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轮候,手提电话响,是她父亲的声音,“嘉扬找我有事?”
啊,小觑了胡自悦,嘉扬一阵羞愧。
“爸,我患砂眼。”
“不怕不怕,我叫王二卿陪你去看专科医生,很容易治好。”听到父亲声音,嘉扬心定,觉得与父亲的关系反而比以前更接近。她还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胡自悦的缘故。
小王赶来,立刻带她诊治,并且遵医嘱让嘉扬架上墨镜。
“变成盲妹了。”嘉扬颓然。
“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
“那么,到胡小姐办公室坐一会,喝杯茶。”
“是回纺织厂吗?”
“不,胡小姐另有一丬小小香水厂。”
“香水?”
“正是,来参观一下,很有趣。”
嘉扬十分意外,这倒是一门最高贵浪漫绮丽的工作。
走上二楼,已经闻到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
门一打开,是一家办公室,宽敞的大桌上放许多玻璃瓶子,倒像实验室,可是最吸引嘉扬的,还是一只大篮子内各种剪下来的玫瑰花。
胡自悦闻声自内间出来,“欢迎欢迎”,立刻叫人奉茶,又问候嘉扬双眼。
嘉扬迫不及待,“你做香水?”
“我帮美国一间著名化妆品公司生产玫瑰油,还没有自己的名号。”原来如此。
她很坦白,“这门生意是你父亲帮我成立的。”
所以她对他五体投地,死心塌地。
胡自悦说:“玫瑰花原产中国…”
甚么?不是英国吗,成日听人说英格兰玫瑰,又刁陀种玫瑰是英国国花。
胡自悦笑说:“十八世纪英商来华采办茶叶时,看见种在茶田四旁的玫瑰,一并带回本国,占为己有。”
“真没想到。”
“茶与玫瑰,都属于中国,云南盛产玫瑰,英美有植物学家终身住在当地乡村研究玫瑰。”
“有这样的典故!”
这时,王二卿忽然问:“是甚么令华人别离瑰丽的祖家,远赴冰天雪地的大荒原如加拿大呢?”语气中只有遗憾,没有讽刺。
嘉扬一句话马上要出口,硬生生吞下肚中。
“嘉扬我送你一瓶玫瑰油,别小觑它,一万朵玫瑰也制不成一安士。”
刚说得起劲,电话响了。
麦可在那头说:“大老板约翰森想见你,请与他联络。”
嘉扬莫名其妙,“我几时有了大老板二老板?”
“你忘了,我们曾与美国广播公司签约。”
嘉扬有点后悔,工作上,她最怕两件事,一是服侍上司,二是管制下属。
她并非管理阶层人才。
“看情形他想召你回美述职。”
“我不去。”
“真是孩子,你自己同他说吧。”
嘉扬无奈,只得走进胡自悦的办公室,刚想拨电话,它已经响起来。
“嘉扬,是妈妈,为甚么廿四小时听不到你声音?”
“呃。”
“妈妈急焦虑地等你,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可怜的妈妈,“你不去寻消遣?”
“咄,听完你声音,我自然会去吃喝玩乐。”
“是,我尽量准时。”
“有见你父亲吗?”
“我四处开会。”
“那女人呢?”
“甚么女人?”
“嘉扬,大可揭开天窗说亮话,他已把离婚协议书寄来。”
嘉扬沉默。
“你可叫他放心,我会如期签署文件。”
“妈妈……”
“工作完毕,速速回家,嘉媛也自马达加斯加返来了,她得了黄热病,正在疗养。”
“病况可严重?”
“幸亏医药昌明,不过也吃了不少苦头,廿多岁的人竟长出白发来,开头还把病情瞒她妈。”
嘉扬作贼心虚,“妈妈,我还有事。”
“去吧。”挂了线。
电话铃又响起来。
“彭嘉扬?我是伊芬约翰森。”
“你好,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嘉扬,很高兴与你合作。”
“不客气。”
“嘉扬,请即乘机返纽约一天,我有话同你说。”
嘉扬不想被他像名信差般使来使去,这种事一开头就没完没了,她老实地说:“我染上砂眼,只怕美国海关不给我通过,需先治好了再说。”
那约翰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是否孙子兵法中的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嘉扬心想,你是哪一国的君王,不过是名主管耳,口气狂妄,典型美国作风。
口中只说:“是宋朝名将岳飞说的。”
“嘉扬,我看过你的片段,对,你的摄影师叫甚么名字?”
“麦可。”
“这人工夫还过得去,但是你,彭嘉扬,你才是明日之星,我被你的报道打动。”
嘉扬欢喜:“谢谢你,是珍伊娜把整个计画策划周详。”
“啊,珍伊娜,我正想同你说这个人。”
嘉扬的心提起来。
“珍伊娜表现大失水准,我们已决定把她的镜头全部删除,净以你为主角。”
甚么,嘉扬心中低呼,怎么可以这样做,这不等于在珍背脊插上一把刀吗?
“这件事你且莫向珍透露,这是管理层的决定,你们归队后我自然告诉她。”
“可是…”
“嘉扬,这是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好好把握多多出镜,记住,纪录片剪辑后你是主角。”
嘉扬心都寒了。
第11章
“好好与彼得合作。”
“他叫麦可。”
“Whatever。”
他挂断电话。
嘉扬捧头发呆。
这样,算不算出卖伙伴?她由珍自小城小电视台发掘出来,结果,节目尚未播出,她已甩掉珍自立门户,道义上仿佛说不过去,可是,又有甚么更好的办法?呵,盲拳打死了老师傅。
胡自悦进来问:“嘉扬,甚么事,脸色都阴沉了。”
“是吗,看得出来?”
胡自悦微笑。
“唉,但愿我可以学得深沉一点。”
“何必学狐狸?”
“脸色变幻太速,是无修养表现。”
胡自悦说:“你年轻,没城府。”
“请替我好好照顾珍伊娜。”
“那还用说。”
晚上,嘉扬双眼炙痛得不能入睡。
大清早,麦可过来说:“珍想出院。”
嘉扬说:“她立定了心思,谁也改变不了。”
“我享了好几天福,阿连我的卡其军裤都熨得笔挺,我替她拍了好些照片送她答谢。”
嘉扬微笑。
“来,让我拍摄你的红眼睛。”
“去你的。”
“嘉扬,还记得你曾讨厌害怕我吗?”
“那是我童年的臭事,少不更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事,请多多包涵。”
麦可的镜头对嘉扬,她开始介绍四合院的结构、天井中假山与花树,以及负责洗熨的刘妈。
工人捧出菜肉云吞,嘉扬又笑说:“意大利的马可勃罗把华人的食带返祖家:比萨是烧饼,诺其是猫耳朵,史毕其蒂是细,列维奥利是云吞……真亏他们,就差没粢饭油条。”
接,她感慨地说:“我从来没有回过家乡,我的中文,在加拿大学习,可是,家乡一切,无比亲切,感觉如种在心底血。”
麦可放下摄影机,“不知怎地,很普通的话自彭嘉扬口中说出,也变得十分动人。”
“哪哪。”
“这这。”麦可也笑。
这时,身后传来一把声音:“甚么事那么高兴,也不等我。”
是珍伊娜由小王搀扶回来了。
嘉扬心底无比内疚,目光几乎不敢接触珍,只说:“兰州来了哈蜜瓜,我切一个给你吃。”
珍坐下来,叹口气,“在这享惯了福,再也走不动。”
嘉扬说:“T。S。艾略脱的诗《朝圣者之旅》中三皇艰苦上路,去寻找基督,梦中看到穿丝衣的少女捧来冰果,无限惆怅。”
珍颓然,“真的,这么辛苦,为甚么呢。”
嘉扬感慨,“悲惨事还在后头,最终三皇赶到看基督出世,返到祖家,却又不再甘心平凡逸乐生活。”
“这不是在说我们吗?”
连麦可都放下摄影机。
嘉扬连忙说:“来来来,吃云吞。”
麦可赞不绝口,“意人哪比得上,中国云吞皮子是活的,自己会钻进喉咙,几乎连舌头也带了去。”
嘉扬大笑。
珍伊娜说:“下一站,我们去曼谷。”
嘉扬摇手,“我不去我不去,那真是穷女的人间炼狱。”
麦可加一句:“纽约何尝不是,处处一样。”
“可是,在西方,多多少少有点自甘堕落,不似她们,由父母亲手卖落淫窟。”
珍说:“我去年曾经拍摄一些片段,或者可取出应用。”
“对,”嘉扬说:“那样最好。”
“我已无斗志。”
嘉扬安慰她:“在病中自然消沉,康复后看法就不相同。”讲完之后,才发觉自己有多虚伪,吓得掩住了嘴。
下午,特效药生效,嘉扬的双眼好了许多。
麦可叫嘉扬带去买工艺品,嘉扬知道他有话要说。
“珍说明日去韩国,她带队从来毋须征队友意见。”
嘉扬不出声。
“约翰森同你说了甚么?”
嘉扬无奈地摊摊手。
“可是要摔甩珍伊娜?”
嘉扬急得瞪眼。
“意料中事,我作为观众,也情愿看彭嘉扬,管理层预备捧红你。”
“我…”
“别难过,形势如此,与你无尤,受迫女性这种题材已有多人做过,并无新意,可是你的面孔与观点确实清新可喜。”
嘉扬重重叹一口气。
麦可接说:“社会便是这样,压榨年轻人才干,直至干瘪,然后,弃如败履,再去选拔新人,嘉扬,记住,有一日老板前来求你,非漫天讨价不可……名字与薪酬都要排第一,机会一失,徒呼荷荷。”
嘉扬低声说:“是,我会记住。”
麦可笑了,“还有,约翰森著名好色。”
“哟,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不会骚扰同事吧。”
“不过,选择多多,他未必会勉强你。”
“或许,他只喜欢金发女郎。”
“刚相反,他是达赖喇嘛的信徒,平日练气功,女友都有一把漆黑亮丽的头发。”
“明白。”
“那么,请陪我到市集买一块翡翠,让我带回去送朋友。”
嘉扬笑,“在市集买几百元一件的玉器,只怕不是真货。”
麦可却有智能:“心意属真便可。”
他们蹲在地摊上讨价还价,档主何等精灵,一看便知是羊牯,只把次等货色取出给他们看。
终于选了一件雕花卷,落实三百大元,嘉扬看中一只滑石猴子,十元成交。
“在这,买的过程比真实货物有趣。”
麦可说:“我一直想拍摄世界跳蚤市场实况。”
嘉扬兴奋地说:“如果去巴黎的奥普市场就好了。”
“你也喜欢该处?”
“我可以整年住在那。”
嘉扬眼疾未愈,又不顾一切不怕肠胃出毛病在街上买刨冰吃。
说说笑笑回去,珍伊娜叉腰如训他俩:“到甚么地方玩去了,都不用做事啦。”
两人连忙唯唯诺诺,静心听。
“明晨我们不去汉城改去东京。”
麦可好不失望,“为甚么?”看情形有女友在那,呵,或许就是那块假玉的未来主人。
“我已联络到日本储妃雅子大学时期的室友,该位女士愿意接受访问。”
又一个卖友求荣的故事,太多人喜欢讲话。
“该位女士只在东京逗留三天,愿意拨时间给我们。”
珍返回房去部署。
嘉扬吐吐舌头。
麦可沮丧地说:“我喜欢韩国,我爱煞女子永远跟在男子后边距离三步的习惯,你叫她,她又听得见,可是,她又不会争先恐后,真是美德。”
嘉扬一听,气得说不出话来,扑上去说:“打死你这种不尊重女权的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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