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都知道,那只是幻觉。
当真正的袁方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已经失去了辨别区分的能力。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与人沟通交流,可这个“幻觉袁方”却是属于她的世界。
她认定了眼前的袁方是个幻觉,可她还是依赖,眷恋,舍不得他走。她尽情的对“幻觉”说着从前无法说出的话,贪婪的汲取着这个“幻觉”给予她的温暖,不断从这个“幻觉”身上获得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她分不分的你是真人还是幻觉,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吴医生无视袁方的晃神,继续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肯和你沟通,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在你面前她没有关闭心门,你要多和她交流,多鼓励引导,让她一步一步从封闭中走出来。”
“我明白了。”
之后的十多天,袁方完美的扮演着自己“幻觉”这个角色,他尽可能多的和方缘说话,只要方缘醒着,他的嘴就一直没歇着,他绞尽脑汁的想着各种话题,说出每一句话之后,都带着万分的期待,希望着方缘能够给他回应,哪怕只是淡淡的一个“嗯”,他都会十分高兴。
功夫不负有心人,方缘的回应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还会主动跟他说上一两句。而在袁方不断努力下,方缘的食欲也渐渐有了改善,营养针也不再打了,有几次她甚至还拽着他的袖口说肚子饿。
方缘的情况有了好转之后,白医生稍微降低了服药剂量,尽管不多,却让方缘药物副作用稍稍减轻。她不再每天咬着牙忍着全身被撕咬般的疼痛,咬到唇齿之间都是血痕。某一天晚上,方缘没有借助于安眠药便沉沉睡去,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小时,但这已是她近期来睡得最长的一觉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袁方心中欣喜,却丝毫不敢大意,生怕一不注意,就会前功尽弃。
二月初,寒冷依旧,前些天接连下了几天雪,随处可见积雪。医院的花坛周围,不知是谁,堆起了一个个雪人,造型千奇百怪,有的雪人的鼻子是用一次性针管代替的,眼睛是输液瓶瓶盖,还有的头上直接扣着塑料盆来充当帽子。
方缘站在花坛中,在每个雪人身边都绕了一圈,像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随即蹲下来,摘掉手套,鞠了一把雪在手中。
袁方从住院楼里匆匆忙忙的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深红色的针织围巾,他跑到花坛前,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被雪人挡住的方缘,他心急的喊着她的名字:“方缘!”
方缘闻声站了起来,从一个高大的雪人后面探出脑袋,挥舞着冻得通红的右手:“袁方,袁方,你快过来。”
袁方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几步跑到方缘面前,帮她围上围巾,然后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用自己的手来温暖她冻得有些僵硬的脸颊,心疼的说:“不是叫你在楼里等我吗?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方缘没有回应袁方的话,而是把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伸了出来,右手一并捧着一个小雪人,小心翼翼的送到了袁方眼前:“给你。”
雪人做的非常迷你,眼睛鼻子是松树针,嘴巴和三个衣扣都是用红豆充当。雪人的眼睛被摆出了弯弯的弧度,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红豆嘴巴嘟嘟的,十分可爱。
袁方笑着接过雪人,眼眸中似有光芒流转,他轻声说:“原来你拿了红豆。”
袁方今天买了一些红豆,准备晚上回出租屋给方缘熬一些红豆粥,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带回去,就被方缘先偷藏了一些。
见袁方不是期望中的反应,方缘有些失落,闷闷地说:“小气鬼,一点红豆都舍不得。”
袁方左右看看,然后拉着方缘向花坛深处走了几步,将雪人藏在了台阶角落:“我们要出去,不能带着它,等一会儿回来,再把它带回去,好不好?”
方缘将雪人又往角落深处推了推,然后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说:“我记性不好,你回来时千万不要忘了。”
“不会忘的,”袁方拉过方缘的双手,边搓边哈气儿:“你手套呢?”
方缘这才想起来:“哎呀,好像丢在刚才那里了。”
袁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找回手套,帮方缘带上:“败家孩子,迟早把家当败光。”
方缘小声嘀咕:“败了就败了呗,不是还有你嘛。”
袁方心中一暖,坚定的说:“对,我一直都在。”
方缘病情渐渐好转,吴医生建议袁方带她多出去走走,多接触现实世界,对她的病情百利而无一害。
袁方选择带方缘回X大转转。X大近几年不断扩大招生,新的教学楼和宿舍楼也是接连不断的拔地而起,变化巨大。
袁方拉着方缘走在校园中,百感交集,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承载着太多太多回忆,懵懂的,青春的,还有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两人来到大礼堂前,台阶上的积雪早已被清理干净,就连冰都被铲的一点不剩,可见学校对这方面的细心,要是有学生从这足有两层楼高的台阶上摔下去,那可真是危险至极。
袁方拾级而上,找到到了校庆当晚他所站的位置,他回身向方缘招手:“还记得这里吗?”
方缘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走上去,速度非常慢,最后准确的停在了一个地方,她抬头仰视袁方,绽开笑容:“我是在这里。”
袁方摸摸方缘的头:“当时你就站在这里,跟我没说两句话就跑了,我那时第一次发现,你跑的比兔子都快。”
方缘嘿嘿一乐:“我躲你的那段时间,腿都跑粗了一圈。”
方缘情绪越来越稳定,笑容也多了起来,这让袁方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他继续拉着方缘来到操场,轻拍着羽毛球网说:“咱学校球网的质量真好,我可是亲眼见证了它的弹性。”
方缘想起当时自己摔的四脚朝天的惨状,不由得觉得全身都不自在,仿佛跟当年一样疼了起来:“摔的可真结实!”
“幸好你当年摔了一跤,把脑子摔懵了,要不然你还继续躲着我呢,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听到你跟我表白。”袁方笑言。
方缘瘪了瘪嘴,哼了一声:“大男人家家的,一天天尽让我一个妹子主动,真矫情!”
袁方莞尔:“好好好,我矫情,我最矫情!”
方缘见袁方“认罪”,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知道错了就行,以后你只需要主动一次,就将功折罪了。”
袁方问:“是什么?”
“如果我要离开,你就算打断我的腿,也要阻止我。”方缘表情淡然,眼神有些飘忽,如此认真的话,却用毫无情绪的语气说出,似乎她说的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
袁方眸色又重了几分,他将方缘搂进怀里,眼神坚定,语气郑重:“如果你离开,我会跟你走。”
这一次,我不会放任你离开。
这条路,我陪你走到底。
这一生,唯有你,不可放弃。
你来我身边,或者,我跟你走,如此简单。
小草儿
两人足足在学校逛了一下午,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走了个遍,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袁方的车留在W市,如今只好带着方缘打车。寒冷的天气,积雪的道沿,刚刚又开始飘落的雪花,这一切因素都让出租车非常抢手,以至于两个人干站了10多分钟都没有一辆空车经过。
又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有辆空车停在两人面前,袁方向前一步先为方缘拉开车门,就在这两三秒的时间中,方缘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疯了一般冲出了马路,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小草儿!”
马路对面,一个老太太正在推着的婴儿车意外脱手,老太太一声惨叫,往前踉跄几步,想要拉回婴儿车,奈何自己腿脚不便,加上车流阻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婴儿车滑向马路中央。
方缘疯了一样冲了过去,无视川流不息的车辆,在杂乱的汽车喇叭声和急促的刹车声中,她跑到了婴儿车前,飞快的抱起里面的婴儿,再一转身,一辆面包车直冲她而来。
袁方第一时间跟着冲了出去,双目顿时充血,他来不及推开方缘,唯一的反应就是紧紧抱住方缘和婴儿,然后一个转身,将她们护在自己怀里,把自己的背留给了飞驰而来的面包车。
千钧一发的时候,面包车司机一个急转弯,将方向盘打死,车的侧边几乎擦着袁方的身体驶过,然后一阵急刹车中,车停在了马路道沿上。而对面行驶而来的车辆因为面包车的突然变道,躲避不及,直接撞在面包车的尾部。
一连串连锁反应,很多辆车紧急刹车,在袁方和方缘周围停得歪歪斜斜,整条路全部堵死。
面包车司机扶着脖子下了车,仔细检查自己的车尾,与此同时,与它相撞的车主也从车内下来,所幸没受什么伤。
在一种司机的喧闹嘈杂声中,袁方紧张的询问:“方缘,吓到了吗?你有没有事?”
方缘对身边的一切置若罔闻,她目光温柔,嘴角上扬,轻轻的帮婴儿把歪掉的帽子带好,怀中的婴儿显然受到了惊吓,瘪了一下嘴,然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方缘见状轻轻摇晃手臂,嘴里呢喃的哄着:“小草儿不哭,没事儿了,你看,妈妈护着你呢……”
小草儿?是方茗的小名儿吗?
袁方心中疑虑,只要开口告诉说服方缘将婴儿还给老太太,却见方缘皱了皱眉,仔细辨认了一下婴儿的脸,疑惑的说:“好像不是小草儿?小草儿耳垂上有颗红痣的……原来是方茗啊,我居然认错了,方茗,妈妈错了,不该认不出你的!”
方茗?小草儿不是方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方心中震惊,正要询问,却见方才吓得瘫软的老太太颤颤巍巍走了过来,她见婴儿安然无恙,悬着的心一放下来,由一开始的呜呜咽咽变成嚎啕大哭:“可真是吓死我了啊……要是宝儿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啊!太谢谢你们了……谢谢,谢谢!”
方缘见老太太伸手欲抱孩子,警戒性的后退一步:“你要干什么?”
老太太一愣,上前一步,手已经触碰到孩子厚厚的棉衣:“大姑娘,谢谢你了,把孩子还给我吧!”
方缘一个转身,背对老太太,然后扭头说:“什么还给你,你胡说什么,这是我女儿。”
老太太没想到刚躲过一场大难,又横空出现这么一道坎,不由得急火攻心,一屁股坐在地下,双手拍打着双腿,声泪俱下:“来人呐!评评理啊……大白天的抢孩子啦!呜……呜……可怜我今年六十多了,孙女还不到一岁……就这么被人欺负啦……”
他们三人外加一个孩子正处在这场混乱的中心,原本就引人注目,老太太这么一耗,不少人都围了过来。
有人毅然站出来帮老太太说话:“刚刚我明明看到是这个大娘推着婴儿车要过马路,脚底下绊了一下才脱了手,你们两个人,年纪不大,怎么抢人家孩子呢?赶快把孩子还给人家!”
也有人只看到了方缘舍身救孩子的那一幕,质疑道:“不是这两个年轻人的孩子,他们为啥命都不要了冲出去?”
老太太一听这话,嚎叫声更响了:“我好好的大孙女怎么就成别人的了……呜呜……没天理啊……”
方缘完全无视老太太的歇斯底里,对众人的指责质疑也是充耳不闻,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温柔的哄着孩子。
袁方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