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跑,她们大声地喊“飞啊飞氨,本来是很期冀的语气却能被苏锦凉喊出上阵杀敌的气势,可风筝却总是没腾过头顶就软软地栽了下来。
顾临予只坐在一边,如果天气好就在旁极有耐心地做一件陶,苏锦凉看着他手中的粘土转啊转的就被蛊惑了心神,凑在他旁边学起艺来,他做的是极好看的,壁润体滑,盈盈地立着,而她的却总是没成型就自己焉巴掉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捧出来的东西被转动的轱辘绞倒,绞灭,再平静地转动。
不过顾临予的陶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袅云山上极少有太阳,还来不及烧制成型就被雨水刷得不复存在了。
下雨的时候,苏锦凉趴在房里湿漉漉的窗棂上怔怔地看着顾临予亲手做出来的陶被雨水一点点冲刷,洗磨,雨滴不停地溅起,最后只在潮湿的地上留下一抹淡淡的黄。
苏锦凉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一点伤心,就一点点,好像什么东西突然自己流走了。
她想起以前顾临予做它们的时候是极专注的,眸子只望着手中的东西,深若寒潭,半分光芒也不转,冷逸的侧颜像是被削出来的一样,带上了平时玩笑时从不会有的专注。就算她在旁边因为不专业地溅了自己一身泥巴而发出的一声怪叫,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波澜。
平静地,一圈一圈,一遍一遍。
那深毅、坚定却又带着稍许柔和的目光,像是在倾注着自己所有的心绪。
脱出手中无暇的陶。
那是苏锦凉从未见过的专注。
苏锦凉能这样趴在窗边看着雨水和陶打架的游戏看上一整个下午。
顾临予就在自己的房里,漫不经心地倚在床上,单手卷着一本书,一目十行地看,外面的雨声很响,偶尔听见他翻书的声音。
而那件半成品的陶孤零零地倚在墙角,一个苏锦凉和顾临予都能看到的墙角。
每次苏锦凉都是探着脑袋看整整一个下午。
而另外一扇窗却是闭得紧紧的,屋里的人偶尔看到得心的句子,略扬一下眉,面色却是没有一丝的波动。
那件陶,像是和他脱了任何关系般,牵动不了他哪怕一点点的心绪。
昨天还捧在手里染上了温度,今天就被雨水侵蚀了。
而他只是为了将它做出来。
另一边,某个白发苍苍的师傅深深地懂得了有人欢喜有人愁的道理。
他每天都为着陆翌凡的伤辛勤地忙碌着,还要防着那个随时准备冲进来刺探敌情的苏锦凉。
这样的例子真是不胜枚举:有一次师傅摸着肚子感慨着这才已时,要午时檀儿才会送饭来了,无比幽怨地准备继续投入工作,门外却响起了檀放的声音,虽然听上去是有那么一点奇怪,但是因着对吃的渴望,师傅还是很爽快地应了去开门。
迎来的就是大喝一声直往前冲的苏锦凉,还没跑进门就被师傅一掌轰出去了,上阵杀敌的呐喊声顿时就焉巴了。
师傅气得直摇头:还这样胡闹,就不撮合她和临予了!还不如留给自家檀儿呢!
檀放曾经也颇为不解地问过师傅:“师傅为何对临予哥哥和锦凉妹妹的事儿这么上心呢?”
师傅意味深长地笑了。
倘若没有看到弱水给顾临予的信,他兴许也不会对那个孤身上山的毛丫头给予过多的注意。
可是,看了……那便不会再一样了。
“檀儿啊,你只知道你弱水哥哥神机妙算,却忘了你伯父我是他师傅碍…”师傅老奸巨猾地笑了起来。
檀放恍然大悟,忙探问师傅算出了什么天机。
师傅笑而不语,继而又正色问她:“叫毛丫头做的诗可好了?”
于是檀放这个间谍又偏着脑袋汇报起情况来。
其实一个月前师傅把苏锦凉吓得不轻的“任他差遣”不过就是些让她做做诗之类的把戏。
自家徒弟是怎样一等一的人物?想要做他的徒媳还是得有点本事的,不能光靠命这东西说了算。
好在迄今为止苏锦凉送来的诗都让他很满意,意境不俗,词格高涵,一看就是心中有丘壑之人,师傅得意地想自己看准的丫头果然不错。
当然,师傅刻意忽略掉了那比鸡爪还丑的字。
得寸进尺的师傅继而有想把苏锦凉包装成才女的想法。
叫她作了几副画,结果好好的大殿被她画得和个茅厕似的。
叫她作个曲儿来听,结果送进来个白色的石头,还说叫他自己琢磨着听去吧。师傅摆弄了半天发现它不过略有光泽些,归根到底还是块石头。
师傅气得把它往墙角一丢,胡子都歪了。
于是晚上女大盗又在外边狂擂着门劫色了,不过这次她倒是理直气壮地:“我不见陆翌凡,你把老子手机还给我1
苏锦凉在心里偷偷想过会不会是师傅一不小心把陆翌凡给弄死了没脸见她,躲密室里不肯出来了,由此更加快了擂门的频率和力度。
在苏锦凉第二十七次攻城失败后,顾临予看不下去,把她给领走了。
回自己房里安心呆着吧,你那谁谁死不了的,就别跟着丢人现眼了。
女色魔当真乖乖的回房了,师傅从此过上了安宁的日子,
顾临予发话了,这事应该就有谱了,他说话总是很有君无戏言的意思的。
一个月的时间,苏锦凉已经渐渐地知晓了顾临予的性子。
起初他很冷淡,可自从那次背着中毒的她回来,就放下了那一层薄薄的隔阂,站在她碰得到的地方。
她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很好的,也能亲近,也会笑,不过和梦中那种沉溺的温柔不同,他的笑多少还是带了些疏离感。
就是这样,疏离感。
上一刻还和她笑得无隙无间,下一刻也许就不说话了,敛了笑意。
他从来不说,也不会流露出别的意思,就是空气中浮起的一层淡淡的疏离。
悬在他的周围。
隔绝了所有人过分亲密的靠近。
苏锦凉会觉得顾临予是一个特别的存在,私自在心底将他划在了不一样的地方。
她几乎可以明确地知道他突然淡漠起来的时刻,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走上白玉台,被风吹得几欲离去的背影。
她看着他,也不跟上去,也不说话。
她曾经轻轻问过檀放:“他以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么?”
檀放又偏了偏脑袋:“什么样子啊,临予哥哥一直都挺好的呀,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苏锦凉总是挪不开在他身上的视线,从看着他走上白玉台的那一瞬间开始,她的心也会莫名地失落起来。
从那时候起,苏锦凉会觉得她懂他,懂他不曾吐露给外界的世界。
他从来不说,可苏锦凉觉得,她就是懂。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苏锦凉的心里就这样多出了一个人。
他会陪着她上山去采给陆翌凡治病的药,他告诉她:这是一见喜,那是夏枯草,而那边开得艳丽的叫千日红。
林间漏下一点细碎的阳光,这些陌生的名字在她脑袋里打了个圈又自己飘走了,苏锦凉只能隐约地记得名字很好听,以及那一团朦朦的绿色。
她只是很喜欢跟着他,听他说话,清冷的声音总能被她听出暖意来。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跟着他。
跟着他就很好。
她在落酣泉里替玲珑洗澡,泼着水大笑,玲珑甩甩身子,跃着光芒的水珠湿了她全身。
顾临予靠在一旁的石头上握着玉笛笑着看她,等她好了带她回去,平日里他其实是不吹笛的,笛音太清脆,可每逢来落酣泉却总要带上。
玲珑两三步跨上了岸,又去蹭顾临予的衣角,他单薄的衣服顿时湿了大半。
苏锦凉站在潭里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大拇指对着玲珑,“好样的。”
夕阳缓缓地沉下去,山间仍然荡着舒心的风。
苏锦凉坐在玲珑背上,卷起裤脚,露出白皙的小腿和脚丫,不住地摇晃,借着这习习凉风将它吹干。
她撂开被风吹舞的鬓角,眯起眼睛看这山间美景,唱着轻悠的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她唱得清舒明澈,就像只是卷了一点点透明空气的流动。
顾临予在前边引着她走,白衣纤尘不染。
山间的黄昏水汽总是蒸发得很快,本来湿却的衣服差不多已经干了,被微风吹得浅浅流动。
她在玲珑背上摇着满手的铃铛,像是山里一个自在的牧童,快意地念:
“牛得自由骑,春风细雨飞,青山青草里,一笛一蓑衣。”
有时候,在檀放因着陆翌凡的病忙的时日里,苏锦凉和顾临予面对面地坐着就像两个食宿不能自理的单身汉。
苏锦凉饿得沉不住气了,见檀放还没有一点要回来做饭的意思,便自告奋勇地去了。
最后上桌的就是两盘黑漆漆的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还有一个很丑的名字:臭豆腐。
顾临予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深思熟虑觉得还是不放进嘴里的好,异常无奈地进了厨房。
一会功夫,一盘腾着热气的青菜就上桌了,绿得喜人。
“吃。”顾临予放下来,满意地招呼她。
苏锦凉大喜地尝了一口,便把自己那两盘完全失去了基本意义的臭豆腐抛在了脑后。
她心满意足地吃,觉着这味道真不错,以后不用再过等着檀放回来的日子了,多巴结巴结顾临予就好。
第二天上桌的还是青菜,苏锦凉楞了一下,见着顾临予你敢挑剔等于找死的脸色,什么也没说,巴巴地吃了。
第三天还是青菜。
苏锦凉于是又去密室外边哭天抢地地擂门了:“我真的不要陆翌凡了,你把檀放还给我1
这样的日子很多,密密地填满了袅云山晴淡的天空。
让苏锦凉永远也忘不了的却是那天。
看得出顾临予心情好,苏锦凉和他一起上了白玉台。
凭栏而立,苍茫的云海。
风很柔和,淡淡地吹,她的头发长了些,细细的鬓发被吹得扬起来,苏锦凉觉得头发若是披下来也应该过肩膀了。
她转过头,顾临予身后的一株高树夺了她所有的注意。
花白如玉,清香似兰,挂满了枝头。
苏锦凉忍不住出声:“这是什么树?”
“白玉兰。”顾临予微侧了头,淡淡答到。
苏锦凉有些怔,从前孤儿院后边栽了两株广玉兰,她啧啧称赞那花真大,真好看。
沉然眯眯笑,“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以后要是见了白玉兰,那才叫好看呢。”
那时候苏锦凉还不以为然,今日一见果然是美得脱俗。
“晨夕目赏白玉兰,暮年老区乃春时。”苏锦凉仰着头想把这些美丽都看进眼里,唯恐再不多久就谢了,“它的花会开多久呢?”
“别处的至多开十日。”顾临予淡笑,“这白玉台上的玉兰花……是不谢的。”
苏锦凉惊讶得失去了呼吸,纯白的花像是太高洁,她仰望着就觉得很美好。
“锦凉妹妹……”檀放抱着药筛子小跑过来,垂在耳畔的头发浅浅地摇动,“师傅今日叫你随兴写首什么诗都成呢1
“真的呀,那个老变态居然不刁难我了1苏锦凉有些意外,老头叫她写诗,从来就不懂随性而至的道理,总是在取材上给她百般的刁难。什么写春色,但是不能写花鸟鱼虫,天光云影。写生离死别却不能看出一点点悲意。还有一次居然叫她好好揣摩一下他的心态,替他做首诗,苏锦凉郁闷地想,你一把老骨头能想些什么,难道我给你写首老夫聊发少年狂么!
所以这次叫她随着性子写,也难怪她惊讶了。
檀放“哧”地笑了,眼睛漏出些许狡黠的光:“师傅说,随你写什么,只是字要写得好看,若还像往前那般丑,会瞎了他的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