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情感,凝视了半晌,他轻轻关上了阁门,转身负手临窗而立。
清晨的禁宫静悄悄的,辛锦宫里的宫女侍从都被他摒退了,初冬的阳光淡淡地照在辛锦宫对面的金色琉璃瓦上,灿烂辉煌,宛若一颗巨大的明珠,美丽而华贵。那是他倾尽所能为她打造的若尘宫,希望有一天她能入住,成为若尘宫的主人。然而,那个令他日夜不忘的人,如今却在远在天涯的凌绝顶,和别人日夜相对诉衷。
龙锦腾陡然在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里无声笑了起来,拂袖走出御书房。回廊里寂静冷清,自她从若尘宫逃离皇宫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宫女和侍从,只有几个负责清扫的老宫女。他穿过从辛锦宫直通若尘宫的回廊,来到了这个华丽的宫殿,推门而入。
满室的珠光登时入目,飘飘摇摇地闪烁着,那一瞬间,内心山海呼啸。然而在视线穿透重重珠帘的一刹那,他的眼里蓦然腾起了无法控制的激动光芒——厚厚的珠帘后,有一个女子影影绰绰地站立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丫头!”短短的一瞬间,他再也忍不住,急切地上前,空空荡荡的白石室里登时响起了缨珠玉碰撞的声音。
“丫头,你、你回来了?”穿过银屏珠帘,他深切地抓住了女子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你总算回来了……”他将头靠在女子的肩上,嘴里发出了恍惚的叹息。
怀中的女子微微挣扎了几下,眼里泪光盈盈,流露出了失落与不甘的神色,却满足地靠在他的胸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开口:“皇上,臣妾是阿曼,不是你的丫头。”
“阿曼……”男子还沉浸在方才一瞬的喜悦中,嘴里喃喃。然而在下一刻,他猛然清醒,将女子狠狠推开,冷声,“爱妃怎么会在这里?”
“臣妾倒要问问皇上怎么会来这里?”阿曼皇后抬起头来,有一缕苦涩从眼角弥漫,脸上却是高傲的神情。
“放肆!整个东锦都是属于朕的,为何朕不能来这里!”龙锦腾看了她一眼,恼怒,眼眸深处尽是冷酷,“不要朕以为一再忍让你,你就可以得寸进尺。”
阿曼皇后一愣,自远嫁东锦之后,这个心思诡异的皇帝从未对她有过半分恼气,始终是以礼相待。
前世今生 (2)
过了许久,她终于冷笑出声,“人都走了,皇上还这般想念她,可是皇上有没想过她是否也想念你呢?当年姐姐为了你自刎,也是因为她,如今,皇上有没有想过我也会和姐姐一样呢?”
龙锦腾脸上瞬地变色,霍然看她,眼神转为严厉,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今她快成为北夜的王后了吧?你不是很喜欢她么,去把她抢回来啊,去啊!”阿曼皇后深深冷笑了出声,笑到后来竟有些疯狂的快意,眼睛紧紧注视着那个脸色渐渐苍白的皇帝,“怎么?皇上不去么?呵呵,如果皇上真的很在意她,怎么会娶我呢?”
“够了!”陡然间,一直沉默隐忍的皇帝厉声喝止,出手便想一掌打下去,然而看到女子不闪也不躲,毫不犹豫地闭上了眼睛,手硬生生地顿住。许久,他忽地笑了一下,若有所思,“爱妃安分点,兴许他日能永享东宫之首。”
忽然听到他的话,阿曼皇后霍然睁开眼睛,皇帝墨黑的眼睛一如以往,明朗得深不见底,心中略微有些惊疑——她是一个聪明人,那样的话是一个警告!
不等她有所深思,龙锦腾扬眉笑了起来,眼神却是冰冷的,“属于朕的东西,总有一天朕会牢牢捏在手心,无论是江山,还是美人,都不例外。”
阿曼皇后感觉自己的心如同冰一样寒冷,看着皇帝墨一般的眼睛。那里面有着危险而看不到的东西,让她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却依然低低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会恨你的。”
龙锦腾微微一笑,并不否认,只是道:“朕会倾尽心力补偿她。”话落,广袖一拂,转身离去,一如往常那般冷酷与自信。
凝望着那一袭明晃晃的黄袍穿过重重珠帘,不知为何,阿曼的眼里忽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悲悯,深深叹息:“悲欢离合总无情……悲欢离合总无情啊!”
远去的皇帝只是微微一顿脚步,便一步也不停地向前走去。
龙锦腾从若尘宫走出来时,暮色已经低垂。
回廊深处,伫立着一袭朝服,看到皇帝远远走来,他蓦地抬起了眼睛,迎了上去,深深作揖:“长孙御史参见皇上。”
顿住脚步,龙锦腾有些诧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爱卿怎么来这里了?”
“从川州回来,微臣就知道皇上必是来这里了。”公孙求孤淡淡回答。
龙锦腾看着他,定了定,目光冷锐低沉,这个名满天下的第一智囊,心思不可琢磨,即使是内心缜密如他,也从未看透过这个人,然而,这样的人却是可以推心置腹。
“回御书房再议。”许久,他才点点头,缓缓开口。
前世今生 (3)
两人一前一后从回廊上走过,快到辛锦宫的时候,身后的朝服男子忽然说话:“皇上方才去若尘宫,是否遇到了皇后娘娘?”
闻言,龙锦腾微微惊讶,却依然向前走着,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身后人的话,“皇上利用皇后之名和阿瑞亲互通书信,将他麾下的军队秘密收入手中,如若有一天皇后知道了,难保不会——”
龙锦腾这才停下,转过身来,伸手拍了拍臣子的肩膀,微微一笑:“朕还得感谢爱卿写的一手好字,当然更应该感谢你一直在扶植他。”
公孙求孤低着头,恭谨地回答:“不敢,微臣只是尽了点微薄之力,只是——”他忽地抬起头来,一直冷淡的脸上浮起了凝重之色,“皇上还是多加小心皇后娘娘,她在北夜的地位可不轻。”
龙锦腾赞同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沿着回廊又转过了几个弯。却在御书房的门口停了下来,迟迟不推门,神色有些迷惘起来。
“爱卿,是否觉得朕做错了?”没有回头,许久,龙锦腾才慢慢道,眉间的迷惘之意更重。
公孙求孤在他背后站住,诧异地抬起了眼,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狠厉的年轻皇帝有软弱的语气,问:“皇上说的是君澜?”
龙锦腾长久无语,半晌,才点点头。
公孙沉静了片刻,开口,声音冷肃:“成大事者必先牺牲一些东西,一国之君更是如此。君澜虽说是沧海神女,但是百年之后早已失却了灵力,与普通人无异,留她也无用。何况牺牲一个区区女子便能完成皇上最后的计划,皇上应该欣慰才是。”
“是么?牺牲她便可手握天下么?”龙锦腾喃喃,忽地回过头盯着公孙求孤,慢慢道,“爱卿没有经历过那种感情,是不会明白的。”
然而不知为何,一直表情淡定的男子听到这句话后,脸色陡然一变,随即定了定神,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话:“不,微臣有过,只不过微臣知道利弊之重,相信皇上也是。”
龙锦腾吃惊,久久看着眼前神色淡定老练的人,他有些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
“难道鱼与熊掌真的不可兼得么?”过了许久,他忽地转移了视线,凝望着远处的若尘宫,眼神渐渐辽远起来。
“那也未必。”公孙同样淡淡道,神色却冷定,“待皇上夺得了天下,她便是你的了,只不过到时皇上得到的只是一具失了心的躯壳而已。”
一直望着远处的皇帝怔了一下,转过了身来,不再说什么,只是道:“不知遗诏藏在凌绝顶的何处。”
。
前世今生 (4)
不同于世外暮色的红魅低沉,雪荒的垂暮是迷离朦胧的,苍白的空中大片大片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凌绝顶暗廊下,遣走了侍从,素衣女子静静地望着千里之外的雪山,神色也有些迷惘起来。
不久背后传来脚步声,没有回头,她开口:“雪荒里的雪从未间断过吗?”
“嗯。”月将影在她背后站住,应了一句,“这里地势陡峭,常年风雪,来雪荒的人大多还未到半山,便死在半路上,除非知道凌绝顶的密道。”
“只是可惜了那些无辜的命了……”君澜忽地喟叹,越发迷惘起来,“人人都想寻找宝藏,寻找凌绝顶的秘密,个个不怕死地前来,难道富贵荣华真的如此重要么?”
“呵呵……凌绝顶哪来的秘密和宝藏,只是一具百年死尸而已。”月将影走上一步,抬手掠去女子发上的雪花,轻蔑地笑了笑,若有所思,“权欲熏心,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在意。”
“百年死尸?”转过脸来,君澜不解。
“走吧,去神殿。”月将影拉起她,往另一边走去,“这与你也有关。”
两人来到神殿的时候,他遣退了站岗的侍从,携了君澜推门走了进去。
尚未入内室,君澜的脚步不自觉一顿,有些惊疑——里头仿佛有强烈的光芒,从内室透出。
“进来吧,有东西给你看。”月将影携着她,回过头来,脸上有什么雪亮的光芒游移掠过。君澜怔了一下,沉吟刹那,便跟着他进去,刚走入室内,忽然间身形就震了一下——
神像前烛光如海,千百盏长明灯闪烁不定,映照出玉雕神像的绝美容颜,神像下,是一具加持了符咒的灵柩,没有棺盖的灵柩里有万道金色的光芒向外射出,强烈的光芒就是由此而来。
“啊?”惊讶的低呼从她的唇里溢出,不敢置信,“这是……”
“这神像是百年前的沧海神女,灵柩里躺着的便是她的遗体。”月将影拉过她,走到灵柩旁边,那一瞬间强烈的光劲刺眼欲盲,君澜下意识地闭眼,半晌才适应地睁了睁眼。
耀眼的金光从那具遗体里穿透出来,光里仿佛有片片像飞羽一样的柔光。君澜不自禁伸出手去触摸,却是一触即灭。她俯视着长眠的神女,女子的脸依旧保持着生前绝美的容颜,那种神圣的气质长久地凝固在轻阖的眉眼间,安宁而静默。
月将影看了她一眼,伸手从灵柩里取出了一卷黄稠和一方玉玺,微微笑了笑:“他们要的大概就是这两样东西了吧?”
遗诏?!君澜吃了一惊,接过他手中的黄稠,细细过目,渐渐地,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霍然抬头看着雪衣男子,唇角噏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紧握着圣旨,忽然间就退了一步。
前世今生 (5)
那是一道登位的遗诏,君临沧海大陆的遗诏!
“小蝴蝶……”看到她脸色大变,月将影忽然叹息,上前将她搂住,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放心,我不会按照圣旨的意思,什么登位,什么君临天下,对我来说都不及你重要。”
“那你为什么不将它毁了,留着只会招惹更多的麻烦。”君澜松了一口气,却依然处在震惊之中,慢慢说了一句。
雪衣男子松开她,唇角溢出一丝邪肆的笑,神色不可琢磨,“留着也没事,起码还有点新奇的乐子可以看。”
不等疑惑的女子有所反应,月将影拉着她走到了神像前,“接下来就是关于你和我的了,是百年前所记载的。”说话间,他出手一掌按在烛台上,一个金柜蓦然跳了出来。
咔哒一声,在月将影打开了那个年代久远的金柜的瞬间,君澜脱口惊呼出来:“上古神卷!”
原来真的有这本书卷的存在!
金柜里,放着一本沉香木打造的书卷,飘出淡淡的清香,她伸手便去取来。
“地之所载,沧海之上,有仙岛名蓬莱,其中绰约多仙子。唯以花之君子神灵所生,赐名‘幻莲’君,降世于沧海,降鬼神庇人类,世人称之‘沧海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