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听说刺史大人不但诗文做得好,一手钟王小楷更是写得绝妙,因此小侄冒昧,想要拜在刺史大人门下习字,却不知道刺史大人是否肯垂授,这个……”
张善闻言点点头,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面上沉吟着,心里却是忍不住大赞,这小子,昨日还只是觉得他聪明乖巧遇事镇定,今天看来,他居然还懂得这一手借梯上房,不简单啊!这一手拜师……可是玩的绝妙!
虽然知道自家老爷其实很看好这个李曦,只要他这个拜师的话一出口,十有八九是不会驳回的,不过张善毕竟只是一个管家,当下沉吟了片刻之后,便也只能起身对李曦道:“我家老爷对侄少爷可是一向赞赏有加的,只不过这个拜师么……这样,侄少爷且容老朽进去了解一下老爷的意思,再回来回复你,如何?”
李曦要的就是这个,当下闻言不由得兜头一拜,赶紧道谢。
书房里,正自看书的周邛听老管家张善说出了李曦的意思之后,不由得失笑。
他放下书之后道:“这个小子,脑袋倒是灵光,嗯,只怕十有八九又是柳博那个老狐狸给他出的主意!”
张善闻言陪着笑,道:“管他是谁的主意,您只是把这个面子卖给柳司马就是了,有了他开口支持,老爷您这个刺史才能做得舒服啊!”
周邛闻言沉吟着点点头,才道:“其实倒也不单纯是卖个面子给柳博了,这小子的文采风流,还有那股子机灵劲儿,我倒真是蛮喜欢的。也罢,那我就收了他这个弟子就是。”
张善闻言抚掌称是,又赞了一句,“此子有才华,又肯变通,更难的是,似乎很善于理财,嗯,将来定非池中之物啊,老爷您就当是为小公子提前铺些路子也好。”
周邛闻言笑着点头称是,他只有一个儿子,今年才十二岁,虽然天资聪颖,性格却极是顽劣,想必将来肯定不是个安分的人。
岳父大人虽然眼下正处在上升趋势,可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以老爷子那副刚烈的脾气,怕是等不到自己的儿子成长到需要借用他力量的时候,他就已经要下来了,岳父家中诸位妻兄,又没有哪个是成器的,都不足以接过老爷子的那一摊子……
这么一想,也罢,张善说的不无道理,既然李曦有意,那么不管是卖柳博老儿一个面子也好,还是真心看重这小子的才华也好,就先拿他给自己的儿子铺铺路子吧。
当下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张善便转身出来告知李曦。
而李曦得知周邛居然真的愿意收自己为入室弟子之后,当下就不由得欣喜不已,赶紧随着张善到了周邛的书房,进去之后就是兜头大拜,行的可是正经的大礼。
倒也不怪他这么高兴,昨天晚上李逸风提到这件事情之后,他马上就心动了。
与现代社会教育普及状态下学生们都是批量生产不一样,时下的大唐虽然也有各级的官学,地方上也有数量不少的私学,在这些学校里,也都是以批量授课为主,但即便如此,在这些学校里也是一个老师带若干个学生的,师承划分极其鲜明,也更加注重师道。
至于那些无缘得入官学的读书人,则更是会在拜某人为师专治一种学问之后,一生都要拿老师当做父亲来孝敬。
所谓天地君亲师,老师可是这五种至高存在中的一种,其地位不言而喻。
可以说,师父师父,一个词就已经道尽了师徒之间的关系。
而如果李曦能够顺利拜周邛为师的话,那么就等于是一下子把自己跟周邛连在了一起,双方就从原本的合作,或者说叫相互利用的关系,突然转变为师徒……
周邛可是唐朝自开科考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年仅三十五岁的从三品蜀州刺史,还是当朝工部侍郎张九龄的东床快婿……
端的是一副好梯子!
不过这个时候,还不等李曦拜下去,周邛却命张善把他拉住,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我素来不注重这些师道规矩,看你平素行事,也是个不爱守规矩的,这些俗礼,能免就免了吧,待会儿留下来陪我吃顿饭,见一见你师母和小师弟,以后你就每天下午公事完了,过来找我习字读书就是。”
李曦闻言见他语气诚恳不似作伪,当下也便不再坚持拜下去,只是道:“蒙恩师不弃收录门下,弟子定加倍努力,绝不敢有负师恩。”
周邛闻言笑着点头,张善则在一旁凑趣道:“老奴一直喊侄少爷侄少爷,这可不真就成了直少爷了?”
言罢他与周邛对视一眼,两人皆笑。
这个直与侄可就不是一个概念了,侄少爷,是个客气的称呼,说白了,很疏远很客套,但是这个直,却是对于家中嫡系子弟的称呼,那可就亲近多了。李曦听出这里头亲近的意思,当下便也赶紧换了称呼,道:“可不敢当张伯这么称呼,您就称呼我的表字子日吧。”
张善闻言连说不敢当,周邛却点点头,道:“他一个晚辈,不必这么纵了他,我看你就叫他的字,挺好。”张善闻言这才点头称是,算是答应了下来。
虽说大家客套了一番,但是师徒名分这么一定,却还真是不知不觉间就觉得彼此亲近了许多。
当下张善命下人重新上了茶,李曦恭恭敬敬的给周邛奉了茶口称恩师,周邛接过去小啜一口放下茶盏,又叮嘱了一些诸如此后做事要勤谨之类的话,这拜师仪式,就算是正式完成。
然后两个人坐下说话,周邛略问了问他的功课学到哪里了,李曦顺嘴胡编了没几句,正开始觉得要头上冒汗的时候,却突然听得外头有人说:“听说老爷新收了弟子,却在哪里,怎么不叫我见见?”
只凭一个女子敢在周府用这种口气说话就可以知道,她肯定就是周邛的夫人,张九龄的那位小女儿了,只是她这声音酥酥软软的,刚一入耳就听得李曦一愣,愣是没听出来她这是哪里的口音,只是觉得似乎有些岭南那一带的味道,却又分明是跟武兰的长安话很近似……
略想了想,他突然想起来,那天柳博老爷子还特意解说过的,张九龄的籍贯是韶州曲江,可不正是岭南一带嘛!
至于长安口音,想必是因为这位周张氏夫人小时候就是在长安长大的缘故吧。
听到这声音就在门外,李曦便赶紧站了起来,然后就见房门的帘子被两个丫鬟撩起来,挑头进来一位三十许人的貌美少妇。
李曦只在她进门的时候匆匆瞥了一眼,然后便不敢看她,只是目不斜视地兜头就拜,口中道:“弟子李曦,拜见师母大人!”
“呦……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做了一首好诗,而且还酿了新酒的李曦是不是?快起来别跪着,抬起头来叫我看看……昨儿还听老爷提起你呢,没想到今天你们就成了师徒了!”
李曦闻言抬起头来,顶住那种被一个女人上下打量的尴尬,笑道:“弟子原本以为才学疏浅,大人未必就肯收录的,是以竟是连最简单得拜师礼都没有预备,这个……”
周邛闻言笑了笑,却接着他的话道:“你那新酒可不就是最好的拜师礼了,这个话就不必说了!”周张氏自然知道自家已经在李曦的新酒里入了股份,当下闻言会意地扭头冲周邛一笑,然后便转头对李曦道:“可不是,你师父说的对,什么拜师礼不拜师礼,你师父师母可不是在意那些俗物的人!”
然后她笑着拉过李曦的手,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道:“可是好俊挺个孩子,我就说呢,你师父这人一向眼高于顶,能让他这么喜欢还愿意收了做弟子,你肯定差不了!”
说着说着心中一动,又问:“几岁了?可曾娶了亲?”
虽然周张氏的长女都已经十四岁了,其实她也才不过三十二岁而已,搁到现代社会,这叫熟女,甚至还够不着熟妇的年纪,再加上她自小就是生在富贵人家,一向保养得好,此时虽然已经三十出头,看去却仍是艳光四射,端的是美艳之极。
李曦被她那双嫩滑的小手给拉住手,本来就已经觉得有些尴尬了,这会子又给当成个孩子似的问这种问题,当下顿时便期期艾艾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幸好这时候周邛已经笑着接过了话去,道:“你就别惦记他啦,司马柳大人的宝贝千金,你上次回来不是夸得什么似的,他们两个可是自小就订了娃娃亲了。”
周张氏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却是忍不住叹气,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似乎听谁提过一嘴,嗯,你们俩,倒也是一对璧人,好!”
听他们俩这一番对话,李曦才回过神来,恍惚记起自己这位新拜恩师的大女儿似乎才十三四岁吧?这么点年纪,就已经开始惦记着嫁人的问题了么?
这个时候感觉到似乎有几道怪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李曦下意识的看过去,却见那门口处挑开的帘子下面,正站着两个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的孩子,那个男孩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而那个女孩,则是一脸的娇羞与埋怨,目光只跟自己轻轻一碰就赶紧荡了开来,鼻子里却是冷哼一声,偏过了头去。
“喂,你就是我阿爹新收的学生?我跟你说,不许打我姐姐的主意,不然仔细本公子收拾你!”那男孩打量完毕,双手叉腰地乜着李曦,傲气冲天的出口就威胁。
李曦闻言不由失笑,这是哪儿跟哪儿嘛!
这时候周张氏闻言却是不由得绷了脸,转过身去斥道:“阿满,胡说什么,还不快来见过你师兄。”
李曦也赶紧笑道:“不敢当这个师兄的称呼啊,小公子好,我叫李曦。”
谁想那个叫阿满的小家伙闻言之后却只是不屑地瞥了李曦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马屁精!”然后竟是看也不看周张氏,转身拉住女孩的手,道:“姐姐,咱们走!”
两个人拉着手跑开,周张氏顿时气得跺脚。
李曦见状赶紧委婉的劝了几句,不过肚子里却笑得紧,心想自己这位新拜的座师周邛虽然才华横溢,为人却很是内敛,为人处事也一向很是低调,不想他的儿子却是这么个性子,而且似乎不光是儿子,就连女儿也差不多。
扭头看过去,果然就见平日里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刺史大人此时正满头黑线,显然也是对自己儿子的这副表现头痛不已。
毕竟是自己的儿女,周张氏其实早就习惯他们这副表现了,只是当着李曦这个新收的学生,她觉得脸上有些下不来而已,当下见李曦反而倒过来劝自己,她心里立时便觉得这李曦倒是知趣,当下便借坡下驴,笑着骂道:“这两个孩子,都是让我给惯坏了!”
又对李曦道:“既然你拜了老爷做老师,那以后就拿这里当个家,常过来吃饭,你这个做师兄的,也替我管教管教这两个不听话的,唉……真是愁死我了!”
说到这里,他又拉起李曦的手,道:“你们师徒俩说话吧,我去后厨上看看,待会儿留下来吃饭,陪你老师喝几杯,他可是喜欢你那个新酒,哦,对了,叫剑南烧春!”
说着放下李曦的手,又对周邛道:“我刚才去拜访,莫言大师傅说了,他刚刚在寺里挂了单,有些行囊要收拾,身子也乏了,今天就不过来见你了,明天下午来。”
周邛闻言点点头,摆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周张氏转身出去了,周邛却拿起一本字帖放到桌案上,道:“这是我写给阿满的字帖,你也一并从这个入手吧,以后每天写十张大字拿来我看。”
李曦拿过去还没等打开看,就听周邛已经继续道:“做我的学生,可以允许写不好,但必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