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卫灼然冷冷挑眉盯着他,又回过首,朝着上席的顾临予静静望了一眼,目光泠然似冰。
片刻,他才终于回过头,将苏锦凉完全拉至自己身后,朝庭燎极冷极淡掷下一语。
“大人若是眼力不好,那便由我来告诉大人。”卫灼然握紧了她的手,语气沉笃,不容回绝,“她是苏锦凉,不是你的什么丫鬟。”
那日,一向恶霸欺人的庭燎没能如愿以偿,他尖酸刻薄的话还没出来,顾临予就发话了。
他亦是冷冷地瞧着他,泠然道:“侍郎你今日的废话未免也太多了罢。”
而那日殿里最开心的人要数青阳炎,他目睹了三个男人都不约而同地化身冰山的故事,蔚然壮观,实在是一个下酒的好故事。
那宴饮毕,卫灼然执了苏锦凉的手离去,未给他人任何过问的机会。
顾临予从席上下来,也未多言,面色不大好看地,径自就回了寝宫,剩下的人都干嘛干嘛去了,只剩下庭燎一个人觉得心中郁结难抒,闷闷不乐地回了沉香苑。
他的苑子里有一弯池塘,晴天的时候便会耀着璀璨的金光,茫茫地花人眼睛。
庭燎倚在那树藤萝旁,妖冶的长枝垂曳下来,沉进冰凉的湖水里,他绛红的袍子被天边流云泼得绚烂无双。
苑子里,八姑娘又在满世界地追着小八子跑,到了庭燎脚边,他忽然没好气地踢了那肥兔子一脚,小八子眼前一黑,又瘫死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八姑娘不愧是恶萝莉,见此情景,叉腰尖嗓地就冲庭燎一顿乱吼,庭燎正在想心事,被人这么一打扰,只得不耐烦地又踢了踢那只肥兔子,果然它又识相地跳了起来,满苑子蹦跶了。
庭燎在漫漫藤萝下坐了一整个下午,觉得晚上与女人们共赴巫山的兴趣都没有了,他神色恹恹地,单手枕着额,直至红日就快没于远山,他起身时在那池金灿灿的池塘前看见了苏锦凉清澈的笑容,才恍然明白自己这一个下午魂不守舍的是在想什么。
他从怀里摸出那张泛黄的平安符,捏在手里是朴素的质感,修长的手指在粗糙的纹路上摩过去,夕阳将那个燎字熏得微红。
八姑娘抱着小八子走过来,瞧见自家主子从未有过的失神模样,不由好奇扬头:“庭燎大人,你怎么了?是还没想好今晚宠幸哪个女人吗?”
庭燎摇头:“比这个麻烦。”
八姑娘撑着小脑袋又用力想了想:“那是……是每一个都很难取舍,想要一起来吗?”
庭燎作挥泪状:“不是……主子我对她们都没有兴趣了……”
八姑娘实在费解,思索了好久才花容失色,抱紧小八子后退一步:“庭燎大人,难道你……你想对我们下毒手?!”
庭燎仰倒在青草之上,碧嫩的味道随着他胸腔的起伏一同沁入了肺腑,他的眼皮被这湖光夕阳潋滟得有些泛红,好久,他的声音才闷闷地出来:“主子突然只想对一个人好了……”
八姑娘惊愕地再后退了一步:“庭燎大人,我和小八子是要在一处的……”
清风轻轻吹动他的衣襟,露出白皙的颈口,他的面容沐在霞光中,褪去了往日的轻浮,竟像很是认真的样子。
“就像你眼里只有小八,小八眼里只有萝卜。”庭燎很费力地试图描绘那种陌生的情感,微微皱眉,眯着眼努力道,“主子突然也只想对一个人好了。”
八姑娘听到这里,突然仰头大哭起来:“庭燎大人,小八和小八子是生死分不开的啊,我们可以一同服侍大人……”
“行了行了……”庭燎不耐地翻身坐了起来,他宽大的袖摆上还粘了两根软草,他一脸嫌弃地盯着小八,“你还要乱叫我就把你那只肥兔子丢出墙去,给红萝喂狗。”
庭燎倚在藤萝架上静静地想,她那张脸真是不够漂亮,举手投足也没有风韵,成天对着他瞎嚷嚷,凶得不得了,他究竟是看上了她哪一点呢。
他手里捏着那张平安符,就像是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
他嘴角不自觉地就勾了起来,轻风把他漆黑的长发吹开,拂过他精致的锁骨,他却忽然又皱了眉,想到今日宴上那讨厌的一幕,卫灼然把她拉在身后,好像她是他所有一般。
他心中烦闷,开口道:“小八,如果有人要和你抢小八子,你会怎么办?”
“谁敢?!”八姑娘的眼睛瞪的像珍珠一样圆,“我天天都守着小八子,谁敢从我手上抢走?!不过……也不会有人和我抢小八的,它那么懒,离了窝边草就动不了了。”
也对……庭燎在最后一抹色彩中满意地闭上了双目,嘴角高高地扬起,是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就她那个样儿,有谁会真的想要呢……就算有,他庭燎还怕谁来抢不成!
他不再说话了,夕阳沉下了山,他就躺在这青青的碧草之上,单手枕着头休息。
他好久没有像今日这样,撇下许多的重任与包袱,只想一些类似于小八喜欢小八子,小八子喜欢萝卜这样的问题。
黑夜沉了下来,满天的星光如银屑一般流泻了满地,他仍旧是躺在碧草上,夜凉如水,涌涌地袭了上来。
他胸口有一张平安符,便觉得前所未有的暖和,一个人,想着属于他的那根萝卜,在满是微香的藤萝架下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OH。我今日人品爆发了。更了两更。写得人好虚脱。
我爱大家!!!!
94
94、87、花重衣薄意阑珊 。。。
庭燎单手枕着额,侧卧在一张黑木描金榻上,他微启了薄唇含入一颗美人亲喂的樱桃,唇色比樱桃还要娆红。
他稍一抬眼,才微蹙了眉头,身后两双玉手立刻移了羽扇,将烈日遮得半寸不留。庭燎索性不再往那江上看一眼,躺□来。
矮榻太窄,他只好单脚屈起,另一只懒懒踏至地上,曳了一垂红袍,像极一幅落拓邪美的画卷。
可就算闭上了眼,那讨厌嘈杂的吆喝声还是挥之不去。庭燎的胸膛起伏得有些焦躁。
顾临予那孙子肯定是故意的!从那宴以后,就再没让他有过清净日子,各式各样的公务,归他管的不归他管的,总有办法找上门,让他□乏术。
就好比今天,竟然叫他堂堂一个户部侍郎,跑来督查秦淮栈桥的建工进程!
庭燎越想越是怒气难抒,在心里把安陵家的祖坟上下里外地翻了个干净,终于掀袍而起。
美人在烈日头下捧了一整天的新鲜樱桃咕辘辘地滚进了秦淮河的江水里,绯红的颜色一瞬就没了影子,可庭燎却走得更快,这会儿,已是不见人了。
一炷香功夫,当庭燎第无数次来到枕云殿门口,第无数次听到丫鬟始终如一的回答后,终于忍不住指着人家姑娘鼻子怒斥:“下次那姓卫的再来!你就叫他打哪儿来滚哪儿回去!”
青天白日,卫大世子立在宫城的花荫小径上,突然没来由背脊一阵泛凉,举袖轻咳了起来。
苏锦凉停下手里的活,扭头看着他笑,神气地扬着嘴角:“怎么,心疼啦?”
卫灼然瞧着蹲在自己面前神采飞扬的少女,亦是收了折扇,眉眼稍融,笑容温和道:“本来就是送你的,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好。”
苏锦凉点点头,又心满意足地回过首,继续掂着刷子在地上描,嘴里拖着软软的调子,不疾不徐地同他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摆弄这些胭脂水粉的,送给我也是糟蹋……下次再有就都留给夏之吧……”
夏光粲然,细碎的灿阳晃过层层叶影投筛在苍地上,斑驳而美好,苏锦凉穿着鹅黄轻衫,端着紫檀小盒,将那些绚烂至极的颜色都描在地上,石路太粗糙,她便很有耐心地反复描上好几次。
她头顶有繁复的花荫:榴花、蔷薇、锦葵,都是最明媚的颜色,重重地压下来,在她单薄的背上覆下大片阴影。卫灼然立在她身后,瞧见她单纯而满足的样子,心内便无声地静了下来,天地一下变得特别小,好像只剩下这方花海绿影逼仄下的一方田地、她的影子,之前数月的疲惫与争斗都作烟消。
好久,苏锦凉终于站起身来,撑了个懒腰,拍拍手审视自己的得意之作:“啊……没想到这胭脂什么的画起画来还这么好看……”
她看了半晌回过神来,转头对卫灼然粲然一笑:“你没玩过这种吧……我教你。”
“我见过你们这的小孩跳房子,和我们那儿的差不多。”苏锦凉四下搜罗趁手的石头,没瞧见合适的,便索性将发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在手上掂了掂,笑得舒畅开心,“但我们那啊,还有这样一种玩法……”
“哐当。”是簪子丢出去的清脆声音,苏锦凉弓下腰去,长发解了束,尽数散下来,覆住肩膀,在阳光下微微有些泛黄,她学着老爷爷的模样,把簪子捞起来放在背上,躬身在那窄窄的格子里一步一步向前走,声音如水银般清亮:“丢到了驼背,所以就要像驼背那样走路啦!”
卫灼然瞧见她一本正经的滑稽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拂了袖摆,倾身上前细看。
只见那一道道长格如七彩虹霞般绚烂,她灵动的身姿翩然轻巧,乌发覆住薄衫,桃花削面上沁出些莹亮的汗珠,她的表情专注而开心,再精妙的工笔水墨也难言其美。
苏锦凉正玩在兴头上,一遍遍地往返重复,不厌其烦。卫灼然看了看,只见那地上歪扭画着的符号,勉强可辨认有驼背、鸭子、拐杖等等,还有两个,极像是水和火的样子。
他不禁展扇问道:“若选到了这两个,当做何解?”
“你要是丢到了这个,不是被水淹死,就是被火烧死,当然就不能玩了得重来喽。”苏锦凉入戏极深,无比自然地回他,听得卫灼然哭笑不得。
“呀!”苏锦凉瞧着刚扔出去的簪子,皱了皱眉头,“没丢好,又是瞎子又是瘸子的,只好两个一起来啦。”
她用力闭上眼,细眉蹙得紧紧的,单屈一只腿,笨拙地跳了起来。
还没跳得几格,摇摇晃晃间,就被轻轻揽入了一个温和的怀抱,她闻见扑面而来的白芷清芬,舒心又自然,苏锦凉咧开嘴笑了,但还是没睁开眼,只自顾自道:“恩,瘸子也是该有根拐杖的。”
她能感觉到头顶沉沉的笑意,他握紧她的手,声音就像这七月的煦阳一样温暖:“来。”
他拥着她,充当一根有良好素养的拐杖,细心地告诉她下一步要怎样走,小心不要踩到线,苏锦凉觉得风凉凉的,他的呼吸温温的,满庭的花香缭上来,一个普通的跳房子游戏突然精彩得不可思议。
最后终于顺利过关,她开心得手舞足蹈,勾住他的脖子转了一圈,他亦笑容飞扬,不似往日里的寻常样子。
苏锦凉心满意足地瘫倒在地上,头枕着那些斑斓同他说话。
这些日子,他们虽时有见面,但她总因顾及着许多东西,并不能像往日那样肆无忌惮地对他,直至此刻,才像是放下了所有心结,坦然地面对一切。
卫灼然在她身旁俯身坐了下来,看着她闭着双目的满足模样,淡淡地笑。
“这玩意儿我其实玩得不多,没想到上手还挺快的。”苏锦凉得意地勾起唇角,“我也是小时候见别的小孩玩,心里痒痒的,但我们院子里大多是男孩儿,平时在一起都玩骑马打仗什么的,我也不好意思叫他们陪我玩这个……”
苏锦凉微眯着眼瞧头顶的繁盛,有些近乎赌气的认真:“总算现在都给补回来了……”
卫灼然听得心里有些难过,但仍旧什么也没说,只静静陪她坐着,两个人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