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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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颜乱- 第2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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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焉知你不是弦高?”男子目光森寒锐利。

“焉知我不是许攸?”女子轻笑,风情万种的眼角眉梢,泛着清冷的锋芒。

五年后——“见了皇上,还不下跪?”他冷冷地望着她,许久,才沉沉地开口。

“我是一国之母,你是一国之贼。”她抬起下巴,神情桀骜,“哪有国母向国贼下跪之理?”

如今——“舒雅,记住朕的话,有任何事,都可向朕乞兵。”他凝视她,所有激烈的爱与痛,都是海底的暗潮,不论多么汹涌,他的眼神依然像海平面般,深沉,宁静,无边无际。

“好,我不会客气。你也记住,两国交好,华夷和睦,永止干戈。”在泪水落下之前,她绽放出一个明艳的笑颜,这是他生命中最美的笑颜,桀骜、孤寂、绝世妖娆,火焰般烧灼着他的心房。

大漠上飞得最高的猛禽是康多,大漠上最美的女人,是他的舒雅。

他是疏勒人统一大漠各部以来,唯一一个两次射下康多的男人,后来,他被西域各族尊为“天可汗”。

而她是大漠上最美的女人,也是色目国第一个临朝女主,后来,她被胡汉各族称为“摄政王姐。”

在她落泪的瞬间,他毅然勒转马头,“舒雅——保重——”

他没有回头,抱着我策马狂奔。

二十万大军跟在他身后,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如滚滚闷雷,踏过一望无际的拉塞干大草原。

我回头朝娘亲望去,她骑着飒露紫的身影,越来越远。

这一年,我失去了最爱的爹爹,离开了生长的故土,将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我拼命呼吸着风里的青草馨香,想将草原上独有的气息,深深地吸进肺腑间,烙在骨髓里。

这时,有一滴湿润的东西落在额头,我微微惊异地仰头。

萧辰在哭。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皇哭,也是最后一次。

“舒雅——舒雅——”

他一边策马飞奔,一边狂呼着母亲的名字,放纵自己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嚎。

我想,就是在这一刻,我原谅了他吧。

我回忆起母亲临别的话语:

晖儿,你父皇是个好男人,他总是希望能做到完美,既能够担起家国天下,也能够护住每一个属于他的女人……

爱上我,可能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叛逆。

我们不能在一起,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而是命运。

所以,替我去爱他,永远爱他……

☆、尾声

波光潋滟,风软尘香。绿柳飘拂,飞燕轻翔。

“清河,清河——”

清河公主冉冉回首,嫣然浅笑:“四皇兄。”

“听说你病了,特意去看你。”四皇子萧瑾走进池畔凉亭,撩袍坐在妹妹身边,“没想到你倒在这里悠闲。”

“不过是略染风寒,有劳皇兄挂心了。”清河公主轻掠发丝,宛然一笑。

萧瑾目光落在清河膝盖上摊着的书页,凑过去一看,“你们的师傅开始讲本朝史了?”

不知从哪一代开始,皇子和公主的学宫分开了,所以兄妹俩是不同的师傅。

清河轻轻摇首,“师傅还在讲汉书,是我自己突然感兴趣,就找来看看。”

“那你最喜欢哪一传啊?”萧瑾素知这个妹妹雅爱诗书。

清河眼底漾开憧憬与仰慕,“我最爱‘太祖本纪’。”

“那是自然,太祖武皇帝统一了天下,奠定了我们大卫王朝百年基业。”萧瑾拿过清河膝头的书册,随手翻到太祖本纪,念道,“太祖武皇帝,讳辰……熟谙军事,智略深沉,混一南北,奄有天下……躬行节俭,政宽刑弛,人物富庶,野无遗贤……”

萧瑾读着读着笑起来,“本朝人修的史书,尽是溢美之辞,太祖皇帝固然伟略,但并非无可指摘。他晚年的一项举措,有伤圣誉,近来我们师傅有讲到,你可知?”

“你们师傅是说这一项吗?”清河将纤纤玉指点在书页上,“至德四年,秋七月,迁色目国薛延部、仆骨部、多葛部,三大部族入玉门关内,推行农耕,改俗易服,胡汉融合。”

萧瑾叹息道,“近几年胡虏横行,西境不宁,未尝不是当年太祖皇帝遗下的祸患。这不,八皇叔最近又要挂帅出征了,听说车沿那一带的胡人又作乱了。”

“太祖皇帝一世英明,曾经远征大漠,臣服番邦,被西域各族尊为‘天可汗’。”清河公主秀丽的容颜笼起奇异的笑意,“他晚年禅位之时,并未年迈昏聩,怎会出此下策,贻谋不善?”

萧瑾想了想,说道,“人无完人嘛,智者千虑,尚有一失。”

“四皇兄,你看这里。”清河眉梢微带一丝诡谲,“夏六月,与色目国摄政王姐,会盟于扶风郡。然后,秋七月就内迁色目国三部。很明显,这是与色目国的摄政王姐会商以后才作出的决策。”

萧瑾微带诧异地看着清河,“那又如何?既然是内迁色目国的部族,自然是取得了色目国当政者的同意。”

清河淡淡笑着,眼神异样,“我今日没带色目国史,但我前些日,专门到兰台史馆翻阅过,色目国史中有说到,这三部所在草原,被沙漠侵吞。三部无处牧羊,无以生存。于是色目国的摄政王姐,有求于我们太祖皇帝,太祖皇帝便迁入关内,以子民相待。”

萧瑾困惑地问道,“清河,你想说什么啊?”

清河微咬下唇,玉颊绯云轻起,“有没有可能,我们太祖皇帝喜欢这位摄政王姐啊,所以,明知迁胡人入关,遗祸无穷,也要行此不智之策。”

萧瑾仰头大笑,清河公主不悦地蹙起纤眉。

萧瑾轻抚妹妹秀发,“真是小女孩心思,哪有一代雄主圣君,为一个女人而制定国策的?”

清河甩头躲开哥哥的抚摸,抢过书册,啪啪地翻给他看,“可是,仅仅太祖本纪里,记载太祖皇帝与摄政王姐,会盟的次数都有十次。后来我找来色目国史,发现,还有四次会盟,我们卫史未曾记载。那么,仅仅记在史书中的,他们就有十四次会盟。若从天下一统算起,太祖皇帝在位十五年,也就是说,他几乎每年都与摄政王姐见面。”

“那又如何,当时色目国是横跨中西的最大汗国,我们大卫王朝则是最大的东方帝国。作为天底下最大的两个国家的首脑,频频会盟是应该的啊。”萧瑾仍旧微带嘲讽地笑着。

清河像受了伤害一样,下唇咬出了牙印,犹带不甘地试图说服皇兄,“你看,皇始三年,远征大漠,助色目国平定右丁零王谋反。天嘉元年,色目国扶日可汗驾崩,帝亲率大军入色目,剪除右律王,扶立色目国大长公主摄政,其后,人称‘摄政王姐’。这位摄政王姐,可是我们太祖皇帝扶立的哦。”

“太祖皇帝既然被称为天可汗,自然是天下共主,恩威远播异域。干预番邦内政,也属外交国策,何足怪也?”萧瑾不禁逗弄起妹妹,“正常邦交,都会被你加入绮思。是不是因为父皇在议下降之事,所以你开始春心萌动了啊?”

(注释:古代公主下嫁称为“下降”。)虽然四皇兄是跟自己最知心的哥哥,清河仍旧羞不可抑,拿书追打着皇兄,娇叱,“你胡说什么!人家跟你讨论经史,你倒扯到私事上去!”

“你那是讨论经史么?你是在想入非非,谬解史书!”萧瑾一边躲闪一边笑骂,“都像你那样读史,煌煌史册都成了yin词艳曲了!”

这天之后,萧瑾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过了数月,一日傍晚,萧瑾在自己寝宫后苑舞剑,随着一声声激动的呼喊,“四皇兄——四皇兄——”,一袭淡紫色鲛绡裙如飞奔入。

萧瑾凝住身形,收剑回鞘,转身笑道,“清河,什么事这么急?”

清河怀里捧着两本书,扯住萧瑾袍袖,两眼闪闪发光,“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萧瑾摸不着头脑,被清河连拖带拽地拉到石桌边坐下。

“我找到太祖皇帝和摄政王姐之间的证据了!”清河兴奋得秀眉飞扬,满面红光。

“怎么你还在想着这事啊?”萧瑾先是一愣,继而失笑,“都过去一百多年了,弄清楚了真相也没有意义啊。”

清河不理会萧瑾的嘲弄,把两本书摊开,翻给他看,“四皇兄你看,太祖皇帝于显德五年,禅位于十八岁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宗文皇帝。”

清河拖过另一本书,“你再看色目国史,色目国的纪年用的是可汗的尊号。摄政王姐在位时的可汗,原名温迪,由摄政王姐为他取尊号,是为隆吉可汗。隆吉十一年,摄政王姐还政于温迪。”

说到此处,清河顿住,凝目盯着萧瑾。

她目光深处缓缓透射出来的光芒,仿佛穿透了萧瑾的身躯,让他像被施了法术般定住了。

“我特意请教了负责修史的兰台令。”清河声音颤抖地吐出,“兰台令经过换算,求证出,太祖禅位,与王姐还政,是在同一年!”

萧瑾突然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好笑,怎么能被一个小姑娘的臆想所打动。

他使劲摇摇头,试图甩掉那些奇思怪想,慢慢冷静下来,浮起一抹讥讽,“清河,你的意思是,咱们的太祖皇帝,与那位番邦女主,最后在一起了?但这只是你的臆断,没有任何记载表明确有此事。就算他们在同一年还政,也很可能是巧合。”

清河眼里的光芒纯净而坚定,“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萧瑾再次被清河的眼神镇住,定定想了一瞬,突然伏身于书页,双目紧紧盯着,一行行扫视。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清河心中一跳,急切地问道。

“太祖还政时,已有……”萧瑾哗哗地翻书,歪着脑袋掐指一算,“已有五十岁。那位摄政王姐,只怕也是半老徐娘,不信你翻一下色目国史。”

清河翻开色目国史,“摄政王姐……已有四十五岁。”

“哼,这就对了!”萧瑾不禁得意起来,好像找到了什么宝贝,“太祖后宫想必不乏年轻佳丽,怎么会喜欢半老徐娘?”

清河呆住了,一瞬间,仿佛天地都失色了。

“你看我们父皇,三十岁以上的妃子处,他现在根本就不去了。如今得宠的几位娘娘,都不满二十岁。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色美的女子?”

清河突然劈手拿过两本书,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就走。

萧瑾愕然,愣怔片刻,追上去,拉住清河衣袖,“清河,你怎么了?”

清河使劲甩掉他,厉声怒喝,“放开我!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萧瑾从没见过妹妹发这么大火,完全懵了,怔怔放开她。

“跟你没法说,有些东西,你根本不会懂!”清河突然回头,朝萧瑾大喊,泪水倾泻而出。

不等萧瑾有所反应,她像是恨不能立刻远离他、远离这个红尘俗世般,飞奔狂跑而去。

一口气跑出好远,一直到太液湖边的望梅亭,才停下来喘气。

徐步进入亭中坐下,斜倚在横栏上,突然就有种郁郁的悲哀,在心里一丝一缕地漫开,不知不觉间,泪水流了满脸。

时值盛夏,乱蝉的嘶鸣灌满了耳朵。

清河公主在不知不觉间睡去,朦朦胧胧中,眼前展现一片无止无尽的金色海洋。

耳边的蝉鸣忽然变成清脆的驼铃,一声声串起商队的脚步。

深金色的沙漠深邃无边,高达百丈的沙丘,像一座座山峦起伏绵延。

热气不断蒸腾,大漠上的干热风就像一片片火焰刮来。

又爬过一个沙丘之后,商队中有一匹紫色的马渐渐落在后面。

很快,另一匹黑色的马也勒住,调转,等候着那匹紫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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