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的这些遭遇要是让他遇到,他怎么可能让那个女人好过?
一家三口还其乐融融?
那什么影帝事业还顺风顺水?
做梦去吧。
笔记本
袁方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对袁母谎称回W市上班,然后在医院附近租了间房子,要照顾方缘,最先要做的就是得让她吃饭,这个房子距离医院只有五分钟路程,出门就是市场,买菜很方便。
袁方想过通知方缘的家人和朋友,可是拿起电话却又犹豫了,最终他选择了继续隐瞒。
如果通知了他们,那他便没有了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袁方不知道这样做算不算自私,算不算卑鄙,如果算,那么他想就这样自私卑鄙一次。
等到袁方回到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了,病房里没有人,他脑袋里轰的一声,脸瞬间没了血色,连忙去问护士,原来方缘是去进行心理治疗了。
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袁方给方缘换了新买的床单被罩,住院时医院发放的,用了这么久,也该洗洗了。
整理床铺时,袁方从方缘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本笔记本,很普通,任何一个文具店里都买得到那种。
袁方翻开第一页,上面东一句西一句的写着一些话,看上去像是方缘临时记下来的小说灵感和素材。
袁方不由得笑了笑,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随身带着笔记本,有什么想法就立刻记下来,从来不把字按照横线写正,总是随心所欲的横七竖八写个痛快。
再往下几页,也都是同样的内容,袁方一条条看下去,表情渐渐的凝重。
从某一页开始,笔记本上记录的不再是素材或是灵感,而是日记,或者可以说是类似日记一样的语句。
没有日期,不成段落,只是单纯的写着记录当时的一些情况。
换句话说,这本笔记本的后半部分,相当于方缘自己写下的治疗记录和心理状况。
袁方心绪有些乱,有些颤抖的翻着页,一字一句的看过去。
“时隔这么些年,再回B市,我竟然觉得好陌生,还有些害怕,机场扩建了,比从前大了许多,我坐着从前常坐的1路公交车,从□□坐到终点,有很多从前常去的地方完全变了样子。”
“今天看到了思宁,她竟然已经不在了,怎么会这样?她还那么小,为什么不多给她些时间?我答应她的还没做到……”
“思宁,对不起。”
……
“这几天没什么食欲,我就往肚子里面硬塞,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熬下去。”
“失眠,神经衰弱,医生查房的时候我拜托她开了些安眠药,中午睡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只是,我以后都必须靠安眠药才能睡着了吗?”
“好疼,全身都在疼,就好像一群恶狗在撕咬着我的骨和肉,可是,会痛是不是就代表着药在发挥着作用,是不是就代表着我在好转?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更疼一些,我忍得住。”
“好想家,好想哥哥嫂子,好想方黎方茗,好想一晨、海若还有初夏,这些天大家都还好吗?还有,好想他……”
……
“记忆力越来越差了,我不记得我为什么要来B市,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在医院,不记得到底来了多久,甚至医生护士跟我说的话,我转个身就忘记了,可是我好像隐隐约约记得,我跟自己说过,要熬下去。”
“我拜托护士保管我的手机,帮我应付一下来电,我记得我是要瞒着别人一些事情的。”
“我的情况大概又恶化了吧,因为我今天看到了爸妈,看到了小草儿,看到了……他。可是转瞬他们就不见了,是幻觉吗?”
方缘的字迹从这里开始变得凌乱,字体歪斜,每一笔每一划都好像是用了很大力气写上去。
“我的身心都好像是被绑架了一般,不受控制。我要想很久,才能勉强组织好我想要说的话,然后再用很久的时间把它写出来,我是不是就要失去思考能力了?”
……
“我正在写这条的时候,听到护士们在议论圣诞节,原来圣诞节就要到了啊,我记得我圣诞节应该是有一件事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我发烧了好几天,护士告诉我,是因为我之前偷跑出了医院,又迷了路,在外面呆了很久,冻得感冒发烧,可是我为什么会跑出去呢?”
“我又看见他了,只有他在的时候,我会暂时忘了痛,因为他一直在对我笑,笑的真好看,他摸着我的头,跟以前一模一样。可惜,我知道那是幻觉。”
“我变得邋邋遢遢,负责我的护士今天帮我洗了头,擦了擦身体,她说以后会每个两三天帮我洗一次,她是个好护士,更是个好人,可是我却总是记不住她的名字,每次我问她叫什么的时候,她都耐心的告诉我,虽然她说的时候表情很无奈。”
“我大概真的熬不下去了,我的意识已经濒临崩溃,记忆出现了连续几天的空白,不再关心任何事情。就算真的撑过去、治好了,又能怎么样呢?以后也要终身活在随时复发的阴影中,长期服药,忍受药噬骨般的副作用,这样的日子,真的是我想要的吗?我不想再坚持了……”
笔记写到这里,开始没有完整的语句,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的词组,比如“吃药”、“心理治疗”还有一些没有意义的词,大概是方缘把她能够记下来的东西,都写了上去。
袁方一页一页看过来,如同陪着方缘经历了病情恶化的全过程,他仿佛亲眼看见了方缘是如何挣扎,如何痛苦,如何拼命的想要撑下去。
还有什么会比这些让袁方更痛?
袁方以为经历了这些,他应该多多少少免疫了,方缘需要他振作,所以他不能永远沉溺于痛苦。可当他继续往下翻,下一页只写了三个字,巨大而又歪斜的字占满了一整页纸:活下去!
到底是什么样的绝望,什么样的挣扎,又曾是什么样的痛苦才会让她写下这三个字?
方缘反复用笔将这三个字描了一遍又一遍,凌乱的线条,划破的纸张,像是要给自己洗脑。
三个字从袁方的眼里直接刺入心里,让他湿了眼眶。
有一滴泪落在纸张上,袁方小心翼翼的擦去,像是在擦拭着宝贵的瓷器。
袁方又翻了一页,在看到字的一刹那,身体彻底僵住,泪水喷涌而出。
因为这一页,大的小的,正的斜的,写满了一个名字:袁方。
满满一整页,全是他的名字!
也许方缘失去了很多记忆,也许她的思绪无法组织语言,也许她呆滞的时间要比清醒的时间长很多,但这一切,都抵不过她的本能。
她总是在想他。
想起袁方时,会有美好的感觉。
想起袁方时,会有片刻的时间忘记疼痛。
想起袁方时,会有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袁方抹去眼泪,极力压抑情绪,忍到表情都有些狰狞,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名字,耳旁仿佛听到了方缘的声音。
“大家好,我叫方缘,‘方’就是那个‘方’,‘缘’是缘分的‘缘’”非常普通的名字,这年头,姓‘方’就叫‘圆’,姓‘圆’就叫‘方’。
“我躲着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不许擦!你要是擦掉,我就用记号笔直接写你脸上。这样你走出去,别人一看,都知道你是方缘专属,将那些花粉蝴蝶儿全部扼杀在摇篮里!”
“不许睁眼!”
“虽然是我主动的,其实你心里肯定也美着呢。”
“咱俩不都是我主动的么,要等你,黄花菜都凉了。”
“袁方,袁方,我饿了。”
“我再也不乱跑了,你别生气。”
“袁方,袁方……”
“袁方,袁方……”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所有的疑问,都在这一刻消散如烟。
他何必再去执着一些不重要的事呢?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这本笔记已经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
许久,袁方才合上笔记,将它放回了原处。
从心里科回来的方缘,看到袁方时眼神闪过了一丝欣喜,她走到他面前,抚摸着他的脸颊,慢慢的说:“你来了。”
显然,她又忘记了他的存在。
袁方有些黯然,但随即打起精神,微笑着说:“嗯,我来了。”
方缘的手在他脸上摩挲着,用食指一点一点的描绘着他的脸部轮廓,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袁方,袁方,你长得真好看。”
袁方眼睛有些发酸,他扶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划过自己的脸颊,下颌,最后到下巴。
“是吗?我也觉得我挺好看的。”袁方略带矫情的说。
方缘闻言脸上如同开了一朵花一般,脸颊不由自主的向外绽开,露出了袁方许久不曾见过的笑容:“袁方,袁方,你真不要脸。”
方缘今天的精神显然很好,她没有立刻躺回病床,而是拉着袁方的手,在病房中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袁方,像是要确定他还在不在。
袁方就这样任她拉着,顺从的跟着她,在她回头时报以微笑。
在某个瞬间,方缘主动和袁方十指相扣,朝着他甜甜一笑。
袁方心中一下子柔软无比,他将方缘拉入怀中,轻轻的吻上她的额头,然后用力的抱紧她,很久都没有放开。
时隔五年,他终于找回了她。
只属于他的、完完整整的她。
幻觉中的你
第二天,袁方趁着方缘吃了药睡着,去了心理科询问方缘昨天的治疗情况。
心理医生姓吴,脸看上去四十来岁,但头发却白了一半。他皱着眉看着翻着方缘的治疗记录,用非常严肃的口气说:“情况不是很好。”
袁方心里一沉,问道:“又恶化了吗?”
“从昨天的治疗来看,她已经开始抗拒和人沟通交流,组织语言文字也很困难,没有任何斗志。”吴医生抬起头,表情凝重。
“可是昨天她从您这里回去之后,和我说话聊天都很正常。”袁方有些不解。
“喔?是吗?”吴医生有些意外:“昨天她在我这里,根本没怎么说话,就算有要说的欲望,也要想很久才能完全表达出来,看来是时好时坏,很不稳定啊。”
“这些天,你要好好注意她,”吴医生郑重的说:“病情反复,这不是个好兆头,况且她已经开始频繁的出现幻觉。”
“幻觉?”袁方想起方缘笔记本中也提到过,连忙问:“很严重吗?”
“严重,她已经不太能分清楚现实和幻觉了。”吴医生说道这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之间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照顾她的?她看到你的时候什么反应?”
“三天前开始,总是不记得我在她身边,总是时不时会说‘你来了’,‘别走’之类的。”袁方仔细回忆着方缘的各种反应:“对了,她第一天见到我的时候说的是‘你又来了’。”
“那就没错了!”吴医生一拍大腿说:“她把一直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幻觉!”
吴医生的话像是一根针,直接插入了袁方心脏的最深处,直中要害。他此时也明白了方缘话中的那个“又”字代表着什么。
方缘幻觉中他曾出现过,并且不只一次,她就那样看着他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消失不见。
她从来都知道,那只是幻觉。
当真正的袁方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已经失去了辨别区分的能力。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与人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