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究竟,王嵩拗不过,只好跟着他躲在河堤草丛中观察。就这样。他们再次落到新义军手中。
其间的情形,石青半点不知,他断定两人并非胡人后,吩咐道:“放了他们,这二位大哥是赵人,并非羯胡。”
此时天已擦黑,石青急着搜剿胡人,想尽快了解此事,哪有精神理会其他。谁知就在这时,王猛从失神中惊醒过来,他还有些迷糊,没搞清身边状况,就带了几分癫狂,仰天长呼道:“哀哉!痛哉!武德王好糊涂,大好局面,付之流水。罢了!罢了!邺城糜烂至此,事不可为,不如归去……”
石青偏马欲去,听到这话,当即勃然大怒;万众一心,杀胡复汉,逢此大可为之际,这个酸儒如此言语,岂不坏了军心士气。“好胆!汝敢胡言乱我军心。”
听到石青厉声喝叱,新义军士卒放下的刀枪忽地端起,再次对准了王猛、王嵩。
王猛一愕,一扫四周,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望着近在咫尺的锋刃,他的神色急剧变化,似乎在理智和尊严之间作着艰难地抉择。
挣扎了一番后,王猛对石青一揖,不卑不亢地说道:“见仁见智,由乎性情。学生随感而发,小将军若以为不妥,一笑置之便是。勿须在意。”
“有感而发?哼……”
石青冷笑数声,连声质问。“我等为恢复汉家衣裳,不过杀了几个胡人,汝便有感,胡人杀我族人数百万,占我家园数十年,汝可有感?怎不见汝有感而发!”
王猛呆了一呆,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石青,似乎没想到眼前武将口齿这般犀利。旋即辨道:“学生并非不知大义之人,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世事变迁,自有定势,芸芸众生,难测其机;智者应时而动,顺势而为,则事半而功倍;逆势强取,耗神费时,尚且难成,诚不可为。”
他这番言语模糊玄奥,云山雾罩;深得高人名士蛊惑人主,借机晋身的敲门砖之精髓。若是闲暇,石青不定还有些兴趣和他辨上一辨,此时却顾不得;听得这番言语,心中认定此人乃是一酸才腐儒,当下懒得再行理会,断喝一声:“狂徒闭嘴!休得聒噪。来人……”
王猛、王嵩一个激灵。眼前这人年纪虽轻,却一身杀伐之气,当是砍头如割草之辈。王猛暗自懊恼,如此险地,怎能如山中一般,随心而发,随心而叹呢?
“……将这两位狂徒给我乱棍赶走!”
听到这里,王猛、王嵩心里一轻,哥俩有了一次被乱棍赶走的教训,当下再不犹豫,相互一挽手,互相拉扯着跑开。
“哼!便宜了这两个书呆子……”石青不满地哼了一声后,身旁忽然有人接过话去。“石帅不知,这两个妙人也够倒霉,昨日已吃了我一顿棍棒。”
石青转头看去,说话之人乃是丁析。
丁析率锋锐营正自搜剿残胡,瞧见热闹,他便凑了过来,刚好瞧见王猛、王嵩被石青乱棍打走的狼狈模样。瞅见石青眼中询问之意,丁析笑道:“这两个妙人无钱进城,竟想在华林苑找间宫殿借宿,结果被兄弟们当作奸细抓了。其中有个叫做王猛的,原籍青州北海。瞧着这点情份,加之没审出什么破绽,呵呵……这可是巧了,我昨日也是将他们乱棍打出的军营……。哎!石帅,你怎么啦?哎……石帅……。”
“王猛!原籍青州北海!”听到这里,石青脑袋一嗡,再也听不见丁析后面的话了。
过了好一阵,石青乍然惊醒,大声惊呼:“王猛呢?快!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话声未落,他一带马,当先追了上去。
东南方,夜色弥漫之中,王猛、王嵩两人狼狈逃窜的身影正渐渐模糊下来。
第三十七章 包养俩男人
梆梆——
大帐外传来吊斗清脆的敲击声,天已二更。
王猛目光闪烁,困惑地盯着对面的年轻小将;据听说,这位小将身份不低,是泰山一带的新义军军主,大赵朝廷的节义将军。可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将自己和中岳大哥强留下来,不像抓捕,不像招纳,到底意欲何为?
大帐里只有三个人。两幅案几相夹成九十度摆放,上首坐的是石青,王猛、王嵩在下首合用一张;几上有麦粥、窝盔,还有一小盆羊肉汤。
帐内很安静,只有王嵩唏溜溜大口喝汤的声音不时响起,间或他还会发出含糊不清的邀请:“来!吃啊……”邀请也不知对谁而发。
王猛忘了肚饥,下意识地掰着一块窝盔,将其掰成极小的碎屑,随手往口里丢去,只盯着石青出神。石青也忘了厮杀一天的劳累,几上饭菜纹丝未动;他右手拄着下巴,眼光对准王猛这个方向;只是这眼光极其飘忽,看似望着王猛,细看却又不像,倒更像是盯在王猛面前的一块虚无空间。
王猛王景略!不需十年,这个名字就会大放光彩,不容任何人小觑,从那以后,这个名字会让无数后人心怀崇敬永远记住。
良久,石青暗叹一声。
石青不知道历史上,王猛为什么不出山帮助石闵,也不知道王猛为什么不南下投晋,为什么离桓温而去,更不知道,王猛为什么屈身氐人苻氏。他只知道一点,这个人太厉害了,即使不能为用,也绝不能让他被敌人所用。为此,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王猛。
百千念头在胸中翻滚来去,出口时化作一句客气的寒暄。石青挂起三分笑意,道:“景略兄。可曾用好?对新义军中可还满意?”
“可还满意……这是什么意思?”王猛心里打了个突,对石青一揖,试探道:“承蒙节义将军挂念,王猛谢过。猛与中岳兄依然饱腹,对新义军非常满意,只是……”王猛正想托辞,意欲逊谢告辞,却被一阵笑声打断。
“哈哈!好。景略兄满意就好。”石青抚掌击案,大声赞叹,笑对王猛道:“石青一直担心,新义军庙小容不下真神。不曾想景略兄与某竟是有缘,既然景略兄不嫌弃,石青代新义军上下所有兄弟欢迎二位加入。”
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古人诚不我欺。石青双掌撑案,魁梧的身子微微前倾,笑眯眯的如同一只笑面虎;王猛看得有些傻眼,王嵩也是一呆,将盆盏一推,再顾不得吃喝,瞪着大眼望向王猛,等他拿主意。
王猛张了张嘴,起身一揖,诚恳地说道:“节义将军误会了。猛和中岳兄并未答应加入新义军;我二人乃山野粗人,既上不得战阵,亦不识文墨,无用之至,留在军中也是累赘。且,我二人无心军旅仕途,只愿回山落个逍遥快活,请将军允准。”
王猛求恳之时,石青嗯嗯连声,不住点头,似乎意有所动的样子,见此情景,他心头一松,这个节义将军虽然貌相凶恶,谈吐行事还算循礼,看来不会太过留难。只是,快乐总是短暂的,欢喜只是一瞬间,石青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傻眼了。
“景略兄放心,二位若是不想为新义军效力,石某绝不会勉强;二位若想逍遥自在,也可由得二位;石某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景略兄必须待在新义军中。”
新义军为何如此?王猛心下一沉,脑中电光疾闪,琢磨原因,思谋脱身之计。耳中听石青说道。“这么说吧,新义军会将二位包养起来,嗯,包养懂吗?二位什么都不用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玩就玩,想睡就睡,还有兵丁伺候着。只是一条,就是不能脱离到石某视线之外。”
听到要被包养,王猛哭笑不得,欲哭无泪。他胸中藏满治国平天下之良策,却被人当作废物包养?更令他郁闷的是,这到底是何缘由?他竟半点也摸不着头脑。
一时间,王猛傻不楞登地望着石青,不知如何是好。
石青并没有轻易放过王猛,盯着他蹙眉说道:“不行,你这人太厉害了,稍不留心,不定就会被你坑了或者会被你跑了,我必须小心一点……。”
沉思之间,石青声音一抬,喊了一声。“左敬亭!”
左敬亭掀帘而入。“石帅,属下在此。”
石青一直王猛、王嵩,吩咐道:“你给二位客人配属四名机灵的随护。告诉他们,只要客人不逃不离,就好生相待,不许无礼。”
左敬亭琢磨着石青话中的含义,问道:“若是客人意欲不告而辞,又该如何?”
“斩了!”石青心一横,冷冷地迸出两个字。
“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
左敬亭转身欲走之际,石青又叫住他,思虑道:“等等,我还是不放心。这样吧,下次通联小队来了,你记得让他们把中岳大哥接到泰山子弘那去享福。嗯,对,这样很好。两位客人分开后,中岳大哥若擅离泰山,我就斩了景略大哥。景略大哥若是不告而别,就让子弘斩了中岳大哥。”
石青看起来很亲热,一口一个中岳大哥,一口一个景略大哥,交代的却是如何连坐,如何斩杀,哪有一点兄弟该有的情分;王猛听得毛骨悚然,一股凉气透进了骨髓。他牙关磕了两磕,颓然坐下。
王嵩有些不忿,站起身,也不作礼,硬邦邦地说道:“石帅。景略才名闻于关中,多少高官权贵慕名登门,诚请恩招而不得;石帅留我等在此,想来也是听了景略才名,欲纳为己用。只是古来求贤,无不是礼贤下士,你这般作为,焉有诚意,又如何让人心服,着实荒唐。”
王嵩能说出这番有理有据之言,着实难为了他;可用在石青身上,这番难为显然白费了。
石青呵呵一笑,风淡云清地说道:“中岳大哥说的是,只有一点点谬误。中岳大哥须知礼贤下士,那是高官权贵做得,石某一介小小武将,原本就是下士,等着他人礼贤于某呢,怎能再贤于下。何况,景略兄乃是高士,并非下士。哈哈哈……”
石青狡辩一通后,自顾大笑,气得王嵩你、你、你了一通后,一屁股笃下去,再不言语。
事已至此,王猛反而从容下来;见王嵩吃瘪,他起身一揖,淡然道:“承蒙石帅看重,愿意包养两位废人,此等恩德,王猛铭记在心。石帅还有什么吩咐,请一并交代,若是无事,王猛困了,这就告退。”
王猛显然气到极处,连多说一句话的心思都没有,只想尽快避开石青。他的语气看似平淡,其实冷漠如冰,言及‘废人’二字,口气加重了三分,明着告诉石青,不要指望他以后为会新义军出力。
“嗯。原本想和景略兄秉烛夜话的,看来竟是不成了。”石青惋惜地摇摇头,想了一想,道:“景略兄稍等片刻,石某要送二位一件礼物。”
石青随后命左敬亭去诸葛羽营帐,拿两本 《孟书》 过来。
《孟书》 是新义军将尉校官必读之物,这些人有许多不识得字,因此,诸葛羽和荀羡离开前还担负着新义军西进行营讲书、抄书之责。
左敬亭拿了两本 《孟书》 过来后,石青起身接过,随后走到王猛身边,诚恳地说道:“景略兄胸有锦绣,腹藏山川;原本勿须石某赠书。只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本 《孟书》 ,于世、于理,另有一番辟析,实是不可多得之奇书;望景略兄闲暇之时,细心揣摩研读。”
说着,石青将两本装钉粗糙的 《孟书》 郑重地递给王猛。
王猛对石青甚为反感,石青越是郑重,他越是不以为然。就在他有心拒绝之事,脑中电光一闪:我和中岳大哥若想安然脱身,必得先了解石青和新义军,否则怎能定下脱身之计。
想到这里,王猛接过 《孟书》 ,双手在 《孟书》 上轻轻摩挲,露出十分喜欢的样子;俄顷,他踌躇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