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谢尚还在,谢万仕途正好,谢安为何一方常态地早早出仕呢?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会稽王府前,谢安小心审视自己的目光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一刻石青再无怀疑,几乎立即断定下来,谢安对自己充满敌意,他的入仕以及在健康的活动肯定是针对自己的。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走漏了风声,可以确定的是朝廷不打算继续软禁石某了,看来是准备动手了。”石青审慎地给出了一个结论,旋即令道:“景兴!传令兄弟们,时刻戒备,无论何时,一旦见到瓦官阁火起,即刻动手。”
“大将军!不如提前发动,我等今晚就杀出建康——”小耗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石青笑着摇摇头。“计划早就定下来了,大家都在按照计划行事,突然变更的话,仓促之下很容易出纰漏。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擅改计划的。郗超,就这样说,你回去通知下去,让兄弟们早作准备就是。”
郗超应了,临走时安慰小耗子道:“不要担心,谢安虽然在四处乱窜,各兵营却没见调动人马的迹象,想来一时半会还不会动手。回去后,郗超让人盯紧附近几处军营就万无一失了。”
第四十一章 四月初八(一)
“新人来啦——”
天近午时,音调拖得老长的唱礼声中,一辆彩饰牛车在东平国公府门前停了下来。这一天是四月初八,东平国公有纳妾之喜。
纳妾不等于婚嫁,没有六礼之说,不需要男方亲自上门迎娶,只将女方送过去就行了;客气点的,会请几桌宾客过来聚聚,通知至亲好友家中添人了;不客气的,收下人了事,张都不张一声。
东平国公身份不低,有无数人等着找机会奉承巴结,遇上纳妾这等事就算不想声张也少不得要来很多宾客,免不了要张罗酒席宴请。
彩车未到之前国公府就得到通报,一帮没接到拜帖自愿前来捧场的宾客早早就候在府外,向坐在彩车前辕的女方送亲之人陆纳侄子陆禽连声道贺;陆禽是个年青干练的士子,见状麻利地跳下牛车,一一回礼寒暄,趁机为家族积累人脉。
“嘻嘻,对不住陆公子!国公身子倦怠,不能出府迎接。请陆公子见谅啊。”嬉笑声中,小耗子、何三娃、高崧一身新衣精神奕奕地从府内迎出来,向陆禽拱手寒暄。
陆禽精神一振,急忙还礼道:“东平国公客气了。陆家不敢当,由陆禽陪舍妹进府即可,哪敢劳动东平国公。”他认出高崧,却没认出何三娃和小耗子,不过他心里清楚,眼前两人能够出头露面肯定是东平国公的亲信,不管是陆家还是陆容,以后说不得要请这两人帮忙照应,是以不敢有半点大意。
“既然如此,那就请吧——”小耗子喜笑颜开,肃手相请。
距离东平王府里许远近的瓦官寺高大的石阶上,谢安和王濛在二三十位仆役护卫的拥簇下正在向着国公府眺望。待新人被引领进国公府之后,谢安无声地笑了笑,朗声下令道:
“来人。传令白鹭洲军营,即刻封锁外郭西墙一带江面和江岸,告诉他们,此番行事目标是东平国公石青,务必不得让其从长江逃脱。”
“来人,传令石头城守军即刻开赴石头津、西水关两地,严查过往船只,防止有人作乱冲关。”
“来人,传令秣陵守军,即刻从南篱门进入建康外郭,从长干里南端和小长干向东平国公府包抄前进,遇见可疑之人,立即予以捕拿。”
“来人,传令朱雀门守军,即刻在长干里北端布防,防止东平国公由此潜逃。”
四组传令护卫依令而去,谢安继续凝望着东平国公府出神,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将令都已传到,他冲王濛一揖道:“王长史,时辰差不多了,我等该去恭贺东平国公纳妾之喜了。”
王濛点点头,矜持道:“安石是否太过谨慎了。石青再是勇猛,也不过是笼中之虎,一声令下,高司马即可将其擒拿,何须如此费力。”
谢安点点头附和道:“王长史说得有理,谢安不过是为万全计耳,但愿高司马能够将其擒下,这些后着尽皆无用。”
漫谈之间,两人下了瓦官寺,缓步踱向东平国公府。
东平国公府没有举行繁琐的礼节。新人一到,被领进中庭新房,宴席就正式开始,虽然没有广发请帖,前来府上捧场的宾客还是在前院坐了七八十席。作为主人的石青因为众所周知的“隐疾”缘故,始终没在纳妾之喜的宴席上露面,招呼宾客的知客主要由熟悉建康人事的高崧担当,小耗子和何三娃充当下手。
谢安和王濛的到来引起一阵轰动,众宾客纷纷起身招呼见礼,这两人的身份可比在座宾客要高得多。正在招呼宾客的高崧和何三娃都是一怔。何三娃从石青、郗超交谈中知道谢安目前可能扮演的“角色”,凛然之下便迎上去说道:“多谢两位大人前来观礼,国公身子不适,不能亲自招待,还请二位大人包涵。两位大人请随末将来……。”
“何队长,招待两位大人之事交给高某了,何队长且去招呼其他宾客吧。”何三娃话未说完,就被打横插进来的高崧打断。高崧此刻也有些疑虑,眼前两人不同其他宾客,是清楚石青目前真实处境的,为何还会来捧场呢?疑惑归疑惑,表面上他却不动神色,打发走何三娃,将两人引到自己平常起居的偏院雅间就座。
“王长史此来是……”进了偏院小厅,觑见身边没有闲杂人,高崧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等奉太后和会稽王之命,是来捕拿石青的。”一旁的谢安插话进来。
高崧一惊,转而望向王濛。
王濛证实地点点头。谢安伸手一掏,从怀中拿出一份谕令,肃然道:“高崧听令!”
高崧面容一整,低声喝道:“诺!”
“太后谕旨、会稽王钧命:东平国公石青心怀叵测,阴谋叛逃。为中原归治之大计,敕令征北大将军府中军司马谢安负责缉拿,抚军大将军司马高崧暂归谢安节制,予以全力配合。”
谢安宣罢谕令,将谕令递给高崧道:“请高司马查验。”
高崧接过一看,落款不仅有会稽王司马昱的小印,还有一方天子小印。这份命令果然是褚太后和会稽王联手下发的。
仔细看了两眼,高崧将谕令还给谢安,身子一正,慨然道:“高崧该当如何行事?请谢司马下令!”
谢安点点头,思索着说道:“东平国公府虽然占地不小,然而出入门户仅有两道,一道正门通往小长干方向,一道偏门通往瓦官寺,只要守住这两道门户,石青插翅难飞。请高司马即刻秘密调遣士卒,在正门、偏门各自安排两百人守卫,未得允许,不许任何人出入。另遣一百名士卒沿国公府四周围墙巡视,不可让人攀墙而走。一一布置妥当之后,请谢司马集结五百禁卫过来会合,与谢某一道去中庭花阁缉拿石青。”
“诺!”高崧沉声答应,向王濛略一示意,昂首走出雅间前去调遣部众。
谢安进入偏院小厅之时,何三娃也进了石青静养的中庭花阁雅间。
“大将军,那个姓谢的来了,和他一起的有好几个人神色不对,不像是赴喜宴的,倒像是生事来的,一来就和高崧聚到一块单独叙话,只怕……”
何三娃语气中透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受到其中的异常,石青再也躺不住了,忽地从榻上坐起来,一边在雅间来回踱步,一边琢磨谢安的来意。他拿不准谢安此行是试探还是另有目的。计划中的潜逃是晚上开始,现在才午后不久,还差小半天;提前行动不仅会很显得仓促,而且白天突围要比晚上行事困难的多。
“大将军!”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小耗子领着扮作亲卫的郗超疾步而入。
石青诧异地问道:“景兴不在西市口坐镇,跑这来干吗?”
郗超急促地说道:“大将军,朝廷可能准备动手了,郗超适才看见约有一千名朱雀门守军开出皇城,在长干里北端结阵封堵路口,目地很可能是为了防止大将军逃脱,是以特地过来请示,请大将军启用应急方案。”
“封堵长干里北端路口?目标除了自己还可能有谁?”石青目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地慨然说道:“好!事不宜迟,即刻启用应急方案!景兴,你速回西口市坐镇,通知潜伏在长干里、乌衣巷、西口市、西水关的兄弟,一俟看到国公府应急行动信号升起。即刻展开行动,在建康大闹一场。”
“属下遵命!”郗超一揖,匆匆离去。
郗超之前制定的三个方案中有两个以潜逃为主,另外一个是在事情败露情况下的强行突围,也就是所谓的紧急方案。紧急方案是无奈之举,强行突出建康杀回中原无疑非常艰难也非常凶险,伤亡必定不小,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意采用,只是看眼下情形,大晋朝廷抢先一步开始动手,石青就只有强行突围这一个选择了。
郗超离开后,石青沉思了片刻吩咐何三娃、小耗子道:“何三娃!你去通知兄弟们,着甲持刃悄悄到花阁来集结。小耗子,你去柴房准备,一炷香后点火发信号。”
何三娃和小耗子应声而去,石青对弓蚝道:“拿铁甲来——”
弓蚝答应一声,跑到帐幕后捧出一套两档铠。石青接过,先把两档铠套在身上,弓蚝随即站在一边帮他系扣袢带。郗超担心石青突围时遭遇暗算不测,是以特地为他准备了一套铁甲送来。
铁甲上身后行动很不方便,系扣袢带的事情只能交给弓蚝,石青一点忙也帮不上忙,他百无聊奈地站在那伸展胳膊的时候,突然看见雅室门口斜斜探出一个脑袋。
“什么人!出来!”石青威严地喝了一声。喝声甫一出口,他便忍不住为自己的紧张好笑,因为探头窥视的是一个小女孩,一个看起来聪明伶俐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听话地在雅室门口现出身形,模样并不胆怯。眼珠骨碌碌在石青铁甲上转了几圈,反问道:“你是谁?这是要干吗呢?”
小姑娘一身粉红,穿着打扮极其精致,发丝间流苏、珠花、金簪各种饰物搭配得很巧妙,若是主人面相再大点看起来就会有一种很特殊的韵味了。石青稍稍惊诧,也没多想就不经意地说道:“我是这的主人。你是谁家带来的姑娘,快去大人身边吧,不要乱跑。”
“你……是这的主人?那不就是……”小女孩突然害起羞来,转眼间小脸变得突红通通的,迟迟挨挨道:“那不就是东平国公么?”
石青抬起左边胳膊,方便弓蚝系口袢带,一边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女孩更加害羞了,红扑扑的脸蛋低垂下去,双手在胸前相互用力绞着,低声问道:“国公气色看着挺好的。不是说隐疾发了,在卧床静养吗?人家……偷偷过来想给国公冲喜呢,看来是用不着了。”说到这儿,小姑娘老人气地叹了一声,遗憾之意表露无遗。
石青正觉好笑,猛然悟到她话中的意思,再一看小姑娘害羞的模样和琳琅满目的新服装扮,忍不住脱口说道:“冲喜!你不会就是那个陆容吧?”
小女孩头垂得已经够低了,听见石青发问,还是用力再向下摁了几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回禀国公。是呢,人家就是陆容。”
“啊~~”
即便是在眼下万分紧张的时刻中,石青还是涌起荒唐好笑的感觉。他印象里见到“妾”这个字眼,想到的就是风骚妩媚之类的词语,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将要纳的“妾”会是一个身子还没长成的小姑娘,这种反差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