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这种解释,沈琰也只能继续微笑了:“你倒挺有雄心壮志。”
走到村子尽头的时候,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琰哥哥,我想要做慈善事业,不浮于表面的善名和慷慨,而是尽量寻找合适的方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你会支持我吗?”
沈琰太过了解她,对此早有预感,只笑了下:“当然会……集团那边,也是时候让褚城独当一面了。”
他说着顿了顿,还是温柔微笑着:“小雪,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只是我没有那么好的体质,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抱歉。”
傅雪早注意到他又消瘦了一些,脸色也苍白,不等他再说,就心疼地抱住他:“琰哥哥,对不起,我会尽量都待在家里的……这次是例外,找到人顶替我后,我就回去,我不会再不声不响走了让你担心。”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保证,沈琰就用手托起了她的下颌,在她耳边印下了一个轻吻,仿佛是自言自语:“这里的小孩子们相貌倒还挺俊俏……”
沈琰会在意几个小孩是否俊俏……即使面对世纪末日,傅雪也不会这样惊讶。
她震惊到几分钟后才稍微意识到一些什么,迟疑着问:“琰哥哥,你在吃醋?”
沈琰早就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风范,拥着她的腰轻勾唇角,温润的笑容在夕阳下如同镀着淡淡光晕:“小雪,这里的夕阳是什么样子的,可以为我描绘一下吗?”
傅雪就再次被他的笑容晃住了心神,夕阳再美,哪里有他那么好。
所有的时光终有去处,去往被遗忘的记忆,还有流逝的青葱岁月。
就如花木一天天生长、繁茂、枯萎,我们的一生也是如此。
在她人生的前半段时间里,她浑浑噩噩,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将往何处去。
她爱他,却爱得肤浅又摇摆,直到她为此付出了代价,浪费了光阴,历经生死劫难,挣扎着逃出那些不眠之夜,她才明白,人生之于她,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草原上温暖坦荡的阳光让她不由自主地半眯上眼睛,现在正是九月,北疆壮阔秀丽山川已层林尽染,泛出金黄的色泽。
这里纬度太高,十月刚过,就会大雪封山,那时候这些短暂的喧闹也会消失,只剩下安静的山野,还有漫天彻地的银白。
她想过要留下来一个冬天,真正与世隔绝,在那样纯白的静谧中,去思念他,用上一整个漫长的冬季。
幸运的是,他还是远比她想象中更加温柔,比这里的阳光还要温暖,提前收纳了她的疲惫。
她还是保持着被他拥在怀里的姿势,回转头亲吻他的脸颊,带着微笑:“琰哥哥,我会用一生爱你,不管你是否接受。”
沈琰轻拥着她,她的身体紧贴在他的怀里,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全心依赖,别无他求。
他良久后才轻叹出声:“你明知道我没有其他选择。”
傅雪于是就笑了起来,她再次回转过头,这一次却深深吻住了他的唇。
傅雪是在一个月后重回了F市的,沈琰在找到她后,只在北疆住了一周的时间,就提前回去了。
这是她的提议,北疆晚间的气温还是比较低,她害怕他住久了会身体不适。
她自己则又留了一个月,按照约定的那样,等待新的支教老师来到后,交接了工作,才起程返回。
在北疆的最后一个月,她也已经通过网络和电话起草了一些计划,接下来的几个月间,她估计会很忙——启动一个全新的慈善项目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有很多琐碎的事务和复杂的关系要处理。
但她既然已经决意开始,就不会再半途而废,沈氏集团曾经的最年轻的总裁,做起事情来从来都是拼命般的一往无前。
就像她现在对沈琰的感情,不言放弃,不达目的就不会罢休。
回到F市的第三天,她约见了一个人,约会地点是一家很注重保护客户私密的高级会所。
她订下的那个院落是日式的,附带温泉和长满枫叶的庭院,修葺得精致而优美。
按理说只打算见面聊几句,没必要这么隆重,她却觉得必须如此,才能显示出这其中包含的意义。
因为两年前她就是在这样一个类似的日式庭院中,被同样一个人带入了一段迷局之中。
当她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时,就抬起了头,在回廊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对他笑了一下:“舅舅,好久不见。”
站在她面前的,是傅家那个在任何情况下都以温雅面貌示人的家长,她名义上的舅舅,傅若涵。
从沈琰身边离开后的那些日子,还有在北疆的时候,因为时间充裕,她想了很多,所以不但想通了那些在别人看来无解的死结,也想通了其他一些事情。
比如沈琰提起父亲时那深藏在眼底的悲痛和追悔,但他又从来不提要查清生父被害身亡的真相,也没有准备报复。那种态度,如同他早知道凶手是谁,却从没打算复仇。
又比如傅若涵一直以来对沈琰这个他唯一外甥的态度,如果只是家族争斗也就罢了,但傅若涵的行事却更带了几分阴狠,仿佛他对沈琰有多么深的私怨。
傅若涵也没有再多看她,只是并排和她坐在回廊下的软垫上,面向着静谧的庭院。
他好像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所以连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姿态更是闲适。
傅雪也并没有和他寒暄兜圈,她又笑了下,却把目光留在了他的侧脸上,开口就是准备已久的话:“舅舅,您是爱着姑姑的吧?”
她姓“傅”,又叫傅若薇“姑姑”,按道理来说是应该称呼傅若涵为“大伯”的,她小时候也的确就是那么叫的。然而成年后,她却似乎更喜欢跟着沈琰称他“舅舅”,透着点对沈琰无条件的顺从,以及对傅若涵的无形疏远。
傅若涵神色未变,所以傅雪就又笑着加上了一句:“我说的不是兄妹间的那种‘爱’,您想必是懂的。”
傅若涵这才终于将眼睛转了过来,在他们这次见面里,第一次真正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显然早已长大了,不复小时候的乖巧羞怯,妆容明艳、目光坚如磐石。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青年时的妹妹,那样光彩夺目,又像晨风中犹带露珠的玫瑰一样,充满勃勃生机。
可是那个妹妹早就已经去世了,在变成了一个冰雕样冷酷的女子后,又遽然凋零,并被安葬在那个人的身边。
她走得那么匆忙,匆忙到甚至他会怀疑她对于去往那个人所在的世界,有着急切的向往和期待。
他微微笑了起来,有生以来,首次面对着别人,坦承自己内心最隐秘的欲望:“是的,我爱小薇。沈越安那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她?”
“所以您安排人潜入沈宅,调换药物导致姑父病发身亡……甚至几次派人想要杀害琰哥哥。”傅雪轻声说出自己的猜测,她说完还能又笑了一下,“你是姑姑的大哥,是琰哥哥的舅舅,所以无论他们哪个人,都不能硬起心肠来直接对您下手。这反倒还成了您肆无忌惮的依仗了,对吗?”
傅若涵也冷冷笑了一下,这一刻他温文典雅的表象早就不复存在,那张和傅若薇肖似的面容上如覆严霜,透着莫名的恨意和不甘:“沈琰那个小子继承了沈越安的血统,假仁假义果然在所难免。”
傅雪知道对于傅若涵这样一个将心思深埋了几十年,又执着地狠了几十年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劝导对他都不再有用,所以她也没打算去劝,她只是笑笑:“可偏偏姑姑就爱这样假仁假义的姑父,又和他生下了琰哥哥。”
傅若涵不再答话,仅是冷漠地看着她。
傅雪错开他的目光,站了起来,她微微伸展了身体,深吸了一口庭院中清冽的空气,接着开口:“舅舅,姑姑和姑父已经不在很久了,这世界上对他们还念念不忘的人,我想除了您之外,就只有琰哥哥了……比活在一段过去中更可悲的,是活在一段已经没人记得的过去中。”
她略顿了一下:“所以您尽可以继续尝试用别的方式伤害琰哥哥……而我不会像琰哥哥一样,对您手下留情。”
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也不带什么激烈的语气,傅若涵抬起头时,正看到这个女子在逆光中明媚如花的笑脸,她分明只是轻声叙述,那样子却像在面对世界宣战:“属于您的爱恨早就过去,我的琰哥哥,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傅雪很快就一步步离开了身后的庭院,傅若涵并没有再说任何话,他脸上的神情如何,她也根本懒得去看。
她想她从来都是一个只活在当下的人,她既不纠缠于往事,也不愿意展望太过虚无缥缈的未来。
也许傅若涵会不能理解她完全放弃了为亲生父母复仇,他苦心安排让她知道了身世,她却只在爷爷奶奶的小区外枯坐一晚,就潇洒告别了那段苦痛的往事。
他以为她会像她预料的那样,为了给从未谋面的父母争取一个公道,而对养育她长大的沈家拔刀相向?
如果傅若涵是这么想的,那他肯定从未看清过傅雪这个人,也许连沈琰都不能理解她对此的选择——她从来都不是胸怀宽大的人,为何又能如此轻易放下?
其实事实不过是,当年她在孤儿院的时候,孤单、卑微、不被任何人所爱,也得不到任何真心的关爱。
那时候她曾跪坐在黑暗中,一遍遍向神明祈求,希望有一个人能带她离开这里,无论要她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后来她等到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像天使一样降临到她身边的少年,他的笑容里有依稀的温柔,他拉住她的小手时,指掌间是那么暖,让她可以忘记那些年里所以的孤独和冰冷。
他带她回家,给了她那些她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她一直以为他对她的好,只是漫不经心,后来她才知道,他给她的爱,早就倾尽他的所有。
她想不到除了生死之外,还有什么能阻碍她奔向他的脚步。
结束了这次会面,时间还很早,她独自开车走在林木茂盛的山路上时,心里在想着尽快回家。
如果她能在沈琰午睡醒来之前赶回去,那么她就可以偷溜进他的房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用唤醒睡美人的方式,去唤醒他。
那时候他会睁开还带着雾气的双瞳,笑着用无奈的语气对她说:“小雪,又要做什么?”
他就算神志还未全部清醒,眼底和唇边上,也一定藏着可以把她全身都包裹进去的宠溺和纵容。
那就是她的至爱,用尽一生也要去守护的存在。
她知道终有一日,当浮华消散,所有的肉体都会腐朽消亡,而唯有曾经存在过的情感不会。
它们才是不朽的,即使繁华迷眼,真意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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