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刻被人架着,竟是瞧得这样清楚。
听说过西面正对着上书房的,该是南书房。
混里混沌、迷离恍惚之间,只觉一些嘈杂的通报声,而后进入一个房间,被后面架住自己的婢女狠狠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不受控制地向前跪跌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儿媳郭络罗氏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圣安。”
“胤禩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圣安。”
“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耳边听得胤禩和郭络罗氏以及一干太监宫女都在跪地叩头请安,楚笑寒只垂头趴伏在地上,索索发抖,不敢开口。
少顷,几个侍监宫人婢女竟然无声无息地鱼贯退出。也许是皇帝让他们退出的缘故?楚笑寒心里猜测着,一边自嘲地微笑起来,居然还有闲心揣度这些事情,实在是太搞不清楚状况了。
“皇阿玛,这个宫人就是额娘身边的头等宫女钱兰欣。”只听得郭络罗氏开口说道,“这个女子平日里就一惯的贫嘴贱舌的惹人厌,偏不知如何蛊惑得额娘对她特别喜爱,竟提了她做那贴身的心腹。她一个汉旗的下贱人,违例做了头等宫人却一点儿不知足,还要阴微下贱地去勾搭我们爷。这些都不去说她,只说一宗,身为宫人,竟敢大胆偷换皇阿玛御赐汤药,弄得额娘眼下月信迟迟不至,喜脉疑云散布东西六宫,实在有损皇阿玛和额娘的声誉。这种欺上瞒下、大胆妄为的奴才,真真留不得。”
“有这种事?”头顶传来一个略带沧意,却低沉威严的声音。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样。
“回皇阿玛,在皇阿玛面前,儿媳怎敢胡言妄语。”郭络罗氏一副言之凿凿的做派。
“蕊媖,无凭无据,切莫在皇阿玛面前说这些流言混话。”胤禩低低喝道。
郭络罗氏见胤禩回护钱兰欣,这急性子的立时气怔大怒道:“我哪里说些流言混话?我可是拿了这下贱东西实实在在的把柄。额娘本就身子单弱,被她这样一害,下面的病只怕没有三五年哪里好得利落。……还有这三宫六院的主子们,嘴上不说,哪个没在怀疑额娘自己指使了宫人偷换了皇上赐的药,这样大年纪还要拼了命地去怀皇阿玛的龙种,不就为了裕宪亲王的一句话么!妄图再得荣宠,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你给我住口!”胤禩带了些怒意喝道,只是令兀自软瘫在地上的楚笑寒十分诧异,胤禩怎会如此儒软的一派样子?面对郭络罗氏的张狂却仅仅是压低了声音,控制着呵斥了一声,这可实在不像他。
“皇阿玛,儿媳妇手里有这贱婢的命门,这物事足可证明钱兰欣这个宫人意怀不轨,蓄意谋害额娘。只不知她是哪个坏胚子派来的,这般处心积虑地要害额娘和我们爷。”郭络罗氏不理胤禩,只趴伏在地上冲着康熙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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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离人偏识长更苦
“嗯,你且呈上来朕瞧瞧。”康熙语声平平地应道,听不出一点儿情绪。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郭络罗氏·蕊媖给康熙瞧的是什么东西,让楚笑寒倒也有几分好奇纳闷。
“儿媳禀皇阿玛,这堆东西是什么,以儿媳妇的眼力自然是看不出的。但是皇阿玛英明睿智,学贯古今又精通天文地理医卜星相,想必一眼就能知悉洞觉。”郭络罗氏愤愤地说完,续又补充道,“蕊媖是那日无意中瞧见钟粹宫的素然好好儿的却在那樟树下扒拉,心下好奇,上前盘问了一番,顺藤摸瓜、抽丝剥茧这才知道这等放诞诡僻之事。蕊媖实在不敢相信宫闱之内,竟有这样肆无忌惮,胆大包天的奴才,所以还特意私下里寻了数位御医请教了一番,发现居然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素然?樟树?
楚笑寒依然趴伏地上,只觉手脚酸软,昏昏沉沉的,但是脑子里映入这几个名字,不由得急速运转起来。素然在樟树下?在樟树下扒拉什么?樟树下?樟树下有什么?樱花树下埋尸体,香樟树下又是埋什么呢?好像,好像自己确实是埋了什么东西来着……
樟树下……啊!对了,樟树下,自己埋了药渣灰。
其实,也不能说是灰。因为那药渣实在烧不成灰,用炭火引了半日,还是黑乎乎地跟个炭块一样不肯化成灰烬。最后,迫于无奈,楚笑寒便用脚乱踩了一阵,趁了夜里,上夜(守夜)宫女没察觉的樟树死角那里,挖了个尽可能深的洞埋了下去。
因为没有彻底“毁尸灭迹”地消灭这药渣,所以事实上楚笑寒还是一直觉得心里有根刺一样,每日里惶惶不安。真羡慕武侠小说上的“化尸水”,那玩意儿可真是好用,问题是自己怎么就见不着也拿不到呢?虽然初时不断忧心此事,但是随着时日过去,没有发生任何变故,到得后来,也就淡忘了。
此刻一听郭络罗氏提到素然和樟树,一下子就想了起来,不由得心神恍惚不宁起来。这药,本是良妃让自己煎制的……结果中途被那高三变换了去。自己也猜疑过,只怕这是紧急避孕药,诸如毓婷之类的吧?既然太子遣人来换掉,可见猜得不错。
那样看来,这回,自己是死定了吧?
只听得康熙淡淡然地问郭络罗氏:“那你又怎知这药不是良妃自行指使了这宫女换的,却口口声声断定是这奴才悖逆主子,私自换药?”
郭络罗氏朗朗回答道:“儿媳妇一得知此事,自然是最挂怀这点,所以大胆妄为,去问了内药房的宫直切造(宫内值日的医生,负责调制药物),盗了八爷的腰牌去请调了额娘的医案……”
“你……!”胤禩似乎震怒惊愕,却说了一个你字后气结。
“蕊媖自知罪该万死,但请皇阿玛念在蕊媖一片赤心,谅宥了儿媳妇吧。”郭络罗氏侃侃而谈,似乎毫不畏惧康熙一般,只听得她也不待康熙有否表示,却自顾自地说下去,“蕊媖偷偷儿看过额娘的医案,方知皇阿玛并没有将近几年新研制的大内秘药由内药房下配钟粹宫,儿媳妇私下里想,则必是皇阿玛怜惜宠爱额娘之故,由额娘殿内人自行领取调配煎制,以示颜面荣宠。则那钱兰欣既会去煎煮药物,想是奉了额娘的命,但她却私自隐秘倒药、埋药渣滓,这其中定有蹊跷。想是她偷换汤药,又瞒了妃嫔月信记载,不知是何用意。这才弄得额娘今日大病,方从太医院的案帖得知额娘竟是月信迟迟不至,喜脉疑云议论纷纷……由此看来,蕊媖虽然愚笨,却也知道已经不妥。皇阿玛天纵英明,自然洞悉万事,一切皆请由皇阿玛睿智决断。”
康熙似乎沉吟不语。
郭络罗氏眼见皇帝没有表示,竟然又说道:“皇阿玛若是不信,可以传了那小宫女素然来问话,况且太医院、内药房、敬事房的案帖均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容不得弄虚作假。”
胤禩终于斥道:“此事自有皇阿玛处断,你无需一再强调,催得这样急,可是有什么用意?”
郭络罗氏几乎跳起来一般的声音叫道:“我有什么用意?爷认为蕊媖会有什么用意?蕊媖一心只为八爷,只为额娘,只为皇阿玛!偏爷有眼不识金镶玉,放着金子样的心不要,偏要去怜爱那些低等下贱的瓦砾!”
“蕊媖,你稍安勿躁。”康熙皇帝平稳沉着的声音只清清淡淡地说了几个字,终于止住了郭络罗氏的狂躁不安,“你说的这事,朕知道了。你且跪安吧。”
“皇阿玛……”郭络罗氏似乎极不甘心,开口欲待再言,却半中止住了,想必是康熙打断了她。不知康熙皇帝是怎样做的,那郭络罗氏竟也不再闹,居然当真乖乖地跪安告退了。
一时间屋中恢复了寂静无声,明明知道有人,却这样的安静,几乎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静悄悄。
过了良久,方听得康熙皇帝问道:“钱兰欣?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听那语气,显是对着胤禩问的,于是便听得胤禩犹豫一阵,即刻回答道:“那是去岁秋狝后,在承德的热河离宫,额娘跟皇阿玛求了要去的宫女。本是离宫内的一个年长姑姑,儿子见她颇为伶俐,样子也不俗,心想这样的人才在离宫倒是浪费了,便荐了给额娘。”
康熙皇帝嗯了一声,问道:“听蕊媖说来,你似有意收了这宫人?故此惹得这丫头如此躁狂不安?”
只听胤禩坦然回答道:“儿子初时倒确有这个念想,只是兰欣早回了额娘,坚决不允,儿子不愿对区区一个宫人用强,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也就罢了。偏蕊媖不知从哪个爱嚼舌根的那里听来此事,总是夹缠不清地纠结闹腾,倒是让这钱兰欣吃累了。”
康熙皇帝噫了一声,只轻描淡写地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胤禩略略顿了一下,但是没过多少时候,也是起身走了出去。
楚笑寒整个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几乎可以感觉到灼灼的视线正在打量自己,只是看不到皇帝的表情,不知康熙是喜是怒。
轻微的脚步声慢慢地踱近,即使是趴伏在地上的楚笑寒,都从眼帘里瞧见一双玄色朝靴,靠近鞋帮处绣了钩藤米珠,到脚踝处便看到刺目的明黄色,上绣草龙。
“钱兰欣,你抬起头来。”康熙皇帝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
楚笑寒心中如敲鼓般响个不停,却知这可是绝对不容无视的皇令,当下立刻乖乖抬起头来,趁了这机会,心惊肉跳地微向上挑了眼皮儿,轻扫眼前的康熙皇帝。
……!!!爷爷?
那位在德胜门前,给了我金锞子的爷爷?
这一次他没有穿深灰大襟马褂,同色行袍,头上也没戴那一目色同料的暖帽。此刻,他穿着紫貂披领的明黄色夺目朝服,右衽,箭袖。肩、胸均绣正面五爪龙绣,另有行龙纹绣数条,下裳还有日、月、星辰等十二章花纹,旁边配有五色云纹。这是皇帝的衣裳。就算是四五年前刚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楚笑寒,都能轻易认出来的大清皇帝的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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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敢犯龙颜为情痴
康熙皇帝看到楚笑寒略略发怔的眼神,虽然只是在楚笑寒眼内一晃而过(现如今对于意外情况的脸部表情,镇定功夫已经大有所成了…_…|||),转瞬即逝,却依然惹得他又多看视了楚笑寒一眼。这一眼自然也被楚笑寒捕捉在自己眼内,不由得暗自心惊,不知自己刚才的怔谔有否被皇帝发觉,天知道会不会令他多虑到什么地方去。
“嗯,很是眼生。朕且问你,刚才八贝勒的话,你可听到了?朕很是好奇,你一个汉旗的小宫女,为何会拒绝成为多罗贝勒的妾侍?换了旁个,只怕是性命脸面都不要了的凑上前去,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康熙倒也奇怪,不去问那良妃的事,却来问这无关紧要的端由。
楚笑寒咬住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眼前可是康熙皇帝,不是闲杂人等,一个回答得不对,还不光光是她自个儿的生死问题,只怕牵扯连累了旁人。不说别个,头一个良妃她便吃不消眼睁睁看着她有事。
可是以她的身份,还不能不答,倘若不答,只怕一样惹祸,思忖良久,终是斟酌着尽量捡那不紧要的理由回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奴婢惶恐,自知身份低贱,不敢高攀八贝勒。”
康熙听了,只淡淡地说道:“嗯,不敢高攀八贝勒,倒是敢攀四贝勒的高枝儿啊。”
楚笑寒心中一震,果然皇帝是知道的,好在自己也早料到了,便低头恭敬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