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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眼神有点恍惚,瞧见他的眼眸间神情莫名,隔了一阵的难耐静默后,只听他轻轻低问:“你要走?”
第84章 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
他怎会问:你要走?他又如何得知?
楚笑寒不知不觉地启唇问道:“四爷……你怎知……我要走?”
眼前身着淡色衣衫的男子淡淡地一笑,过了片刻言道:“自是,有法子知道。”
楚笑寒忽而猜到,不再言语,只低头忖着:是啊,经过上一次雾灵山寒潭的风波,他若是真的在乎她,自然是得要做点防范的。他手下又不缺人手,更何况像粘杆处这样的暗卫组织既然产生了,总该是要运行作用的吧?
这些都不是什么可在意的问题,须得立下决断的问题,却是:走?还是不走?
不走,也没有多少时光了吧?这具身体,能支持多久?从爸爸的话语里,可以推断得知,至多也不过能再撑个一年两年吧?
走,那么可以想知,以后,是再不能回来了,那么……那么……
“四爷,你跟初见的时候,倒也没多大变化呢。九年了……竟然转眼就九年了……”楚笑寒定定地想了一阵,由得脑中思绪如群魔乱舞,只顾自喃喃地说道,“回头看去,怎么会,怎么会就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呢?”
回过头,那么多的前尘往事,……似乎尽在眼前……
一合上眼帘,竟是即刻看见苏云言笑晏晏地走近身边,口中娇声唤着:“格格,格格!该起身了……”
那时候,十四爷在耳畔大声吼着:“你说什么?你不记得?”他虽英俊姿焕,却脾气急躁易怒,……不管如何,他那生气勃勃的样子总是令人难以抹消。
也记得在德胜门外,月夜星光下,八爷骑在黄骠马上,肩头架着雪白的雄库鲁,微微地笑着,仙风逸姿,温文尔雅,这情形也是触手可及。
还有乌拉那拉氏,李侧福晋,宋格格,耿格格,她们都在厅堂内,娇声笑语,说着话儿,聊着闲天,偶尔转头看向自己:“苏妹妹……苏妹妹……”
宫中的秋亭前,那一排多么特殊好看的篱笆墙啊,十三爷带着侍监,潇洒无比地走过来,脸色温和,自然风流……
养心殿的廊下,王平和福儿都在微微地笑着,一直微微地笑着,看着自己……隐隐瞧见后头,还有平安、二妞、全喜、翠烟、留燕,她们俱都婷婷站在那里……
毓庆宫的槛窗前头,胤礽一身明黄色对眼儿滚龙绣长袍,长身玉立,他淡淡地回头,啪地收起了手中的御扇,唇角微扬……身后的高三变、贾应选憨憨地看远方。
钟粹宫,偏殿的随安室门口,一身蓝衫子,飘逸清雅,绝代风华的良妃略略地侧头,眼含秋波,柔情万种,轻笑不语……身后映绿和庆儿、仪儿、素然端着茶盘,皓齿内鲜,目含寓意……
养性斋的汉白玉石柱栏杆后头,康熙皇帝身着明黄龙袍,遥看天际,笑着说:“丫头……”
……
正怔怔思想着那些过去的翻卷往事,蓦地眼前一暗,原是被他紧紧抱住,伸掌轻按她的螓首入怀,复觉耳上有唇瓣蹭动,如梦似幻的声音响起在头顶上方:“你当记得,我曾说过,若是当真上天怜你,神佛显灵,有重回家乡之可能……定会想尽一切法子阻你。这话,不是随便玩笑说的。就这般轻轻松松地放你回家乡?断不可能。我早派人前去拿那道人……他,是你阿玛?”
楚笑寒听到拿之一字,复闻道人之词,终于浑身一震,整个人一下子彻头彻尾地清醒过来,再不去想那前尘往事,只抬起头来看向胤禛。
他目光清澈,透悉一切般地深深看住她,缓缓说道:“我听得人报,你在街上闲逛,偶遇到一个道人。只是,他们说,你们彼此称呼颇为怪异,想是密语暗号……嗯,你也只有一次在我面前,唤过那个仿似阿爸的言称。八年前,杭州府,是吗?你当时一直缠着我说,定是你阿玛也来了此间,定能带你回返家乡……你一直一直这样念着,在去鄯城的路上,你,还记得吗?”
记得的,记得的……那时,在马鞍上,他的身前,马儿驰得片刻,她总要回头说一句:四爷,定是我阿玛,我不会看错的呀。我哪里能连自己的阿玛都瞧错了去呢?
只是,只是,王爷,这种些微小事,又那么多年了……你却去记它作甚?
“从今日起,不许你跨出大门一步。”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可是……”
“没有可是。”
言罢他猛然放开双手,似乎隐怒一般地掉头就走,只须臾间便消失在案架后。片刻后,哐当一声,似是重重摔上了那殿门。
其实,她只是想说:可是,也没下定决心便要走。
但是,也没下定决心不走。
两难。
如何抉择?
不过眼下,似乎,他已经代她抉择。
总之不能走。
那便,在此处等死?这似乎也不妥呢。
猛然间脑中闪过良妃的话:原本,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那汉时李夫人也曾说,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这会子,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我连皇上都不欲见,……
但凡女子,哪个会喜欢让自己钟情之人瞧见万般难堪、残容衰颜之景色?更加难以想象在这具身体逐渐衰败,一如亚也那样,说话、走路俱都成了艰难困苦之事。待到连大小便都要失禁的时候,又怎么去面对他?虽然,她没有良妃、李夫人那等国色天香,艳色绝世的姿容,可要就此破罐破摔,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而且,他刚才说什么来着?他派了人去拿爸爸?
这,这可又怎办好?
应该不是说笑吧?他派出的人手不会锁拿了爸爸后,就杀了爸爸吧?肯定不会的吧?应该不会,他没那么狠心吧?可是,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福儿自被锁拿后,就不见了,根本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这个人像是消失了一样,再没人提起。
但是,爸爸是不一样的吧?和福儿不一样的吧?
好混乱啊……实在混乱不堪……难以理清……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额娘……兰额娘……欣额娘……”
呃,那,那是弘历的声音。
真够乱的称呼,每次都会这样觉得。他不会弄混吗?如果年心兰也在这里的话,他弄得清楚吗?
刚刚听到殿门复又被打开的声音,转瞬间,楚笑寒只觉两腿已经被小小手臂抱住。低头一看,这小人儿已经在身边了,正仰面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纵然心情烦闷,乱糟糟的缠丝卷轴般的千样头绪无处可解间,可是看见他雪白可爱,肥肥胖胖的孩儿样,终是心软,一如当年瞧见玉粉亮眼的年心兰。于是楚笑寒心中暗暗叹口气,在脸上堆起一个笑颜,说道:“怎么,哥儿这会子,不再生我气了?”
“哪里再敢,怕额娘再气的晕了。”弘历小声地说,“阿玛知道,非常急怒。”
楚笑寒嗤地笑出声来,低身伸手指头点着弘历的脑门笑说道:“听你阿玛说,不也是你自个儿去告诉了他,不然他又怎知。”
弘历听出嘲讽之意,不由气急说道:“就是我不说,阿玛也定会知道,还不如早早自告诉了他,还能逃得去。”
楚笑寒怔了一怔,因笑说:“你倒是伶俐。不过,我并不是因为生气才走开的,只是不小心被那桌腿绊了一下摔倒了而已,而后喜圆将我扶去屋内休憩,故此你才寻不着我。现下你都晓得原委了,可再不用担心了吧?”
弘历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几乎要让她有些心虚起来,简直隐带他老爸的风格嘛……待到最后,这小人儿终于收起了一派严肃,灿烂一笑说:“那,我就放心了。还怕兰额娘为此生了弘历的气,再不理人了呢。”
言毕,他开始东张西望地看起来,一边扫视周围,一边说:“兰额娘跑来此间念书吗?《正统道藏》、《茅山志》……兰额娘,您要研习道术?”
《茅山志》?
楚笑寒惊了一下,回转头低了眼看去,果见弘历的小手指正点着红漆案架最底下一排的书当中一本,他人个头矮,首先看见的都是最底下几排的书,倒是自己反而没有留意。
此刻费神定睛看去,书脊上果然清清楚楚写着“茅山志”三个字。赶紧蹲下身去,伸手把那本书抽了出来,一瞥间已然瞧见乃是元代的手抄本,心中忐忑不已,按捺住惶然,随手翻开一看,似乎……似乎……真有……古里古怪的咒法……
楚笑寒大喜过望,俄而喜笑颜开,一下子伸出双臂抱住眼前的弘历,说道:“太好了!还真找到了!”
这一激动兴奋之下,对准了怀中小弘历那白白嫩嫩的小脸颊,一口就亲了下去。
实际上,三岁小孩的脸蛋真的很嫩很嫩,糯软滑腻,这一口啃下去后,自然就停不下来了……只牢牢抱住小人儿,蹭蹭滑腻腻的小脸,顺带啃咬摸抚,直到弘历恼怒地反抗起来。
这一刻,有点报复性地,按抱住他,脑中不免会想,如果是三十多年前,胤禛,是不是也是这样?
毕竟弘历是个三岁的小孩儿,就算是男孩儿,却也没力气挣开成人的大力拥抱,难得在古代还能有这样压倒性的掌控权,成日里常常受到胁迫吃瘪的楚笑寒忍不住吃吃笑起来,一边死死抱住弘历令他无法脱开,一边却用牙齿轻咬他的面颊……把弘历恼得两个肥白肉胖的小爪子乱舞,却一点儿没成效,兀自被抱住,挣脱不开。
“咳……”
“阿玛……兰额娘咬我……”
啊?!
一定是弘历在虚晃一枪,故弄玄虚吧?可是,那个咳嗽声……楚笑寒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缩回了牙齿,十分尴尬地回转头……
第85章 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这一转头,立见刚才已经离开的胤禛,赫然站在身后。
楚笑寒心道,不知何时来的,怎地自己一点儿都没听到声音呢!他却又怎么回转这里来了呢?刚不是尚在气恼的人……
正寻思琢磨着,却见他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弯了腰伸掌一把从楚笑寒的怀里揪出了弘历,把他丢到一边,这才立起身说道:“自己到松柏室看书去。”
弘历得以脱身,自然绝不停顿,马上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跑。一边撒腿丫子欢快跑着,一边还回头冲着胤禛复又嚷了一句:“阿玛,兰额娘咬人!”
胤禛站在那儿纹丝不动,闻言冷哼了一声。
小家伙听出他阿玛哼声中的怒意,即刻再不说话,只一溜烟小跑出了门,仓皇带上门扇就走了。
楚笑寒见状干笑了两声,蹲在地上的姿势不变,两手在背后悄悄地把那本《茅山志》往旗装袖笼里塞。心里直懊恼着,刚才干么猴急着轻薄小弘历呢?应该先把书放入里怀,那就不太显眼了,塞入袖笼内,终究有点突兀,太着痕迹。
眼见着他那隐隐带点浅蓝绿泛白的缂丝常服下摆微微抖动着,随着玄色皂靴的挪动,已经到了她的跟前,实在很有压迫感,因此楚笑寒慢慢地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却被书架顶住,再不能往后移去。
这一站起来,立刻就瞧见他的眼眸,亮如点漆,清幽深沉,自觉是猝不及防间舌头像是被下了麻药,有些不利落起来,但是依然不得不说:“那个……那个……额娘亲一下孩子,也……挺平常的。弘历,……三岁,呃。”
说到这儿,她纳闷了一下,干么解释?自己做了什么不对头的事情吗?明明没有啊!这样想了想,胆气顿壮,不由反倒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