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只好摇头,通红着双眼,硬是憋住泪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这才对。”他用她方才塞给他的帕子,细细替她拂去眼泪,似是有些欣慰的笑道,“我们……都喜欢开开心心的小锦年啊,不要哭,要笑。”
锦年望着他,想起同样也很爱看她欢喜笑闹的那个男人,蓦然无比心酸。
要笑,都要她笑。
当她想哭的时候,他们都要她笑。
因为他们都喜欢笑着的锦年,因为笑着的温锦年……最像臻惜。
“瑞瑞那儿……”权衡片刻,却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calvin只好含糊道,“你怎么说呢?”
怎么说?还能怎么说呢?
锦年笑,“该说的,好像都说完了。”低头,忽然又想起些什么,“对了,我还要送个东西回去。”
“然后呢?”calvin问。
锦年摇头,再不吭声。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他什么也没再问。
“也好。”他拍拍她肩头,替她下了决定,“那就留在伦敦。你父母给你留下的产业,我早先替你收了回来,如今你大了,也该学着打理。”
锦年点点头,又摇头,抬眼,看着接连长空一片的灰白,没有一丝光亮,心下一片惘然。
远方的天际,依旧是沉甸甸的铅灰,已经三月底了,可这一年的冬天,却似乎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她用了十年的时间去想他,爱他,憧憬彼此相爱的可能,却不知道,他和另一个女人……早已彼此牵绊了半生,也注定会牵绊余生。她终于发觉……原来年龄,原来时间,真的是一道很难逾越的鸿沟。
十八岁的人生,她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助,这样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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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轩窗,嘈杂喧闹的声响在黑夜中被放大无数,迷惑了他的听觉,直至……那刻意放低的脚步声从蔓延到他卧室的门口时,他才发觉。
安瑞猛地抬首,盯着那扇门,屏息。
门被打开的时候,他合上眼,着急躺回去的姿势僵硬到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有人在他床边坐了下来,没有开灯。黑暗中,有淡淡的糖果香味儿裹挟着寒气朝他迫近,她光洁的额头贴上他的,湿漉漉,冷冰冰,连带着扫过他颊边的发也是潮湿的。
怎么了?她是淋雨了么?临行之前,她大病一场,这才高烧刚退,怎么又不记得打伞,怎么还是那样笨——很小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总是丢三落四,叫人不放心,问她,骂她,她起初也是软软的抓头撒娇表示下回一定记得,到后来,却修成了一副无赖脾气,反倒变得理直气壮外加没心没肺。
“反正有你啊,叔叔肯定会来找我的嘛!”
“你睡着了么?”沙哑的声音忽然间响起,惊醒了他不着边际的神游——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她甜软的嗓音竟变成了这样?
他没有出声,她不知是信了还是懒怠计较。短暂的沉默,她干脆在他身边躺下,侧过身子,脑袋偎进他的怀中——这一动作,她不知做过多少遍,撒着娇的,蛮横的,赌气硬是往里头拱的,无论哪种,都是无比熟稔,简单粗暴。而此刻,却是那样慢,认真到像是要把这种力道,这份温存印到髓里去。
他感觉的到她在发抖,很想依着往常的习惯揭过毯子将她捂严实了,却……
心中千头万绪,因为不知该怎样面对她,只好依然闭着眼装睡。
“我本来打算……送完东西就走。门都出了,却又有点难过,想要再回来看你一眼。”
她沙沙的声音里,疲惫,哀切,寥落尽显。
如斯阳光,如斯通透开朗的小女孩儿,她……终于累了吗?放弃了么?她应该放弃的,他还记得元宵前夜,漫天大雪中她通红着双眼,恨恨瞪着他时的模样。他永远记得,她将臻惜推到雪中,转身离开时那抹决绝。
“你知道我为什么难过么?”她压抑的声音轻轻地传来,“我一想到,这一回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我就……”
心跳骤然一缩,他几乎瞬间扣紧了她的腰。
她生生止住话头。
即使没有睁眼,他也可以感受到她逼人,灼热的视线。
而她并未戳穿,许久,才听她徐徐啜泣,
“我不想走,安瑞,我不想……”温热的液体透过他的前襟一路渗进了他的胸腔,就快要灼伤他的心脏,而她的声音还凌迟般的在那处儿切割,“我不想走,可你不需要我,不需要我了……”
她小猫似的趴在他的心窝,每一丝轻微的挪动都能叫他无可控制的微微发颤。
“安瑞,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她轻轻央求,像是找长辈索要糖果的孩子,“我就知道我还能不能留下。你再看我一眼。”
他心乱如麻,却只能狠下心,他怕了,没错,他真的怕了。此时此刻,他哪里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她在求他,放下了芥蒂在求他——她哭了吗?她是个乐观的孩子,其实很少哭,几乎从来不在他面前掉眼泪,永远一副傻乎乎乐呵呵的样子。难过的狠了,也只会自己躲起来,发泄完毕,再出现在面前时,又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笑脸。
几滴温热的液体又渗了进去,他的心骤然一痛。胸口一轻,她起了身。
“我明白了。”她似乎是正站在他身前,冷漠心灰的看着他,宣告最终的判决,“我走了,钥匙我留在茶几上,东西也在那儿,你……好好收着吧。”
一个轻浅的吻落在他的唇上,短暂的温存,甜蜜而柔软。
“放过自己吧,瑞瑞。”她的呢喃,在下一秒微不可闻的响起,“如果可以,下一次过来,我希望这里能是两个人。是谁都好……我只希望……你放过自己。”
长长的叹息过后,脚步声渐渐远离,大门关闭的声音响起的那刻,安瑞猛然从床上坐起,呼吸紊乱。如同刚刚从梦靥中挣脱般狼狈。抬手,他抹了满面的濡湿——那不是她的眼泪。
身侧还残留着她的温暖,还有清甜的糖果香气,他蓦地握紧了拳。
——呐,小阿姨以前说过,人活着,是件很幸福,也很短暂的事情。所以,我一直觉得,既然咱们还好好的,就别太为难自己,开开心心的嘛。
又想起她说,安瑞,我喜欢你。所以我不希望你难过。因为你难过的时候,这里……也是一样。
这一刻,万般甜蜜,千百酸楚涌上心头,说不清什么滋味,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然后起身下床走向客厅。
——我走了,钥匙我留在茶几上,东西也在那儿,你……好好收着吧。如果可以,下一次过来,我希望这里能是两个人。是谁都好……我只希望……你放过自己。
点开灯,起居室内一派柔柔光亮。
他看着茶几上那把钥匙,看着钥匙旁边一个崭新的,塑封好的七寸相片。
相片一个笑得很傻的少女,一个表情僵硬的男人,身后是一个气度雍容的妇人及一位微微显怀的年轻母亲。四人身边还有一桌尚未来得及收拾齐整的团圆饭。
再抬眼望向窗外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很淡,很远了,不仔细寻觅,就要看不见。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小心翼翼的吐出,终于,她终于幡然悔悟,从此回到正确的人生轨迹,这样很好。
这样……最好。
他转身回房,从衣兜中又拿出那个药瓶,倒出红红绿绿的一堆,倒了杯水,想要服下。他凝视杯身上印着的熟悉笑颜——那是她非逼着自己用的杯子,磨砂的杯面上印着他们的合照,她灿烂的笑脸几乎遮住了大半个杯面。
胸口忽然传来一下锐痛,手一松,杯子坠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她的笑脸,登时四分五裂,再无法拼凑完整。
蓦然蹲下,带起的微风将一旁的相片吹落,这才发现相片背面别有洞天。
黑色签字笔写着:瑞瑞,瑞瑞的媳妇儿,妈妈,姐姐,阖家团圆,岁岁年年。
“阖家团圆,岁岁年年。”
他轻声念,只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间空掉了。
☆、第63章 chapter63一个人的伦敦
绝大多数时候,人们总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往往积攒了满腹的慷慨激昂,数不清的对策,然而真正事到临头,却往往情怯,拙于应付。就像之前折返上海,她想着怎样来一次华丽的告别,留给他一个潇洒漂亮的背影。可最终却是那样狼狈的落荒而逃。
就像现在,下了飞机,听到熟悉的,却和那边完全迥异的语言,看到不一样的建筑风景,遇见不一样的人群,温锦年这才恍惚发觉,她真的已经离开他。
那样遥远。
意识到这一点时,预计之中的解脱释然并没有出现,她觉得更加疲惫。
仿佛闷热的夏日里哪日午觉,遭了梦靥,迟迟醒转不来,最后被外力摇醒时,满头大汗的坐起身,很累。
大梦初醒日,沧海已桑田。
出了机场,老远便看见calvin独自站在那儿,撑着把伞,静静等候。
锦年慢慢的走上前,越是靠近,脚步越是不受控制的加快,最后,终于来到他面前时,她只将箱子丢到一边,扑到他怀里,如孩子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许是她哭的太撕心裂肺,周围很多人都好奇驻足围观,calvin也有片刻的愣神,但并不慌张,只接过她身后沉重的行李,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受足了委屈的孩童。
他并不是个善于,或者说经常哄人的男人,无论是女人还是女儿,以致于此时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手势笨拙而生疏,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哭的更厉害了。
好奇的行人走了一波又一波,他始终什么都没有问,她始终什么也不说。
就这样,她哭着哭着,雨停了。
他叹了口气,收了伞,空出手来,半是抱半是拖的将大宝宝打包上车。
死者去了,活着的人生活总得继续,calvin没有理由,也不想再留在他们在爱丁堡的小家,打点好那边儿的一切,最后看了眼亡妻亡女,带着锦年重回伦敦。
再之后的日子,锦年兀自缩在家中,只在佣人的服侍下偶尔用点餐,或是略清理清理满脸好像永远擦不干的眼泪鼻涕。calvin偶尔会去看看她,摸摸她的脑袋,但很少说什么,生命中总有那么些时刻,没有他人插足的余地,千般言语,皆是徒劳。
偶尔,他也会尝试劝说,他说她还年轻,正值最好的时候,她应当出去走走,和朋友们疯一疯,泡个吧,彻夜狂欢一下。
她只是摇头,支吾着没心情,事实上……她是没什么朋友,她的自闭症一直到十多岁才好,后来念书也是断断续续的,那个人说的没错,她的世界真的很小。然而她不想告诉他,即使脑中再是混沌,她也清楚,眼下,这个貌似云淡风轻的男人,其实比自己更加痛苦难过。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一直捱到了开学——因为高中四处辗转的乱七八糟,年龄也到了,calvin干脆替她安排了一所相当有名望的院校,新的□□,重新开始,就读于商学院。
只是……她甚至连课也不想上,有好几个早晨,她醒来了,也不愿意起床,更多的时候,她宁愿把大部分时间用来看着窗外墨绿的森林发呆,窝在房间里独自再等待新学期的结束。
如此,周而复始。不知道多长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的瘦了下来,双颊渐渐凹陷下去,面带菜色,便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