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沉默了片刻,眼里有了几分薄怒,“你竟连你的身份也不告知于我,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不是你的朋友?”
君澜放下了酒杯,摇了摇头,眼里起了诚挚的神色:“我最大的幸事就算遇到了像你这样一个朋友。不是不告诉你,我的身份特殊,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我们这样不是很好么?”
龙锦腾微微叹了一口气——她也活得很苦吧?十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一夜之间将四大家的执牛耳彩家灭顶,只剩下她和那个将她从大火救出来之后便重病在床的哥哥。然而十年后,又是一场大火,将她唯一的血亲也带走了,如今只剩下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飘零在这个世上。
“澜……”想着,他蓦然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君澜也没有抽手,只是微笑着看着他,“有我在,就算他们都不在了,还有我这个朋友在。”
闻言,君澜心里忍不住酸涩起来,吸了吸鼻子,反手紧握住龙锦歌的手,笑道:“锦歌,多谢。”
龙锦歌也笑了笑,转了头,凝望着外头不住闪烁的光点,月色笼罩着这座星辉闪烁的宫殿,将它染得越加辉煌,仿佛天地间的辉光也亮了起来。渐渐地,眉宇间有了复杂的神色:“这座宫殿是为你打造的吧,皇弟竟在很早以前就在这里准备了么?看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走了。”
君澜垂下了眼,眼里有光掠过,紧握起桌上的酒杯,出神地望着杯里的琼浆,倒影瞬忽映出,又瞬忽碎裂。
“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会帮你打点。”龙锦歌又说道。
轻轻摇晃着玉盏,君澜点头。
龙锦腾这才微笑着从她手中夺过酒杯,喝了一杯,眼色忽地沉静下来,“在那一个多月里,你和梁向鸳之间……”想起了那日皇弟反常的大笑中脱口而出的话,他不由得问她,却又怕触动她心底不好的事,欲言又止。
提起那个绝世惊貌的梁向鸳,君澜的手指不易觉察地握紧了,眼神有些复杂,沉默了下来。
——那是一个再也无法停止的噩梦。每日午夜轮回,她都会挣扎着扑过去抓住那只累累白骨的手,想牢牢握住她。然而无论她如何用尽力气追逐,那双血手却随着那袭血红迅速远去,然后她便在那个染满鲜血的红色花丛里惊醒。
梁向鸳……梁向鸳。那个名字仿佛刻入骨髓般,生生死死地缠绕,每次惊梦后,想起他在弥留之际看她的眼神,心中就仿佛有烈火燃烧。
沉思了不知多久,她抬头看了看,月已经到了中天,将冷冷的光辉洒向这沉沉的禁宫。
早在君澜沉默的一刹那,龙锦腾捕捉到了女子眉宇间的郁悒和复杂。在那个短短的一个多月里,她和那个人竟复杂到这般了么?
“对不起。”龙锦腾将酒杯放下,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看玉桌上的银壶,眼里却是充满了叹息,“还是不问了吧。”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君澜站起了身,把脸迎向了月色朦胧的夜空,许久,轻轻道,“他是被我害死的。”
“梁向鸳么?”明知女子嘴里的“他”是谁,然而龙锦腾还是明确地将这个名字说出来,看着君澜的脸色白了一白,咬紧嘴唇。
“那样一个人,真是奇怪啊,我看不懂他。”继续望着夜空,让微凉的风扑上脸颊,君澜的语气却是沉痛而淡然的,“他……真是让人难忘。”
龙锦腾不说话,室内陷入了沉重而尴尬的气氛。
她的心头上,梁向鸳已成为她往日里不忍回顾的伤痛了吧?
思情如灰(二) (1)
进了晚膳,从辛锦宫出来已经是月至中天,龙锦腾沿着重重叠叠的游廊行走,不带任何侍从。
若尘宫规模庞大,堪比皇帝的主宫辛锦宫,布局繁复却规整,楼阁无数,回廊九曲,然而长而曲折的回廊将所有的楼阁连了起来。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qǐζǔü整座宫殿镶嵌着明澈精美的琉璃,夜幕中,宛如无数星星在闪耀。
——整个若尘宫被环绕在璀璨之中。
这是为了那个曾经玩笑般的誓约——若将天上的星星摘来,那么她便穿着织满星星的嫁衣嫁给他。
龙锦腾抄手站在游廊下,望了望金碧辉煌的宫殿,嘴角那一丝苦痛的笑意终于泛起来了。
即便他不能摘到天上的星星,但如今这里如星辰璀璨夺目,仿佛整个浩瀚天际的星星都汇集于此,她终究是不会答应他的。
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了,无论她于他是妹妹还是其他,他都不想就此放手。
那日哥舒王子来此之后,他重新下了命令,若尘宫上上下下进入了高度警惕状态:不仅在若尘宫三门有重兵把守,而且连外墙上下每隔三步便安插了一个侍从。这样的天罗地网,只怕外面飞进一只苍蝇也不容易吧?何况是哥舒。
龙锦腾微微一笑,一身明黄色飘飘摇摇地向着若尘里宫里走去。
“离开这里后,我先带着大哥去大漠,然后,”一进去,来到室外的游廊,就听到了女子微一顿的声音,“穿过那个大漠,便是白雪莽莽的荒原了,他说的,那里便是他另一个住处。”
龙锦腾站住了脚,不由凝神细听,双手却不易觉察地握紧了。
“他”?……是梁向鸳么?他么!
站在游廊处的男子脸色有些僵硬,眼神森冷。
听着她的话,龙锦歌微微一顿,沉吟着开口:“那你怎么离开这里?求他放你走吗?”说着,他长出了一口气,提醒道,“皇弟绝不会让你离开的。”
“我知道。”君澜在窗前木木地立着,望着夜空里密密的星光,忽地低低呢喃了一句,声音里有些微的复杂,“明天要下雨了吧?又要下雨了,是不是和上次一样呢……”
距离上次那场雨,已经快两个月了吧?
“当然不一样。”龙锦腾走进室内,墨色眸子已然激起了愤怒的涟漪,如同有火掠过。
两人一惊,齐齐转头,吃惊地看着那个神色僵硬的人穿过一重重珠帘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看到两人的神情,皇帝的嘴角冷笑,“皇兄今日好雅兴啊,西泠赏花赏到宫里来了。”
龙锦歌站了起来,神色定了定,微微揖手,垂首叩见道:“臣兄参见皇上。”
思情如灰(二) (2)
龙锦腾没有看他,眼睛定定地注视着窗前站立的女子,君澜没有行礼,方才短暂的吃惊已然消失,镇定地直视他。许久,她才微微膝礼,淡淡地:“民女君澜参见皇上。”
终于听到她开口,却在话落的一瞬间,龙锦腾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一分分僵冷,然而他依然只是一笑,眼神却森林:“这里没有君澜,再也没有君澜,只有彩璧尘,朕的尘妃娘娘!”
言毕,君澜的脸色瞬忽苍白,却被掩盖在了满室的珠光之下。
“皇弟……”龙锦歌蹙眉看着他,恭谨的语声里带着几分不满,“何必?皇上怎可如此强迫她?”
“哼,皇兄今晚来若尘宫,朕还没有问罪呢,私自闯入皇帝宫妃的寝宫,又该当何罪?”龙锦腾对他冷然说着,却是向着君澜走了过来,嘴角浮出了冷笑,态度依然僵硬,“朕是东锦的皇帝,一切皆由我做主,哪轮得到你来管?”
“你!”从未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龙锦歌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失望,轻轻一拂袖,冷冷扔下了一句话,“你若执意强求,那么万事皆休,你准备一辈子痛苦吧!”言毕,便掀开厚厚的珠帘,有些恼怒地离开了。
珠帘银屏一重又一重地响过,不知道在第几重,终于落下了帷幕,游廊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在走到窗前的时候,脚步却微微顿了片刻,便又离去了。
龙锦歌穿过游廊,在转折处停了下来,望了望那棵巨大的老槐树,眼里有了不解和复杂的神色——早在他来到若尘宫的时候,楚天敛就已在那棵老槐树上,也不知停了多久?
在两人一同去找皇兄的那日后,除了上早朝,他便整日不见人影,竟是日日夜夜在槐树上望着若尘宫里的她么?!这个名震东锦的第一将军和澜又是到底怎么一回事?然而从刚才和澜的谈话中,澜根本没有提到过与他任何过往的蛛丝马迹。
龙锦歌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半晌,也不见槐树上的那人下来,他无声地叹了一息,摇了摇头,身影一转便消失在寂长的回廊里。
思情如灰(三) (1)
室内一色的璀璨,大理石的光冷冷的,唯独玉石桌边的小几上的香炉是暗红色的——那是阿曼皇后送给她的香炉,这个香炉里燃着极魂草。君澜低头站在小几边,侧眼看着,眼里的光不由闪了一下。
过了许久,仿佛终于鼓起了勇气,她不动声色地从玉桌下的屉里拿出了一支檀香,将它放进了香炉里,然而手却不自觉地在微微颤抖着。一室的珠光下,那支檀香露出了一点腥红的光,犹如一滴血。
浓重的馥郁气息从檀香的顶端慢慢散发开来。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君澜的脸色是苍白而沉默的,但眼底却间或闪过雪亮的光,仿佛有什么激烈而复杂的情绪在她的心底游移。
龙锦腾冷冷看着她点起了檀香,身子微不可察地蓦然一震,眼色极度阴郁:“这个香炉是阿曼送给你的?”
君澜默不作声地点头,然而一丝激烈交战的情绪在低垂的眼里闪电般闪过,拿着檀香的手指也陡然一颤。
龙锦腾冷笑起来,隐约带着彻骨的痛楚,“你以为光凭着檀香与极魂草就以为我会忘了你,放了你么?”
君澜一惊,脸上刷地褪尽了血色——极魂草本身只是熏染空气的一种清新草药,然而混合檀香,便衍生成了另一种极其激烈的香料——洗缘香:一吸入鼻,尘缘尽忘,不复再有恩怨纠缠。
望着始终没有说话的女子,只是低着头沉默地拨弄着香炉,龙锦腾心底陡然掠过一种激烈的情绪,一挥手,齐齐割裂了眼前一副垂落的珠帘,他的声音再也压抑不住一丝愤怒,“丫头,你大概已经忘了我早已是百毒不侵的人了,凭这个洗缘香就会忘记所有么?然后你就去寻找和梁向鸳有关的回忆吗?彩璧尘,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哈!”
说到最后,一直压抑的愤怒终于让他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是……是啊。”手中的檀香忽地掉落,君澜眼里有了短暂的震惊,随即明白了,抬眼望着他瞬间燃烧的眼睛,“我……我怎么忘了呢?”
皇帝直直望着君澜的眼睛:“彩璧尘,你真狠心!想去找他啊,你休想!”
君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走过来,视线定定地落在情激烈中的皇帝,明眸里的神色却异常坚定。
“玉面哥哥,”她忽地俯首跪下,抓住他垂落的广袖,自相认之后第一次在他面前叫出了这个称呼,“让我走吧,去大漠是大哥心中唯一未了的夙愿,所以,”她抬起头来,曾经那样淡雅沉静的目光里居然有了哀求的光芒,“让我离开吧,我不是一只金丝雀。”
“好啊,我会让你离开。”看到她忽地露出了苦痛哀求的脸色,短短的片刻内笑声便歇止了,龙锦腾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酷的无声笑意,“等你死后,我会让你和君青云一起去大漠。你可满意?”
思情如灰(三) (2)
他把她留在了金碧辉煌的沉沉禁宫,返身离去,任凭她在背后呼唤他。
幕帘层层翻飞,拂过他的脸,将无声的交织的血泪一并抹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原本是多么美好的一切:他处心积虑奋斗了八年,终于为母妃报了仇,将整个东锦囊括手中,惟他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