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自从给初夏打过电话之后,便知道方缘的病情已经无法继续隐瞒,可他没想到的是,首先找到医院的,不是方缘的家人和朋友,而是他母亲。
两人正在吃饭,袁方夹了一片青菜,放进方缘碗里,一转头,就看见袁母已经踏进了病房。
“妈?你怎么来了?”袁方连忙放下筷子站起身,脸上满是惊讶。
“咱们对门儿老张说是在医院看见你了,我起先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儿,”袁母脸上有些不自然,语气有些生硬:“你这孩子,怎么跟妈还不说实话?明明没走,还做出走了的样子。”
对门儿老张从医院看病回来,跟她说看到了她儿子,并且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绝对没看错人,这让袁母也不由得信了几分。袁母前几天就来过一次医院,只不过漫无目的,根本无从找起。
袁母给袁方打电话,袁方明明说自己在工作,可电话那边明明传来医院广播声音。于是今天一早袁母又来到了医院,一直漫无目的找,直到中午时分,正要放弃时,却看到袁方拎着保温桶走向住院楼。
袁母远远的跟着袁方,直到他走进某个病房。穿过玻璃窗,她看到袁方笑着对病床上的人说着什么,然后打开保温桶,将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盛好,摆在病床的餐桌上。
袁母记下病房号,找护士问了袁方照顾的病人是谁,护士给出的答案,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是她。
袁母早该知道,能让一向理智的袁方变得如此反常的人,只有一个。
这个人让袁方伤心了整整五年,并且从此关闭心门,不再接受新的感情,袁母对方缘的不喜可想而知。
方缘,抑郁症。
无论是人还是病情,都不是袁母所能接受的。
“对不起,妈,她需要人照顾,”袁方带着歉意道:“我怕你担心,没告诉你。”
“是方缘?她的家人怎么没在身边?”袁母虽然不喜方缘,但良好的修养让她保持着镇定,态度温和。
“她有些抗拒见到家人,所以一直瞒着。”袁方解释说。
“糊涂!”袁母闻言斥责道:“怎么能瞒着家人?这样她病情就能见好吗?她是病人,有些事儿,不能由着她来,你既然照顾她,就要负起责任,一切以治病为先!”
“是我疏忽了。”袁方惭愧道。
“哎,妈知道,无论妈怎么说,现在这种情况,你也不可能扔下她不管,”袁母叹了口气儿:“但有一件事儿,你得听妈的,就是赶快联系她的家人,对她恢复有好处,也省的人家那边担心。”
方缘的家人一来,两人之间自然而然便有了距离,到时候再好好劝劝袁方,他应该会听自己的吧,那么,这对无论是对袁方,还是对方缘,也许都是件好事,袁母心想。
“在她家人没来之前,你就不要来回跑了,妈从今天开始给你们送饭。”袁母瞄了一眼袁方做的饭菜:“你手艺哪有妈好。”
“妈,要不我每天回家取吧,天气这么冷,你就别跑了。”袁方虽然不舍得累到袁母,但之前每次他离开方缘去准备饭,虽然拜托了护士看着点方缘,但他总是不放心。
如果袁母帮忙做饭的话,即使他来回取饭,也应该不怎么费时间。
“那就这么定了吧。”袁母看着一言不发,埋头慢慢吃饭的方缘,心中又是一番感慨。
那时,袁方带着方缘去医院看望思宁,袁母第一次见方缘。
方缘活泼开朗,笑容时常挂在嘴边,思宁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姐姐。
而从袁方看她的眼神中,袁母知道,自己儿子被这小姑娘栓的死死的。
只是谁也没料到后来的事。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真实的过去
段海若自从收到初夏的短信后,也隐隐觉得不对劲,方缘这货虽然“闭关”时会时常联系不上,但总会隔段时间在群里冒个泡,嘚瑟几句,贫两下,可这回三个多月了,一点声响都没有,确实是有些奇怪。
要是放在以往,其余三人肯定能觉察到不对劲,可偏偏这三个月来,段海若初到A市,忙着找工作,卓一晨忙婚事更是焦头烂额的,而初夏更惨,封闭培训,连手机都上交了,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到方缘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段海若打给方缘的电话,要么是被拒接,要么就是关机,这让她越来越不安,根本没办法安安稳稳的继续求职。
她查到B市主要几家医院的咨询电话,挨个询问精神科有没有叫方缘的病人,结果还真被她就这样查到了方缘的消息。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同名同姓,所以她决定先去医院,若真的是方缘,再联系方家人,省的到时候不是,给他们徒增烦恼。
段海若连夜买机票飞往B市,等她到达医院,来到方缘面前时,天才刚蒙蒙亮。
方缘还在睡,但却一直皱着眉,似乎正在做一个不太好的梦。
段海若看到方缘憔悴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儿:遇到事儿了第一反应就是跑,她跟四年多前有什么区别,白长了年龄,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你是谁?”袁方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显然他刚才短暂的离开是回家取饭。
“段海若,方缘的朋友。”段海若仔细打量了袁方一番说:“你是?”
“袁方,方缘的……”袁方放下保温桶说;停顿了一下说:“同学。”
袁方?红杏?他怎么会在这?
段海若心里满是疑惑:“你一直在这照顾她?”
“嗯,有一段时间了。”袁方回答。
“有一段时间了?那你为什么不联系她的家人?”段海若一股怒气从心口升起:“你不联系也倒罢了,你还拒接电话,关机,帮着隐瞒?”
“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昨天我已经联系过她哥哥了,他今天应该就能赶来了。”袁方语气诚恳的道歉。
段海若闻言也不好再指责什么,听说方家人即将赶来时,也稍稍放下了心,她坐在了陪护床上,心里有很多疑问:“你呢,为什么会在这?”
“如果我说是天意,”袁方笑了笑:“你会不会相信?”
段海若平静的说:“天意?我不信这个。”
“我陪家人看病,碰巧遇到的。”袁方说了实话。
“海若?”方缘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认出了段海若,她从床上坐起来不确定的问:“是你吗?”
“是我,”段海若站起身,走到方缘身旁,伸出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怎么答应过我的?说了身体觉得不太好的时候及时告诉我们,怎么都忘了?”
“什么?”方缘有些反应不上来:“海若,我记性最近不太好,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段海若笑了笑:“你最好是真的想不起来,你要是装的糊弄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等方缘回答,袁方轻声说:“快去洗漱,吃饭吧。”
方缘看着袁方,眼中一亮:“你来了!我这就去洗脸刷牙。”
“这怎么回事儿?”段海若觉察不对劲儿,待方缘走进厕所洗漱,便开口问道。
“她总是忘了我在她身边。”袁方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失落:“或者,在她眼中,我一直都只是个幻觉而已。”
幻觉?方缘的病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段海若眉头紧锁,看了看黯然的袁方,心中感慨:这两个人,也不知还要彼此牵绊多久。
方缘吃了饭没多久,便去了心理治疗室,而袁方和段海若则坐在食疗室外等候。
“你和方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袁方首先打破了两人之间许久的沉默。
“大概四年半前吧。”段海若算了算大概时间回答。
“那时的她,”袁方欲言又止:“那时的她,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段海若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一个20出头的女孩子,大着肚子,人生地不熟,严重营养不良,在医院打保胎针,你说是什么样子?”
段海若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接□□了袁方的胸口,他痛的半响无言,许久之后才黯然的说:“是我不好。”
“你不好?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哪里不好了?”段海若淡淡的说:“是她一声不吭就跑了,是她明明怀孕了,还作死不好好吃饭,把自己搞得营养不良,也是她,即使产检医生告知孩子不太健康,也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
“这全是她的选择,与你无关。”段海若异常的冷静,语气也很平淡。
段海若一番冷静客观的表述,却让袁方更加内疚自责,他目光直直盯着前方的墙壁:“你,都知道了?”
“你是指什么?方缘的过去?还是你们的过去?”段海若说:“她从未说过,可相处了这么多年,我们这几个朋友还是能猜出一二的。”
未婚生子,在异地人生地不熟,并且抗拒联络家人。
还有什么可深究的?答案无非就是电视剧中最常见的那种。
即使她没说,她们也知道,那是一段伤痛的曾经。
“能不能详细的告诉我,她这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袁方红着眼睛请求。
段海若看着袁方,不由得叹了口气儿:“当时,据说她是昏倒在一个胡同里,是一晨把她送到了医院。也就是在医院,我第一次见到她,后来因为她先兆性流产,一直在医院保胎,所以我们慢慢成了朋友。”
“一开始的时候,她很消极,每天不声不响,吃饭都是一晨硬逼着吃下去。多亏了一晨,一直照顾着方缘,每天下班都往医院跑,医药费什么的都二话不说给垫上。”段海若由衷的感慨着:“对一个陌生人,做到这种程度,一晨一直让我很佩服。”
“一晨?卓一晨?”袁方在准备和方缘签合约时,曾经了解过方缘的近况,知道她有三个好朋友。眼前的段海若,同公司的初夏,还有一个未曾见过的,应该就是卓一晨。
“对,就是卓一晨。”段海若似乎不意外袁方知道卓一晨,继续说:“方缘的消极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她感觉到了胎动。”
说到这里,段海若下意识的看了袁方一眼,只见袁方听到“胎动”两个字时,有所触动,表情很复杂,初为人父的实感一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失去的悲凉。
“从那之后,方缘才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一个妈妈,她开始积极配合治疗,还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儿叫‘小草儿’。后来出了院,她就在一晨家住着,平时帮着一晨做做家务,要么就在附近小吃店刷刷碗贴补一下家用,人家店主人好,虽然她挺着大肚子,也还是雇佣了她。”
“后来,后来,”段海若说到这里,开始断断续续,语气也沉闷了下去:“方缘早产了,因为先天不足,小草儿只活了七天……”
袁方听到这里,仿佛将方缘所有的经历也一一体验过,方缘的苦,方缘的伤,还有那最为沉重的丧子之痛,都让他无法呼吸。
“从前就有轻微的抑郁症,生完孩子后产后抑郁,最后失去小草儿,方缘彻底被打垮了……”段海若深吸一口气儿,闭上了眼睛,仿佛是不想回忆起方缘那惨痛的过去:“我们几个眼看着方缘崩溃,却丝毫帮不上忙,最后一晨联系了方缘的哥哥,他赶到的时候,方缘几乎已经认不出人了,还用药瓶打破了他的头。”
“不过幸好,之后的一年多,有家人在身边照顾着,有朋友陪伴着,方缘总算是好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