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扬] 断章:漫游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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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文扬] 断章:漫游杀手-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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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脸色确实很难看。”警察关心地说。
    肖说:“我只是感觉累了。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警察很注意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没什么意思了。”肖连张口说话都觉得没必要,“别理我。”
    警察——两个警察,同时一跃而起!抓住了他!
    “他来了!”警察低声说,语气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边说边按住他的肩膀。
    “哑吧”双手抓着他的胸口,猛地一扯,肖只觉有个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中滑了出去。看见“哑吧”提着肖,大步跨到对面椅子那儿,但肖感觉自己明明又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这一瞬间混乱无比。肖竟然焦急地希望能有一面镜子,好看看坐在原位的是不是自己。
    他看到对面,“哑吧”把“肖”放在椅子上,然后,往“肖”身上坐下去。不,是融合在“肖”的身体里面。
    “不错。”警察在他耳边说,  “那就是你自己。在死亡心理学中,这叫做自我隔离式保护。”
    对面的“肖”表情憔悴,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放松吧,”警察的声音说,“把你的心敞开。要绝对信任我,因为现在我就是你。”
    与刚才完全不同,漫游杀手突然感受到一种相当顽强的抵抗力量。那不是这个人的原有人格的力量——他有了援兵!
    “这仍然是个年轻的世界。”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来,“就像你一样。看上去似乎劳累不堪,但是在内部还充满了活力。”
    但他看见,对面的“肖”越来越憔悴了。
    “我的搭档正在锁定杀手的心理作用区。不过你别管那么多吧,”警察的声音说,“用心感受!你与生命同在……想想从前,想想你妈妈!”
    “我的妈妈?……”肖想着,或者不如说是任由意识在时空中流淌,“多年以来我竟然忘记了她。她生活在没有虚拟化的世界,一个纯洁的女人……”暖流融化了他。摇篮上方的光,明亮,刺得眼睛微痛。那是萌芽之痛,世界就是一片刺痛眼睛的光……
    吸收啊,生长啊!我的鞋一双双破了。永不疲倦地跑……
    “你不是也有过无端就会怦然心动的少年时代么?咱们一起重温吧。”
    对呀。他记起遥远的少年时代,人们曾经醉心于溪水、树林和蓝天的时代,许多人在公园里笑着互相推挤;他看到自己掬起溪流里的水;不止如此,他看到—个短发的姑娘靠在自己肩上;他听到隐约的歌声;他听到耳边的倾诉。曾经有过的世界活生生地复苏了。对呀,那时他活着……
    不止如此,种种的往事,笑与泪,一次次的心痛,那样清新。
    不止如此。“你看到那些了吗?”看到了。万物是多么生机勃勃。在常新的世界里它们无忧无虑地繁衍。
    世界存在着!它不止在我的脑子里,它在外面,不管你怎么想。它在孩子们的眼睛里。我愿意这样活着。我要我的生命一直延续,永远。孩子……
    不错呢,飘摇不定的游丝一点一点地变厚了,可我刀刃一样的的寒风却仍然要把它割断。亿万年来“死亡”都是世界的主宰。唯一的主宰,而我是它的使者。
    痛苦。肉体的,精神的,都是我的利刃。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垃圾!是,一棵树已经发芽了,但它终有一天会枯萎。一切权威,贵人们,一切权威都将被死亡踏在脚下。你这棵小树也不例外。
    觉察到对手的非凡之后,漫游杀手在自己的武器库里搜拣。绝望,绝望呢?我的这把刀又尖又利。这还是一张网,没有一条鱼逃得脱。
    但是?
    他惊奇地发现迎风是很难走动的。风里充满令人不安的气味,那气味很陌生。树长大了,难以撼动。可这是我掌握的世界呀!
    那都是什么?它们生长得太快了,太快了。
    我无法控制!树的枝干已经参天荫地,那是我不能摧毁的东西。漫游杀手啊……黑人的主意一开始就是对的!敲开他的门,直接对着他的脑袋!我有他的真实地址,我有一把古董枪……
    大陆忘记了警察最后对他说的是什么。他从床上坐起来,兴奋。
    然而那种好像青春期悸动似的兴奋,仅仅半个小时就退潮一般消失了。他疲倦地走出卧室,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看见肮脏的窗户,又想起了顶棚漏水的卫生间,想起了故障频频的射线炉,想起了无聊的工作。
    他就这样呆坐着想心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铃响了起来。
    (写到这儿,虽然我颇有点自知之明,可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想要学美国侦探艾勒里·奎恩的样子,也说上这么两句:先生(女士)们,本案到此结束。反正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大家伙儿弄明白这是咋回事儿了吗?)
    大陆看看监视器屏幕,门外的人很陌生。而且这几年他好像没怎么见过真实的女孩子,更没想过会有姑娘来按他的门铃。
    他几乎是惶恐地开了门,摸着门框,又摸了摸鼻子。
    那姑娘很大方,开门见山地说:“我来这儿尝尝你说的夹肉面包。”
    大陆只挤出一句:“请进来。”让开门,姑娘率先走进去。大陆吁了口气,才想起从背后打量她,她头发很长,又黑又滑。
    大陆摆脱了尴尬,并不抢着去收拾客厅。他已经三十八岁了!
    女孩子递给他一张黑色卡片,大陆接过来,看到上面有小小的凹字:“雷冰。中央理工大学。”等等。这种名片插入计算机里就可以调出主人的许多资料。
    大陆又抬眼看看她,她笑着说:“我们才分手不到一个小时嘛。这个地址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你……”大陆指着她。
    女孩子说:“是我。我就是那个警察!我告诉过你,很多人在‘那儿’的样子与现实截然相反。”她自在地挑把椅子坐了,“其实我还只是个大学生,不过政府确实雇用了几个我这样的业余网警。我要挣点学费。”
    “你那个不说话的伙伴呢?”
    姑娘仿佛考虑了一下如何措词,才说:“我们俩是同一个人。不过我可以来去自由,‘他’只能永远留在‘那儿’。”
    大陆沉默了一阵子,想不出什么话,有点茫然地说:“面包……”
    “我倒试试看,它比我的盒饭怎么样。”雷冰不待人请自己进了厨房,打开冷冻箱。大陆跟进去,说:“射线炉不太好用。”
    “发射源该换一个了。”女孩儿头也不问地摆弄着面包,“我爸爸什么都会修。现在的男人退化啦。”
    大陆等她弄好,两个人一同回到客厅。
    门铃又—次响起来。
    “看看是谁?”雷冰说。
    “送货员。”大陆嘀咕着拉开门,对外面的人说,“我没让你们来……”
    他的话突然哽住。他看见,门口那个小个子,苍白着脸,对他举起了一把古旧的金属武器:一把手枪。
    手枪几乎顶到了大陆的胖肚皮上。那情景甚至有些滑稽,拜访者看起来比房主人还要紧张,或者是激动?他那张落魄诗人似的脸完全扭曲了,下巴颤抖,嘴唇发青,拿枪的手比较稳定,但用力太大以至指节都白了。
    在这一瞬间,大陆就明白了:此人不可能向他开枪!
    他挺着肚皮,摇摇头,盯住小送货员的眼睛,把枪从他手里拿下来。他遭到一点儿抵抗,但并不顽强。他抓着送货员的手,一言不发,拉他进屋。送货员顺从地跟了进去。门关上了。
    大陆这才看见,那女孩子望着这边,手扶桌子,脸色惨白。
    送货员蹲下,紧紧蜷缩起来,恨不得要缩成一个几何意义上的点。他抱着膝盖,神经质地摇晃着,边哭边说:“我差一点儿!我差一点儿……”
    大陆说:“你真的差一点儿把我打死了。”他转向雷冰,“你没事么?”
    女孩儿坐在椅子上,说:“我没想到,我原以为自己受得了……”
    “原以为?”大陆吃惊道,“你早知道他……”
    雷冰说:“当然。我和他的思维曾经近身肉搏,要是还不能预见他的行动,算什么网警啊。其他警察都在楼下了。”
    送货员似乎并不关心她的话,沉浸在近乎歇斯底里的恍惚境界里。
    女孩子迟疑着,靠近他,说:“刚才我发现,我没有在‘那儿’那么坚强,差一点被你吓昏了。我想你也是一样的。”
    送货员不停地摇晃,说:“我是个送货员!我只是个送货员!”
    雷冰明白他的意思,说:“你早知道就好啦。”
    “是谁雇的你?”大陆不能不问。
    送货员第一次抬起头,迷惘地说:“一个大个儿黑人。”
    “黑人!”大陆惊叹,“我可没去过非洲啊。”
    “他非常恨你。他说你是河马。”送货员又记起使他迷惑不解的那个词。
    无法形容大陆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既非震惊,也不是愤怒,融合了相当多的强烈的情感。他以一个胖子大步快走时那种威风凛凛的神气,冲入漏水的卫生间!
    他拿起门后的一根棍子,抡起来敲着输水管道!敲了半分钟之久。然后,走到客厅,打开大门,叉腰腆肚地等着。
    他没等多久。一位满脸青胡子茬,气色苍白,瘦骨嶙峋的长脸中年男人,趿着拖鞋啪哒啪哒地兴师问罪而来。
    世上肯定有“预感”这回事。男子一见房中这么多人,而且情态都十分古怪,立刻心中透亮。他挺起的鸡胸脯犹豫不决地凹下去,眼神颤抖起来。
    大陆呼呼喘气。指指缩在地下的送货员,又指指桌上的手枪,再指指瘦男人,不说话。
    瘦男人的眼皮滑稽地红起来,哆嗦着厚嘴唇,吭吃吭吃的,半天才憋出一句:“谁让你骂我?”
    “骂你?”雷冰似觉不可思议,“为这个?”
    那种满脸胡子茬的大男人要哭的模样,是说不出的让人又想笑,又想叹气!当时那男人就孩子似的梗起脖子,连着滚动了几下大喉节,最后转向雷冰——他也不管雷冰是什么人,就告状一般对她说:“他骂我,骂我是驴!一连两次。还骂我父母亲不积德……”
    “那是因为你先说我是河马!”大陆一字一顿地反驳,转向雷冰说,“你不知道河马是什么吧?我翻了《已灭绝动物图鉴》,才明白他对我的侮辱有多大。”
    雷冰已经被这两个男子的诉说搞昏,不由自主地扮演了仲裁法官的角色,她问:“那你们究竟为什么吵架呢?”
    “水管……”两个人抢着说;大陆横了瘦子一眼,仗着一百八十斤的气势把话头夺过去,“他总把水漏到我卫生间里,”瘦子说:“你……你就会敲水管,不讲理。”
    蹲在旁边的送货员忽然抬起头,尖声委屈地嚷道:“你们就为这个呀!”
    “你不用喊冤。”雷冰说,“在‘那儿’你杀过不止一个人,你问过理由吗?”
    送货员埋头抽泣起来,哽咽着说:“可我们都是些什么人哪!我们是什么呀?”
    警察来带他们走的时候,送货员面如死灰,缩成一团。瘦子哆嗦着,整个人垮下来,认输似的急忙向大陆嚷:“我没有!我没有!”大陆难受极了,突然觉得瘦子仿佛一个很亲近的人,仿佛从来没有雇人来害自己,只是偶尔吵过几架。他很想大叫:“我不恨你!”
    可他们俩还是被带走了。
    大陆忽然感觉闷得很,闷得很。他径直走去推开窗子,推开几年没碰过的脏窗户。一股清新得使人落泪的空气包围了他,久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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