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头,直到走到墙边,才脚尖一点,轻飘飘的在墙头一沾,然后腾身飞下。
寻常人施展轻功,不论跃高或是纵低,都是脚尖着地,唯得了这个轻字,方才得高得快。可是,何玉这随手施为的轻功,却似乎有点儿不同,他的脚在将要落地时,是略略有一点弓起,在空中滑一个极小极小的弧度,消了那弹起的力道,方才落下,落脚无声,然后在将稳未稳之时,袍袖微拂,顺势纵身,动作自然之极。
当日何玉与衣上云曾交手数个回合,却始终不肯正面相对,只是闪避,偶尔招架几下,最后更以毒烟分散战况而逃走,那时他的身法诡异之至,全身每个关节,似乎都可以自由扭动一般,每每间不容发之时,自衣上云掌缘滑出,双足轻如鸿毛,似乎以二化百,满眼纷乱,此时想起,那身法步法,仍是清晰。
可是,此时,他这轻巧的一纵身一滑足,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动作,却与那日全然不同,竟是风致极佳,便似是一个清俊轩逸的白衣少年,在繁花中凌风振袖一般,实在美不胜收。可是这两个动作又极是细微,若不是恰好正留心在此,本是不易察觉,可是这般美伦美奂的身法,他施出来,总觉暴殓天珍。似乎……倒跟风前舞的功夫路子像些……
青弦摇摇头,摇掉这些纷乱的思绪,连燕云开一个手下,武功都是这般好法,管青弦孤掌难鸣,若要反戈一击。谈何容易?若能早日恢复武功,总还有几分底气。一边想着,便盘膝入定,仍是努力调整内息,连续运行了几个周天,那一丝力道虽有微增,却极是细微,几乎察觉不出。
若要这般速度,要等到几时?青弦有些泄气。停了运功。入定时不觉时间,原来这内息行运,一个周天便要大约一个时辰。此时竟已经天光大亮,在楼道上坐了一夜,竟是沾了一身的露水。
回到房间换了一身长袍,忽然想起展逸飞,这个身体的内息运行的路数,是蓝家的不传之秘,想必自有其特异之处。当日,衣上云本来已经竭尽心力,强迫那内息按他所授的法门来运行。只可惜后来大病一场,又启动了这个身体里那股外来地奇异力道,不受控制,之前所做的努力,竟成了无用功,看来,若是能学蓝家的功夫,必然可以事半功倍。
蓝家已经灭门,要学。只有着落在展逸飞身上。展逸飞此时,会在哪儿?这几日事机纷乱,若是天幸,燕公子一时还没想到这个人,那,他也许还在闲云居?
心里想着,脚下足不停步,不一会儿,已经到了东院。远远看着闲云居的门大大敞开。心里一酸,几乎便要脱口叫声师父。眼眶里泪水滚来滚去,用力吸气,才勉强抑住,缓步走到门前。有人正背身而坐,肩膀宽厚,身上穿着衣上云常穿的短小利索的衫子,黑发如墨。
心中明知不是,仍是失声,站在原地怔望着他,许久都动不得丝毫,直到那人闻声回过头来。
这大燕朝。似乎凡会武功地人。都会有一张别人地脸在囊中。眼前。是师父地浓眉。师父地薄唇。只是那双黑眸。没有那灵动与含笑。而显地呆滞。泪终于还是滑下来。一滴一滴。落在长衫上。
他似不解。怔看着她。青弦由着自己垂了会儿泪。才伸袖拭去。缓缓地道:“展逸飞。跟我来。”
他似对这名字感觉熟悉。张了眼睛看看她。顺从地站起身。青弦带他向西院走。问了那歧黄教习。却不知他服地是什么药。连那香姑娘也去问过。仍是一无所获。
犹豫了许久。还是折路向风来堂走。虽然风前舞与燕云开是师兄弟。可是。察颜观色。也知别有隐情。其实并没当真怪过他。否则。也不会让他帮忙烧去那毒花了。此时事急从权。他既深通医理。依目前来看。似乎只能求他。
在风来堂院门上。足叩了十几下。院门才慢慢开了。风前舞显然大吃一惊。讶然道:“弦儿……姑娘!”
青弦折袖施了一礼。温言道:“打扰了。”
风前舞整了整辞色,道:“姑娘言重了,请……”一句话尚未说完,已经一眼看到她身后的展逸飞,一惊,又一喜,道:“衣兄!”
青弦温言道:“这是展公子。”
风前舞微怔,细细打量他地面容神情,缓缓的道:“原来如此……请进。”
风来堂极是清静,本来是如花与罗袜学武的时间,不知为何,厅中只有一人,三人坐定,青弦开门见山地道:“打扰公子,请问公子,可能解展公子身上的**药?”
风前舞便走上前检视,细细察了脉象,又看一眼他的眼瞳之间,点头道:“风前舞尽力而为。”也不再多说,转身进了内室,足足隔了半个时辰,才端了一碗调好的药酒走了出来,微笑道:“这种解迷药的法子,略嫌霸道,但是展公子内力不弱,当可受的住。”一边说着,便把酒递给展逸飞,温言道:“展兄,请喝了这药。”
展逸飞接了,看着他,略微迟疑,风前舞只得又续道:“展逸飞,喝了它。”展逸飞犹豫了一下,瞥眼去看管青弦,青弦点一点头,他便仰头喝了下去。
不一会儿,他的面上忽然泛起红光,眼神却是逐渐清明,他从椅上滑坐在地,缓缓的盘起膝来,然后入定了过去。
风前舞一直凝神看着他的神情,良久才微微一笑,转身道:“行功完满,迷药自解。”
青弦施礼道:“多谢公子。”
风前舞想说什么,却又咽回,缓缓地道:“不知能不能请问姑娘,为何要让展逸飞恢复神志?”
第011章: 拈花温存如亲眷
青弦犹豫了一下,风前舞已经道:“若是不方便,姑娘你可以不说。”青弦摇头,心想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便答:“我想让展逸飞传我些内功心法。”
风前舞似乎早已料到,缓缓点头道:“恕我多言,你的功夫,好像跟衣兄不是一路啊。”
提到这个人,心里便是翻覆的抽痛,缓缓闭目,口吻却仍是淡然“怎么会?师父教我很多功夫。”
风前舞微喟了一声,却仍是续道:“武功招式尽可随意,可每个人的内息,却是来不得半点矫饰。
青弦略略凝眉,犹豫了一息,仍是续道:“是的,简而言之,这个身体的内息不是我练的,也不是师父教的……”正在努力寻找略微不太怪力乱神的词汇,风前舞已经截口道:“好,我明白了。兰芷身,琴韵魂,姑娘这自己,其实不是自己。”
幸好面前是云淡风轻的风前舞,纵是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在他口中,仍是自然,青弦松了口气,点头道:“不错,大约便是如此。”
风前舞温言道:“那么,恕风前舞妄言了,这个非弦姑娘之人的功夫,似乎颇为高强,纵没了神志的指引,仍是这般显山露水。”
青弦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我要展逸飞传功的理由。”
风前舞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个人原本,只有内功,没有其它武功么?”
“想必不少,只是展逸飞会的有限。”
风前舞缓缓的抬了眼睛看她,轻声道:“弦姑娘,你可信的过风前舞么?
青弦微微皱眉。淡然道:“不信如何?信地过又如何?”
“风前舞受师尊临终托附。必得保得燕云开性命无虞。但除开此点。风前舞绝不敢再害任何人。更加不会害姑娘半分。”
“公子有话请直说。”
风前舞点点头:“我瞧姑娘会一种奇异地步法。似乎也不是衣兄擅长地。既然有此开端。便是有迹可循。所以。当日我见到时。便想过。若要拾回那些武功。其实也不难。”
青弦精神略振。道:“愿闻其详。”
“我地师门。有一种摄魂之术。若是姑娘肯。我可以勉力一试。尝试把神志剥离。只凭身体地本能。那施展地。必然是这个身体熟极而流地招式。我可以一一录下。写给姑娘……但是我因为对这种摄魂地功夫不甚……不甚喜欢。所以学地甚浅便中止了。强力移魂。是做不到地。只能姑娘同意才可施为。若是能成。那便像平素睡去一般。”
对啊,他们艺出一门,自然都会这摄魂术,一时竟未想到。挟技行善或是为恶,当真是一线之间。青弦微讶,缓缓思忖,忽然下了决心,站起身来,道:“好,那就有劳公子了!”
风前舞吸了口气,道:“不敢,愿效微力!”他瞥了那犹自打坐的展逸飞一眼。温言道:“他此番入定,最少要两个时辰,足够了,姑娘,得罪了!”
一边说着,便缓步走了过来。青弦隐含着一丝期待,消了那一线防备,缓缓的整理好衣衫头发,抬了眼睛看他。风前舞微微一笑。又踏上一步,微微俯身看她。
摄魂。抑或催眠,说穿了,都只不过是以已身神念之力控制对方地方式,通常都是通过眼睛。当日,燕云开的眼睛,极黑中透着极致的紫,妖邪魅惑,却充满力量。可此时,风前舞的眼睛,却是如玉之润,如水之柔,带一丝拈花般的从容不迫,柔软温存,却又正气堂堂。
那一瞬间,似乎沐浴在阳光之下,温暖如春,又似是久别重逢,再见亲人,心中全是孺慕与感伤。离开亲人太久,分不出面前是谁,只是深心里想去亲近,情不自禁的投入他怀中,泪如雨下,语无伦次,“……好想你,你们为什么总不来看我……是我害死你们,你们在地底下也恨我是不是……你们晚晚在我梦里笑,可是醒来就只有我,没有人陪我哭……我是不是真的是坏人,每一个对我好的人,都会被我害死……”
风前舞大大愕然,显然没料到竟会是这样,略觉无措,停了一息,才去拍拍她的背,缓缓地抚一下她的长发:“弦儿乖,不要这样……”
她只是哭,泪水把他肩头的衣衫打湿,像离家地小狗找到了主人,用力抱紧他不放,有时叫爸爸,有时叫妈妈,有时叫哥哥,有时叫师父,语无论次,喃喃不休,却尽是伤痛。
风前舞有点发急,可是既不忍把她推开,也听不懂她所说的“车祸”“法院”之类是什么,有点无奈,有些痛惜,只得柔声道:“弦儿别怕,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弦儿要,我便永远陪着弦儿。”
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她忽然移开身子,张大眼睛看他,泪水迷朦的眼睛似清醒,似糊涂,掐紧了他的手,像确认一个承诺,问道:“永远么?”
他涩然,苦笑一下,仍答:“永远。”
她很开心,再缩进他的怀里,一边拭泪,一边笑,风前舞也不敢用力,只由她抱着,又是苦笑,又是伤感,却又掺着一丝莫名的喜悦。
院角边有一个暗影,缓缓的移了开去,像是树叶被风拂动,纵是白日,亦是这般虚渺。
院中的两人半点也未察觉,风前舞拍着她地背,柔声劝慰,却在犯愁要怎么完全催眠她的神志,当日初学此技,得知是这种迷人心志的摄魂心法,便就此丢开不学,此后更是多年未用,又无人可以试验,谁能料到,这般浅薄施为,竟会似成非成,启动了人深心中的东西?冷静内敛的管青弦,一生又有几时,是这般梨花带雨的柔弱?
看展逸飞仍是盘膝坐在原地,无知无识,虽然看不到他的面色,也不难估量他的行功进度,风前舞略一沉吟,还是轻轻推开青弦,扶她坐入椅中,然后从内室取了杯酒,喂她喝下。
她也不推开,虽然呛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