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光缱绻海- 第43节

瓢泼的水汽，无垠的旋风，黯淡无日的天空，大概不再会有轻盈飞翔的鸥鸟，也不会再有敢于出海的白帆，那一线的沙滩上宁静的椰树林，是会被汹涌的海水淹没，还是被怒吼的旋风给连根拔起？

谁也不知道今朝今日我们还能在这里安详无比地面对面交谈，而明天是你会离我远去，还是我会无法再次和你相逢？

一切的“狭路”，究竟是为了这一刻再也不会再有的“相逢”，还是为了永不再重来的往昔？

你的泪化作包围我的深深海

我的誓言就如泡沫般脆弱不堪

对不起我只能以这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朝思暮想辗转成念只要你抬头　就能看见

她一直不知道辛海创作这首歌的故事。她也没有问过，为何他唯独对这首有种固执的完美主义。从第一次听，她就知道这首歌的背后，必然是生离死别的深情。她没有问，或许，是不敢。

她一直以为，她对他的感觉，并没有那么深刻。所以宁愿离去，也不想知道他的一腔深情为谁付。

她一直以为，生的人是无法和死去的人相提并论，因为逝者已逝，而生者，还有无数的弱点等待时光的曝露。

直到来苏梅岛之前，翌北送她上飞机。两人没有言语。

前一日，翌北终于向她告白。

“从前我觉得，爱上别人，就是背叛了她，但是现在我知道这是两码事。就如我爱你，但是我没有对不起她。”

她站在摄影师的背后，看到辛海浸满海水的脸，从水下摄影机传输过来的画面，他明明没有了力气，却还使劲地向着海深处探寻，而在距离他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一颗星星钻石项链在熠熠闪光……

她忽然有种流泪的欲望，却不知为谁。或者，只是为了歌里咏唱的，无悔的生死别离……

“Cut！”导演一声打断，片场一片寂静，直到导演看了摄影机后，缓缓地起身，做了一个微笑的手势，已经精简到最少的摄影组成员们，都忍不住雀跃欢呼起来。“完毕了完毕了！”“终于可以活着回家了！”“谢天谢地！……”

安筱珂缓缓站起身来，摄影机里，辛海最后的画面，和现在从海里疲倦无比的他的面容，缓慢地重合在一起。

她走过去，远处，夕阳正沉沉地落下，暴风雨来临的前夜，岁月依旧静好，就如一切的离别，都和开始悄然无声般美好……

她走过去，辛海似乎看见了影子，他抬起头，正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走过去，然后突然地抱住他。

即使身处风眼深处，又有什么关系。

即使就是世界末日，又有什么关系。

即使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一切的一切终究在你我的目睹之下化为灰烬，在灰烬里，我依然能看到希望之花，寂静地，忧伤地，盛放……

——你怎么还没有走。

——我为什么要走。

——你这个笨蛋。

——我知道你要推开我。就如我曾经推开你。我知道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它的缘由。就如你看我的神情我都懂。我知道我离开是你最初也是最后的心愿。只是原谅我无法轻易头也不回地离开。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却从来不敢看清，其实我们就是一面镜子的两面，看见自己的同时就看不见对方。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爱我。但就如我，永远说不出来一样。

“你要去哪里？”

辛海看见她的脸，向着背日的方向。这刻骨铭心的轮廓，是不是和江边大桥上的迷离灯光里的轮廓，都一样让人心醉神迷。

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和她告别，如果不告别是不是还意味着给她希望，也给自己希望。即使明白那就是最大的奢侈，最好的告别，莫过于狠心地断绝所有。

——他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他终于下定决心地转身，这时匆匆跑来的一个人递给她一个信封。

“安小姐，你助理送来的机票。她说让你尽快去机场，她会在那里等你。”

他看见她接过机票。他的心里仿佛舒了一口气，可是又是迷茫，还有憧憬。

他以为她终于放弃，她要离去。

这一次，没有再见，只有永别。

——然而他没料到，她突然反手，握住了他的。

她的神色挚情，而认真。就如他永不会忘记的那夜，他陡然惊醒，好像无数的夜从脑海里醒来，迷乱的，失落的，孤独的，放弃的，堕落的……他分明记得也曾有这样的眼神，炽热而坚定，温暖得……让人欲拒还迎。

“我要和你一起回去。若不是，就让我和你一起留下。”

微微勾起的弧度，在她的脸上终于勾勒出最暖的笑意。那是光落下时的瞬间温暖，那是日隐没时的刹那迷狂。

——他终于知道，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拒绝得了她了。

＇正文　　（五十五）＇

Vivi吃力地拖着三个行李箱，在人潮澎湃中艰难地徒行。她看见怵目惊心的电子屏幕上，已有三成的航班写着“Cancel”，问询处和屏幕前挤满了游客，每个人都翘首以盼着，攥紧手中的机票。

两小时前就发布了海啸预警，而多年前这里曾经逃过一场劫难，而今日却不知是否还有如此幸运。

“世界末日还没到啊，老天保佑我不要被困在这里！”Vivi一边在心底画着圈圈，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重复第八次还是第九次拨筱珂的号码。

“嘟——嘟——”依旧无人应答。

“筱珂这是怎么了……”Vivi转身侧头，人海茫茫，到处都是逃难的人群，又到哪里去找呢？

她当然无法看到，白沙滩片场边的公路，辛海转身就跑，而背后的少女，则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辛海——你要去哪？”

她声音凄厉而绝望，人海嚣嚣，只有他们两人逆着人流，沿着海边的路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追多久，然而前方不回头的人啊，即使未曾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眉眼，他毅然拒绝的神情，可她喘着气，她绝不放弃。

澎湃的声响，是落日终于跌进大海的声音吗？是人潮涌向离开的声音吗？是沙滩无尽悲泣的声音吗？是椰树林沙沙作响迎来它们命运的声音吗？

是无论如何都要追及对方的声音吗？

辛海没有回头，然而他的脚步终于渐渐放缓，“你走。”两个字，仿佛竭尽了所有的力量。

她渐渐浮起一朵微笑来，恍若深海里浮荡起层层的月光。

“我早就说过了，我只要和你一起走。”

“我不是想自杀！”辛海恼羞成怒地转过身来，“安、筱、珂！我不知道为什么MV拍摄的女主角会是你，这里是我选的地方，可你……”

他步步紧逼，筱珂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控。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为什么要来——？明知道——我狠心地打算斩断一切了，只是为了——为了——为了我哥——”

“你哥？”筱珂睁大了眼睛，难道这里不是萧逸凡指定的拍摄地？难道辛海真的得到了退出歌坛的特许？那么……辛海的哥哥，又在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辛海深深地凝视着她，心中百转千回，如海啸般悲鸣不止。

你为什么要进入我的世界？为什么来了又要离去？为什么……非得把我最深的创口掀开？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选择这里。”

为什么，即使坚决地要退出演艺圈，也非完成在苏梅岛拍摄MV的心愿不可。

——“因为那是我哥，和她的约定。”

筱珂蓦地睁大了眼睛，他们来到的一排简陋的平房前，一群苏梅岛的小孩子，乖乖地排着队，等待着父母的接应。

小孩子的中间，一个熟悉的，温婉美丽的女子，挽着几个孩子的手，边安抚他们，一边对匆匆赶来的家长说话。

一些接到孩子的家长双手合拢，在胸前摆出感谢的手势，脸上都是诚挚的谢意。而女子则微笑着点头，继而在转向他们的瞬间，流露出焦急的神情。

筱珂盯着那个女子的侧影，疑惑，又忐忑。

——到底是谁？

答案藏在辛海的眼底，既如夏日宁静之海那般寂静，又如漩涡中之海，那般激荡人心。

——她是谁？

她缓缓地转过身，在碰上辛海的目光时一震，然而瞬间展露了笑容，那抹笑容荡漾在筱珂的记忆里，答案，呼之欲出。

“阿、阿海？”

秦浅。

出人意料的名字从脑海中猛地跳出来，攫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翻覆的记忆，重叠的画面，秦浅的出现，一次次地从眼前掠过。

在辛海居住的小区幼稚园，她带着一大帮孩子，和辛海亲密无间地谈笑，眼角却一直带着隐隐的忧伤。

在辛海的房间里，筱珂无意中发现的歌曲原稿，上面寥寥的笔记，纷乱，却刻骨铭心。

——致我最爱的浅浅。

答案竟然如此清晰，又让人震撼无比。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选择这里。”

——因为那是我哥，和她的约定。

这个“她”，就是辛海不顾一切也要寻找到的人。就是辛海即使要退出演艺圈也要完成约定的人。就是辛海费尽心血完成的《星坠深海》里，真正的女主角。

——因为那是我哥，和她的约定。

然而是哪里弄错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人是对的，执着是对的，感情也是对的，然而转换了背景，人与人的关系，竟然就如迷宫一般，怎么样都走向了背离。

秦浅咧开笑容，“阿海，你怎么在这……这是……”她看见筱珂时仿佛疑惑了下，但立刻认出了她，“是你。”

是我。筱珂轻轻地在心底说，然而所有的疑惑尚未完全解答，譬如秦浅怎么会从辛海居住的小区来到这里，又譬如，辛海为什么，从未说出口。

“你没听新闻吗？”

辛海哑然半晌，才说道，“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哥会不放心的。”

秦浅愣了一下，终于微微地笑了，“傻瓜，阿川，不是早就不在了吗。”

当他们匆匆赶回机场，屏幕上鲜明刺眼的几个字，停止售票。

游客们喧哗着，筱珂依稀听见有工作人员拿着喇叭用英语大喊：“大家请不要慌，不要慌，考虑到天气原因，现在不能再增加航班了，真的很抱歉，很抱歉……”

筱珂惊恐地转头对上辛海的眼睛，他的目光很是深邃，然而那里，弥漫着浓浓的雾气。

“算了，阿海。”秦浅抚上他的肩膀，“谢谢你来带我走。但是，我想留在和阿川约定的地方。”

“……不。”

筱珂和秦浅，同样对上了辛海坚决，又无望的眼神。

“我哥如果还活着，他肯定希望你不要留下。”

秦浅的眼里，缓慢地，缓慢地浮上了一阵雾气，她遏制不住自己地收敛了笑容，温婉淡漠的模样，永远都是，失去了此生挚爱的保护色吧。

“阿海……”秦浅终于发话了，“你不是你哥，所以，请不要再把不属于你的责任，担当在自己肩上了。”

“筱珂！”Vivi终于看到了她，急忙跑过来，焦急地抓住她的手，“机票还在吧？叫你早点来怎么这么晚！还好还好，我们坐的是最后一班了，后面就没有了……快检票了，走吧……”

筱珂凝滞了一下，在对上辛海的目光时，那里深处的光，让她不由为之一凛。

“安小姐，谢谢你陪阿海来找我。”秦浅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请快些走吧。”

她对上了辛海的眼神，那里空茫无物，可是深处又有一丝苍凉，是无法挽回的凝视，或是，永不可再见的告别。

“筱珂……？”

“等等。”安筱珂忽然从包里取出那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