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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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四海-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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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也剪短,倒似我小时候剪的妹妹头……她老人家人老心不老,我们也要学一学。”

爱汉抢着说:“那是法国可可香奈儿设计的服装。”

罗四海问:“什么?”

“爸一向不理这些。”爱华说。

罗四海接着手叫他们走。

“在爸面前,我们永远只得五岁。”

“你倒想,三岁才真。”

翠仙轻轻对四海说:“我陪你回乡走一趟好了。”

“孩子们也总得向祖母鞠一个躬。”

“我同他们说过了,他们不想回去,只说中国在内战,叫我们也别去。”

“一代不如一代。”

“翠仙姐也这么讲。”

四海看向窗外,是初春,一列樱花树正盛放,雪白一团团花蕾攒满树梢,囚海低下头,“时间为什么过得这样快,时间到何处去了?”

翠仙叹口气,在丈夫身后坐下来。

“王兴已病逝。”语气萧刹。

“是,我听你说过。”

四海指指鬓角,“你看看我白发。”

“儿子都那么大了,怕什么。”

“昨夜梦魂中,忽然见到王得胜朝我走来。我伸出手去扶他,发觉自己的手还小,原来我只得十三岁,初到温埠,一无所有……”

翠仙不出声。

“转眼几十年。”四海感喟。

翠仙轻轻说:“我们叫做好的了,只要一家在一起,天天都开心。”

四海说:“庞大哥不晓得在哪里,难为翠仙姐仍然在等。”

他不牵记女儿吗?倘若还在人间,应该有讯息回家。”

四海声音降低,“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也许在武昌起义时牺牲,也可以在黄花岗陪伴他的同志,只有我们这种小人物会得越活越好,我们爱惜自己,又懂得钻营。”

“你有没有见过翠仙姐哭?”

四海吁出一口气,”没有。”

“她真坚强。”

谁说不是,仍然打扮得时髦漂亮,出面做生意,与爱华爱汉两兄弟不知多谈得来。

“四海终于说,“我去订船票,我们回乡走一趟。”

爱汉在父母催促下,还勉强愿意回乡,爱华支支吾吾,最后不得不坦白。

“爸,实不相瞒,我约了人。”

“谁?”罗四海双眼睁得滚圆。

“一个人。”

“我也知道你不会约会一只牛。”

“一位……小姐。”

罗四海即时明白了。

他声音还算镇静,“哪家的小姐?”通温哥华的华人他都认识。

“她不是温埠人。”

“啊,她住在月亮里。”

爱华涨红了脸,“她住美国波士顿。”

罗四海瞠目结舌,没想到儿子交际网这样宽广。

过一会他才问:“这位小姐……家里干什么?”

“她父亲是基督教圣公会牧师,姓刘。””

罗四海面色稍霁,“算是正经人家。”

爱华跟着说:“她在卫斯理女子大学修英文。”

罗四海又提心吊胆,“呵,我们配得起人家吗?”爱华笑“爸总是谦厚,我们罗家在温埠也算有点名望。”

这话不算过份。

第十二章

上个月,华汉堂差人送来一方牌匾,上书博爱二字。

何翠仙正在罗家做客,看到了,笑起来,“好好挂起它,小心,小心,这是你们爹一半身家换回来的墨宝。”两兄弟老听说老华侨顶力捐款支持革命,这番话可证实所传不讹。

当下罗四海问:“刘小姐的父母可知道有你这个人?”

“我们正打算第二次见面。”

“唔。”四海没有反对。

爱华放下了心。

“有机会你也带她来见见我们。”

呵,自由恋爱了,是有这个名堂的。

就在这个时候,爱华见到母亲自外边返来,气鼓鼓,不开心。

爱华是个孝顺儿子,立刻凑向前,“妈,什么事不高兴。”

罗四海也有点纳罕,他了解妻子性格。她不是那种多心小器小心眼的女子,相反,她十分懂得小事化无的艺术,这次是为什么生气?

只听得她清了清喉咙答:“没什么。”

爱华把脸伸过去,“妈妈,把没什么说来听听。”

他母亲被逗笑了,“是没什么嘛。”

爱华也知道母亲脾气,故先顾左右言他,把报纸摊开来,“妈,有一只大船,叫铁达尼号,第一次航行就沉没了。”

“啊,行船跑马三分险。”

“妈妈,德国人同英国人打起来了。”

“同我们不相干。”

“还有,俄国也闹革命,想推翻沙皇尼古拉斯。”

“这沙皇是坏人吗?”

“妈,温埠快有钢筋水泥造的房子了。”

半晌,爱华终于引得母亲开口。

“我自教会出来,想去喝下午茶,同童太太二人,去到咖啡厅,谁知站了大半个钟头,硬是无人带座,不给我俩座位,后来,还是童太太机伶,说是嫌我们是支那人,不招呼呢,只得知难而退。”

罗四海父子听了,一声不响。

“唉,这种时候,不得不叫人想回自已家乡。”

爱华缓缓站起来,“妈,是哪家咖啡馆?”

“勃拉街的爱克米咖啡馆。”

罗四海说:“那原是白人地头,童太太怎么带你去该处。

爱华取过外套帽子,“我出去一趟。”

他母亲连忙说:“你到什么地方去?”

爱华笑笑,“访友。”

“爱华,我不生气,下次不去那里就是了,你别多事。”

爱华已匆匆出门。

罗四海抱怨道:“你看你,他年轻,沉不住气,这回子一定是去找人理论,替你出气去了。”

“哎呀”都是我不好。”翠仙懊恼得什么似的。

“在人家的地头生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下次有什么委屈,别对孩子们说。”

翠仙提心吊胆。

她爱儿在天黑后才回来,笑嘻嘻,着无其事。

她趋向前问:“怎么样?”

爱华对母亲辩:“下个月起,妈妈你可以天天同童太太到爱克米去喝咖啡吃蛋糕。”

罗四海扬起一角眉毛。

“不过,届时爱克米已不叫爱克米。”

罗四海已明白个中巧妙,摇摇头,“这孩子。”

做母亲的犹自不解,“叫什么?”

“下个月起,叫四海咖啡馆。”

“呵,你把它买了下来!”

爱华直笑,“我们的确需要一简勃拉街的铺位。”

罗四海也笑,“太太,劳烦你,以后光喝咖啡就好,千万别去逛百货公司,或是吃大菜,我们买不了那么多。”

翠仙怔怔地,半晌问:“我们那样有钱了吗?”

只听得儿子轻描淡写答:“那不算什么。”

罗四海该次回乡,带着十几箱行李。

他对妻子说:“小少离家老大回。”

这句话对周翠仙,更加贴切。

回到家乡,她才发觉,家乡一切不变。

仍是一个没有自来水,没有电灯,没有瓦斯的家乡。

同她离开那日没有半丝不同,只是后园那株槐树粗壮了一倍。

呵,当中那甘多年,好似没有过过……周翠仙到镇上开小差偷偷溜了一转回来,她那嫂子因没人差使,就快要冷笑着出来派罪名给她了。

但是没有。

嫂子迎出来,恭恭敬敬说:“妹妹你回来了,我们好生挂念。”眼角还是精利地射向翠仙,打量她一身打扮,看看是否名符其实。

只见周翠仙一身外国衣着,一件呢大衣上镶着貂鼠翻领,真丝袜,皮鞋,手上戴着手套,手套外戴一只金手表,啊,那嫂子的表情不由得更加恭敬。

翠仙缓缓脱下手套,露出指上的宝石戒子,只有她较粗的指节出卖了她清贫的出身,但周翠仙并不意图隐满什么。

“妹妹房间已经打扫出来了。”

“不用客气,我随四海住罗家。”

留下无数礼物后,兄嫂恭敬地送他们出门。

回到屋内,那兄长讪讪道:“没想到翠仙恁地慷慨。”

那嫂子却忿忿说:“没想到她会走起运来,这里不过是她九牛一毛耳。”

周翠仙没听到这些评语。

第二天,他俩本来要到上海观光。

临出门,四海却想起来说:“哎呀,我忘记约了一个人。”

翠仙看丈夫一眼,“那就取消行程好了。”

“不,我找个女眷陪你去。”

“我也不想去。”

“不,你去走走,闷在家里有什么好。”

翠仙立刻会意,“好,好,我去。”

四海的确约了人。”

他悄悄向包家走去。

到了目的地,抬起头,宛如雷殛,呆住。

哪里还有什么包家!只有颓垣败瓦,一片野草,一大群乌鸦聚集在棵秃树上,见有人来,哑哑拍翅飞起。

包家大屋居然已经倒塌,四海张大嘴,他手臂扶着那幢熟悉的墙,半晌作不了声。

墙只剩一半,现在,他可以轻易绕过它,到另外一边去,可是,园内亭子已经褪色,花木早已荒芜。

四海大叫一声,跑回家去。

他抓住弟弟问:“包家怎样了?”

他弟弟吃一惊,“包家,什么包家?”

“河西边的包家。”。

“呵,他们,早分了家了,子孙跑到上海去做生意,大屋空下来,有一夜一场怪火,烧到天亮……多年前的事了,问来作甚?”

“有没有出人命?”

“大屋早已空置,无人受伤,火灾后有人偷偷去把砖地板一块块挖起,哎呀,地下都是融了的锡,足足几寸厚,原来包家最多锡器,那些人发了一注小财。

四海茫然坐下,那高不可攀的包家,怎么会有今日。

“讲起来”让我想,呵,对,包家儿子做生意不算十分得法--”

四海又问:“他们家大小姐翠仙呢?”

大弟诧异,“你怎么知道包家大小姐叫翠仙?我从来没听说过。”这里边有什么文章?

四海沉默。

大弟也静下来,过一会儿,只搭讪讲些不相干的事:“现在上海比起外国,一点不差,也有汽车、电影、无线电,不过人实在大多,地方实在太乱……钟家你还记得吗,外国打仗,他们做了罐头运出去卖,据说鸡蛋黄销路最好……”

兄弟闲谈了一个下午,乐也融融。

傍晚翠仙回来,问四海:“朋友见着没有?”

“没见到,”四海无限惆怅,“这辈子大抵都见不到了。”

“你这辈子还早着呢,”翠仙说,“况且,你这样牵记他,比见到还好。”

在四海记忆中,包翠仙永远是个小姑娘,其实算实际年龄,她比他还要大两岁。

半晌他问妻子:“对上海印象如何?”

“像一个极大极大的马戏班。”

“阿,这么奇突?”

翠仙笑,“你知道我是乡下人,我不懂得形容。”

四海忽然留意到,“你大衣上怎么多出一条缝子来。”

翠仙低头一看,“哎呀呀,扒手,扒手割开我的口袋。”伸手一摸,“钞票全不见了。”

四海笑,“损失可惨重?”

“没多少钱,只是,什么时候下的手?竟茫然不觉,真是高手。”翠仙也笑。

“放着你这种洋盘不下手,没天理。”

夫妻俩嘻嘻哈哈,并不把这种事放心上。

第二天,四海才起身梳洗,就有客人来探访。

是两个年轻人,一脸笑容,西式头,中山装,一进门来便自我介绍:“我叫陈奇芳,他是罗伟真。”

罗四海请他们坐下。

“四海先生,你关照的事我们已经调查过了。”

四海马上留神。

“遍寻不获庞英杰这个人。”年轻人摇摇头。

四海有点失奇%^書*(网!&*收集整理望,每当失意事来,他总是份外沉默。

过一会他说:“也许化了名。”

“也没有照片中那个人。”

四海无话可说。

过一会儿,罗伟真却笑说:“四海先生,你要寻访的另一个人,却有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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