蛛儿绝望了,她在奄奄一息中问佛祖。为何这样安排?佛祖回答。甘露是长风公主带给你的,最终他还是会被长风带走,而太子芝草是三千年来仰慕你的一株小草,一直爱你的人是他。蛛儿顿悟,她叹道:原来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已失去”与“未得到”,而是“珍惜当前,珍惜眼前人”。
我们都渴望得到甘露,而忽略了身边的芝草。
安道,握紧它,你手中的情人草。……”
关了电脑,我的心一片空灵。
原来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寻寻觅觅想得到的,而是在手边信手拈来的。
温暖的灯光,丰盛的菜肴。拿着报纸絮絮叨叨,眼睛漆黑的米米。
心里滚过一阵疼痛。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这天大街人潮拥挤,圣诞节的气息扑天盖地。缤纷的礼物与绚丽的花朵,人们似乎蓄心积虑地等着来挥霍这一天。
老陈是借任何契机都要热闹一把的,平安夜里极力邀我喝酒,若不是念及我大病初愈,恐怕要一醉方休。可我的牙经不起折腾,再次上火。于是当大家都欢欢喜喜过圣诞节时,我孤独一人上医院。我没去同济,转到协和。看牙的是位中年大夫,他手脚麻利,很快解决了我的痛苦。还没来及道谢时,他已叫了下一位。从牙科出来,很意外地遇上了婕。
一件男式毛衣掩住了隆起的大肚子,满脸雀斑,一把乱稻草似的头发。如果不是她喊住我,我根本认不出她就是婕。
“你在这里晃悠什么?”她撑着后腰熟络地问我。这种熟络在以前都不曾有过,而且她的动作不再扭捏,幅度都很大,往肩上拉包时,整个人都有种往上一窜的感觉。
“你,几个月了?”我呐呐地问。
“快生了,还差七天。”她笑起来,鼻子皱着,一脸坦然。
一个年轻男人紧张地奔过来,扶住她。她拍打他的手,娇嗔道:“这么多人,你都快把我弄丢了。”
男人嘿嘿地笑,小心地看她的肚子。这就是那个年轻的穷学生?样貌朴实,衣着简单。我忽然想起了我的父母。
婕说:“这是我老公。”说话间,用手去弄了弄他的头发,恍然记起什么似地冲我嚷:“我也要恭喜你,还有六个月做爸爸。”
“我?”我惊愕得嘴都合不拢。
“你不是和夏小姐一起来的吗?我刚在妇产科遇到她了。她比我先走,不是在找你吗?你瞧,你们男人都是这样马马虎虎的……”
没等她说完,我已冲下了楼。
一股咸热的液体涌上喉咙。米米,还有我的孩子。孩子,这个字眼让我热血沸腾。我往楼下飞奔,我知道米米就在不远处,只要我跑快点,一定能追上她。
医院外阳光稀薄。车流如水。人头攒动。
我一眼瞥到米米。她在人群中,高挑依旧,头发绾在脑后,随意地穿了件白色毛外套。
我大喊:“米米。”
她愣了一下,四处张望。她没有化妆,脸色苍白,眼眸漆黑,素净无尘。
我忽然无声。
我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爱着她,爱得这么深,以至在看到她的这一刹,心都碎了。
二○○四年四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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