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诃德可以预见他会忘记自己是谁,要做什么,或者再不在乎这些,他甚至会忘记那位高贵小姐的芳名,以及那他要向世人声明的美貌。
感到自已的能力随着脑袋一块儿渐渐远离身体,堂·吉诃德绝望了。他现在是多么地需要他的好侍从桑邱呀。但他已经有很久都没看到他的桑邱了!他当上海岛总督了吗?或是正为得到那个官位而努力?有桑邱这么个人吗?他记不清了。没有头,他就不能做事,连继续运行下去这种最起码的能力都被剥夺了。
警觉到生存受到威胁,堂·吉诃德带他的战马在一个小小的沼泽地停下。这里的风景令人赏心悦目,树叶间的阳光在地上撒下斑驳的光影。但堂·吉诃德的眼睛却看不到这些。跳下马的时候他在想,这真是个接受死亡或悲惨命运的好地方,对任何人来说都如此。
机器骑士堂·吉诃德并不怎么赞成祈祷为了效忠他的小姐,为了纠正世界的错误,这成为了他简朴却很实用的信条。但是现在,在这草地上,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要做的事是他能力所不能及的。他把头放在一根原木上,双膝跪下,握起双手,向生命体的无形上帝祈祷,那不知名的超越了所有宗教的上帝,那没有神父没有宗教仪式也没有种族偏爱的上帝。它是孤独的浪子骑侠的上帝,它所属的宗教在任何一篇神父的布道或学者的论文中都未曾提过。
“不知名的灵体啊,”他大声地祈祷着,“我从未奢求呼唤您,因为我自觉这卑贱机器人的请求不配列入您的考虑。但我现在确实得向你呼吁,因为我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我只是个机器人,神啊,也许您能从我祈祷声中的机器性质知道这一点。不过这点并非是我能左右的。虽然我是个机器人,但也有灵魂,也明晓总有一天此般卑微之躯终将融入您的世界,那时我的灵魂将回归于您,这宇宙伟大的思想之神。但我的大限理应末到。若确实如此,我恳求您的救助。请赐予我个侍从,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他能帮我解决这个简单却困扰着我的麻烦事:拧紧螺丝来固定我的头。帮帮我,神啊,我以最谦卑的态度恳求您的帮助,因为我再不能帮助自已了。”
机器骑士堂·吉诃德没怎么感到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确实有事发生了。他头顶那棵树的叶子在“沙沙”作响,可他的动感接受器连一丝微风的动向都没接收到。他斜了斜腿上的头,好让自己看得到树端。
是的,是有个人在树上。谢谢你,上帝。
“你好,树上的人!能听到我说话吗?”
“当然能。”树上的人说。
“你在那儿多久了?”
“我不知道。说实话,我甚至不知道我怎么来这儿的。”
堂·吉诃德机器人知道他是怎么来的,或者说他认为自己知道,但他觉得现存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
“下来说话好吗?”堂·吉诃德说。
“对,我想是该下树才对。你是谁?”
“一个朋友他们叫我‘堂·吉诃德机器骑士’。你呢?”
“劳伦特,也可以叫我劳瑞。”
“叫你劳伦特好了,”堂·吉诃德机器骑士说,“现在叫昵称太早了。你要下来吗?”
“要的。”堂·吉诃德听到了人擦着干下树的声音,树枝抖个不停。这不是颗大树,劳伦特的重量一定压弯了它的腰。
很快,一个男人滑到了树干离地面几英尺的地方,然后跳到地上。他拂去身上的树皮,把头发往后拨,第一次正眼打量起机器骑士堂·吉诃德。
“噢,我的天?”他说。
“你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的吧。你竟穿着盔甲——我说这话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我不是穿着盔甲的人我是机器人,你说的盔甲是我的皮肤。”
“我也没想过这个。”劳伦特说。
堂·吉诃德站住那儿没动,因为他看得出劳伦特被吓坏了。
“你真是个机器人?”劳伦特问,“你确定你说的话不是附近什么家伙用小型电话说的,不是有人在跟我开无聊的玩笑?”
“非常确定不是。靠近些,你可以看到我是个独立操作的机器人,没有任何线路连接到其它什么东西上。没有人遥控我。我自己能操控得很好,谢谢。”
“那么,这是我听说最该死的了。”劳伦特说,“我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呢。”
“我想是在美国的某个地方,”堂·古诃德说,“被称作是西南部的地方。”
“喔,真古怪。”劳伦持说。
“怎么这么说?”
“当眼前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原本是在俄瑞根的坡特兰(译者注:美国东北部)。我真想忘掉我们说的这些,太古怪了。”
“我赞同这一点。”堂·吉诃德说,“如果说发生的事情就是上帝或者什么人把你从另一个地方送到我身边的活,我也猜不透原因。”
“你碰巧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我不能解释得很详细,让你听懂。不过大致上可以说是我要求你来的,于是一奇+書*網股高贵而不知名的力量就派你来了。”
“也就是说是你派人请我来的?”
“我并没指名要你来,我只是要个帮手。”
“明白了。这真是我听过的最疯狂的笑话,不过请继续。你要我帮你什么?”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堂·吉诃德机器骑士说,“我的头被捧在手上。”
“我正纳闷这个,”劳伦特说,“只是不想提罢了。”
“提了也没关系,没什么可难为情的。骑士游历的过程中常常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我在战斗中失去了头,那是我和麦卡丹姆巨人——那邪恶的造路机器人进行的一场恶战。我取得了胜利——哪有我赢不了的巨人呐。虽然他的柏油长矛击中了我的前额,也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前额留下了个凹痕吧。”
劳伦特仔细看了看。“很小。如果你是凡人,现在那里肯定是个大洞了。”
“我不介意头痛。不过那一击把我的头给撞下来了,这是事实,幸好不用再和麦卡丹姆决斗了。我的头好好地……”
“你的头现在好好地在你手上捧着。”
“——被拿着,不过这会妨碍我周游列国。我需要自由地运用双手,需要我的头牢牢地在该在的地方,这样才能去处理各种情况。所以我请你帮我重新固定头。”
“明白了。”劳伦特说,却还是一脸迷惑。
“把它放在从颈部伸出的支柱上,然后用这颗螺丝钉……”他摊开手掌,给劳伦特看那颗螺丝钉,“你能拧动螺丝钉,我就做不到。因为设计我的时候,方案就限定了我是碰不上自己的后脑勺的,所以我就不能拧紧螺丝。”
劳伦特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这个似乎也不难做到。他拿起堂·吉诃德的头,把这颗脑袋安在金属脊柱上,接下来的工作只要把螺丝钉拧得很紧很紧就好了。不过劳伦特发现手头没有扳手。
堂·吉诃德看到他的窘境后,就从罗茜内特马鞍包里拿出了一些多余的零件,拼组成一个扳手。事情这才得以圆满解决。
机器骑士堂·吉诃德开始检验维修效果,先是疯狂地前后摇晃头,然后疯狂地用剑击打着树枝和地上的原木。他前后摇摆攻击想像中的敌人,嘴里还大声地叫喊着:“认输吧,你这胆小鬼,快承认赛琪小姐的美貌前无古人,卓越超凡。”
他的头很牢固了。
检验完毕,两个人在幽暗的峡谷里休憩,堂·吉诃德当然不会感到疲惫,但是他喜欢假装有人类的体力极限。劳伦特于是看到了堂·吉诃德奋力的表演,然后感到累了。
堂·吉诃德从马鞍袋里拿出一些食物,不过可不是给自己吃的。他不吃人类的食物,也不需要其它物种的食物。他的能量永不枯竭,可以供他使用好几十年甚至好几千年。食物是给劳伦特准备的,或者说是给来作他侍从的人准备的。堂·吉诃德一直带着这些食物。以备不时之需。他拿出的干粮非常美味可口:半个汉堡、一条粗面面包、一小瓶橄榄油,一瓶葡萄酒、还有三个苹果。
劳伦特很喜欢,吃得很饱。
劳伦特午餐后就开始打盹,在绿色的森林里睡着了。堂·吉诃德靠在长矛卜思念着心上人,这是任何时代任何一个骑士都会做的。
一个多小时过后,劳伦特醒了。他发现自已还在森林里,身边还站着机器骑士堂·吉诃德,显得有点吃惊。他多半希望醒来的时候是住自己的时代,自己的地方。
他起身到附近一条小溪洗脸,堂·吉诃德还沉浸在冥想中。
过了一会儿,劳伦特开口了,“请问……”
“什么事?”堂·古诃德说。
“现在怎么办?”劳伦特问。
“现在嘛,”堂·吉诃德说,“我将继续游历,寻求冒险刺激,并在适当的时候纠正碰到的错误。”
“明白了。”劳伦特说。“可我怎么办?”
“鄙人已经稍稍考虑了这个问题。”堂·吉诃德说。“我原先假设上帝或者他的使者派你来只是让你帮助我重新固定头部而已。你睡觉的时候我仔细地观察你,因为鄙人认为你该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理应会从眼前消失,而且毫无疑问,你会同回到你来的地方。”
“这个假设倒挺有说服力的。”劳伦特说。
“可这种假设并没有真正发生。”
“我也注意到这一点了。”
“所以我得再这样一个结论:除了固定我的头,你在这儿还有别的任务”
“你认为会是什么呢?”
“最有可能的是你是来当我的侍从,填补桑邱的空缺。桑邱前段时间失踪了,我确信那是在很离奇的环境下发生的。这是超乎我想像的伟大力量安排的。桑邱走了,你来了,鄙人以为你的责任,崇高的责任,似乎应该就是代替桑邱作我的侍从。”
“我想是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情。”劳伦特说。
“你能从另外的角度来解释吗?”
“说实活,我可以。我认为我来这儿,或者说被送到这儿没有任何任务,不过是一种进程的结果,它盲目而自然,单一且不重复。对我来说应该是这样。所以请你帮助我回到我原来的世界。”
堂·吉诃德沉吟了一下,说,“你在那个世界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任务要么完成吗?”
“没有。”劳伦特说。
“那儿有人——嗯,我是说妻子或者是年老的双亲之类的人——在等你,而且一想到你不能回去就会痛不欲生吗?”
“我父母早就死了,”劳伦特说,“我还没结婚,女朋友几个月前和我分了手。”
“那么你没必要回去。”
“没必要,是没这个必要。可我就是想回去。”
“为什么?”
“这问题真烦人。”劳伦特有一点儿冒火了,“也许我在那个世界有个工作。”
“有吗?”
“没有。没什么特别重要的。”
“好吧,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不留下来待在我身边,当我的侍从,做我在这邪恶世界游历的助手,帮助我救出我的赛琪小姐?她美貌绝伦,你必须得承认我这话。”
“您这样建议,我感到非带荣幸。”劳伦特慎重地说.“但这种事情好像不太适合我,真的。”
“不适合吗?我感觉得到你身上具有真正勇士的品质。如果你在这方面表现出色的话,劳伦特,也许我还能让你被封为骑士。”
“你真是太好心了。不过我想,就这样吧,真的。”
“非常好,”堂·吉诃德说,“那我得上路了。我很遗憾没能得到你的陪伴,不过既然你坚持这样,我也只好尊重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