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让她叫,闻歌又叫不出口了。她搂着书包,有些无措地捏着拉链绞了几下。见他闭上眼,耐心地等着,这才几不可闻地又叫了几声小叔。
温少远的眼前又浮现很多个月以前,第一次见到她的画面。
温敬临时被召回,蒋君瑜一个人他又不放心,就让温少远陪着一起南下。在那之前,他对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女孩的存在,一无所知。
直到那天清晨,他下了车,透过那斑驳的防盗窗看见她。再后来,他握住她的手腕,才发现她比自己看见的,想象中的还要清瘦。
她说:我好久没有出过房间了,唯一能让我看到外面的就是这扇窗。你是那么久那么久以来,第一个……来找我的。
这不是第一句。
第一句是:“你好,我是闻歌。”
也是这样的语气,让他记忆深刻。
好像就是那一刻开始,对她上心的。后来,她理所当然的成了温敬的养女,他的……小侄女。
就在她第一次叫他小叔的时候,似乎就有一种无形的契约在两个人之间建立。
他对她有了责任感,想让她变得更好。尤其温敬和蒋君瑜不在她身边,老爷子又是一副管你温饱,放任自由的态度。他忍不住就承担了她的全部,所以最起码的,不想她委屈,哪怕半点。
都说他薄情清冷,可一旦心软,交付的却是全部的精力。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手指在眉心蹭了蹭,再开口时,声音都微微有些沙哑:“你下去吧。”
——
晚上的时候,辛姨便跟她说了要和老爷子去金光寺小住的事情。闻歌下午就被温少远打了预防针,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半分惊讶。
对于老爷子把自己安排给温少远照顾,更是没有一点意见。
让她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别墅里,她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
吃过饭,辛姨去她房间换被子。
最近天气越来越炎热,闻歌屋子里的厚被子可以换薄一些了。又抽掉了垫在床垫上的毛毯,辛姨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闻歌,你初潮来了没有?”
闻歌“啊”了一声,等反应过来,整张脸顿时从上到下烧了个通红,她支吾了半天,最后干脆摇摇头。
“都十四岁了还没来?”辛姨微皱了一下眉心,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绯红,忍不住打趣:“害羞什么,女孩子都要经历的事情。辛姨是过来人了,这才问问你。”
“我……我、我不知道。不过还没来……”闻歌默不作声地揪过枕头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头。
“知道这事就好。”辛姨笑了笑,又补充道:“来了跟辛姨说,辛姨好帮你。”
闻歌呐呐地点了点头,心里思忖着……哪天悄悄去买个备用,万一突然就来了呢?辛姨不提她还没想到,这么一提,她就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
眨眼,便到了五一放假。
老爷子和辛姨提前一天便走了,闻歌放学回家时,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放下书包,她正要先上楼去洗个澡……今天体育课打排球,她出了一身的汗,又吹了半天凉风,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还没迈上楼梯,就听见电话铃声大作。
家里没人,她也不再顾忌,懒懒地趴在沙发扶手上,趴着接起电话:“喂,你好。”
“到家了?”那端声音清浅,语气笃定,显然是掐着时间打过来的。
闻歌的耳朵一竖,立刻端正了表情:“小叔。”
第十一章
挂断电话后,闻歌挠了挠头,照着温少远的指示去冰箱的冷冻层找速食牛排。
前几天,温少远就未雨绸缪地买了好几份冰在冰箱里。
冰箱里的东西有些多,闻歌干脆跪坐在冰箱前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层层拉开来看。
冰冻层的冷气在接触空气的那瞬凝结成白雾,丝丝缕缕地飘荡出来,那凉意,缠绕在闻歌的指尖。没一会,就感觉指尖的热度被冷气吸走,凉凉的,指尖发冷。
闻歌抠了抠凝固在最后一层上的冰霜,那“刺拉刺拉”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听得闻歌牙尖一酸,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身体。
等她清理掉外面那一层冰霜,指尖已经冻得通红,因为用力,那一处又冷又麻的一阵痛感。
闻歌拿出两份牛排,又浸了水解冻,边拿纸巾擦着还有些黏腻的后颈,边上楼洗澡。
等洗完澡,用干毛巾裹着湿漉漉的头发时,闻歌才想起自己的吹风机前不久刚坏掉,还没有换新的。之前是跟辛姨借来用,现在辛姨不在,她的房间她又不敢私自涉足,在浴室门口僵持了一会,只能认命地多拿了两条毛巾擦干。
天时已渐长,六点多的傍晚,夕阳已西下,那最后一抹金光,灼烧着a市大半个天空,晚霞似火,翻卷起恰好的弧度,在渐渐来临的暮色下,浓重又绝美。
闻歌趴在面朝院门口的沙发椅背上,直等到别墅区里的路灯都一盏盏亮了起来,这才看见温少远的车出现在视野里。
她挺直背脊,看着车子停稳,这才跳下沙发,急急忙忙踩住拖鞋就去开门。
温少远刚下车就接了一个电话,他反手关上车门,微侧着身子,长身玉立地站在路灯的灯光下。
那修长的影子就落在石砖上,斜斜地倚向藤蔓架子。
他盯着那影子看了一会,这才抬步往屋里走。
走得近了,闻歌才看见他眉心微拢,唇角微抿,就连神情都带上了几分凝重。
在离她三步远的时候,他蓦然停住脚步,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幽沉,微微带着光,明亮得像是夜幕上的冉冉亮起的星辰,星辉冷冽。
闻歌原本想迎上前的脚步顿时停住,她站在门口,只觉得a市春天的晚风依然冷冽刺骨。
就这么沉默相对良久,他才轻舒了一口气,挂断电话。
她的身后透着厨房和客厅里的灯光,明晃晃的一簇,柔和又温暖。她背着光,面容并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清她脸部的轮廓。
温少远抬步走近,为了看清,微低下头,瞄了她一眼:“傻站在门口干嘛?”
“等小叔。”她的声音轻若蚊蝇,刚一出口,就被晚风卷走,飘散在了空气里,碎得再也遍寻不着。
话落,她这才往后退几步,笑眯眯地没有一丝异常:“小叔工作这么忙,我可以自己解决晚饭的。”
“你会做饭?”温少远微微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反手关上大门。
“辛姨教我的,简单的煮面条我都会。”语气洋洋得意,就像是会煮面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但对于这个年代十四岁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女孩而言,会煮面,真得很难得。
他边换鞋子,边侧目看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女孩子不用学下厨,这些该让男人去做。”
话落,目光落在她墨黑如瀑的长发上。忽然,伸出手去,指尖轻捏了一下她的发尾,触手能及处,微微的湿意。
“头发怎么不吹干?”
闻歌“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吹风机坏了……没关系,反正等会就干了。”
“我浴室里有吹风机,先拿去用。”他说完,边往客厅走,边低头解开西装上的纽扣。那修长的手指白皙如玉,搭在纽扣上轻轻一解,动作优雅,从容不迫。
闻歌应了一声,看着他脱下西装外套顺手挂在沙发椅背上,走进厨房,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也是那个时候,闻歌隐约的察觉自己和温少远隔着一段很大很大,大得几乎跨越不了的鸿沟。
这个男人的气度,风华,无论是在哪个瞬间,都能让你清晰的明白,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他与生俱来的优雅,贵气高高在上,是闻歌匹之不及的。
差之千里,而不是微毫。
……
吃过饭,闻歌回房间写作业。
往年的五一,外婆都会带她去梵音寺。l市是国内著名的江南水乡,黄金假期时节总有游客慕名前来。
在l市,最富盛名的便是梵音寺,百年来香火鼎盛,源源不息。
老一辈的人都喜欢把信仰寄托在佛像上面,就连闻歌的外婆,逢年过节都喜欢去走一趟。点几支香,燃几对香烛,好像那些生活中所不能求的渴望能随着香烛那明灭摇曳的火光而实现一般。
闻歌对寺庙并没有特殊的感情,她每年在佛前许的愿望不外乎是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多陪陪她,外婆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每一年都未实现过,直到上一年,家人都离她而去后,她更是再无所求。
甚至,她始终觉得,自己是被世界抛弃的那一位。从来没有人能听到她的愿望,也从来没有人能看见她的渴求,她孤零零的生存着,好像只是为了尝尽这世间苦难。
想着想着,便连一点要写作业的心思也没了。
她推开椅子,躺到床上。缠着绵软又微带着凉意的薄被来回滚了几圈,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顿时一骨碌翻身坐起,披上一件长袖的睡衣外套,开门出去。
走廊里黑漆漆的一片,一点灯光都看不见。往常的这个时候,只要辛姨还未睡,客厅,楼梯和走廊都会留几盏小壁灯照明。
此刻,整个别墅里只有她和温少远,不免显得寂静又空荡。森冷的夜晚,就连她走动的声音都带了轻微的回响。
远远的,楼梯口处,有带着凉意的月光洒下来。
温少远就在她隔壁的房间,几步远的距离似乎被无限拉长。那幽深的,只有门缝里才透出一丝微光的房门,又远又近。
闻歌打小就怕黑,刚才一时兴起的“找小叔解解闷”的念头顿时支离破碎。她捂着“噗通噗通”剧烈跳动的心脏,深呼吸了一口气,几步冲过去……
用力地敲了敲温少远的门。
几乎是下一秒,门就被打开。
温少远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握着门把,微挑了眉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闻歌顿时呆在原地,仰头看着他,不知反应。
这样对视良久,还是温少远先移开目光,语气温和却也平淡:“先进房间等我一会吧,我去泡杯咖啡。”
闻歌“哦”了一声,那一刹那涌起的想逃离的心思还未付诸行动,便看见他按亮走廊里的灯,和她擦肩而过。
真的是擦肩而过。
那薄薄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就像是某一根绷紧的弦被指尖轻轻地拨弄,细微,却沙沙入耳。
闻歌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没入拐角,这才摸了摸鼻尖,走进去。
说起来,整个温家,闻歌最熟悉的是自己的房间,但论其次,便是温少远的房间。
她四下环顾了一圈,去书架前挑了本书,走到不远处的沙发上盘膝坐下。没过多久,便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随即是旋开门把的声音,温少远端着咖啡走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
竟然没问她“有什么事?”或者是“怎么了?”,就放任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两个人,一个看书,一个写报告。房间里除了清脆的敲击键盘的声音,便是很轻微的翻书声,气氛和谐又安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从电脑前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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