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狗儿了,男孩儿家怎么看着一点儿血性都没有?他爷爷和父亲在他这个年纪,上得马、开得弓,他还吃奶呢?”
符氏微笑道:“他还小呢。”
陶因泽轻轻哼了一声,望着戏台子,说:“武戏文唱,戏台上行,养儿子这么样,可是要出怪的。”
静漪虽觉得麒麟六岁还没断奶的确是有些让她惊讶,这样的事情在富贵人家娇养孩子里也是寻常事,倒是老姑奶奶这么冷嘲热讽的让人脸上过不去。她看看符黎贞。
符氏倒并不在意似的,只是微笑。
静漪便问:“戏单子呢?”
陶因泽瞅她一眼,嗒抽了口烟。
秋薇从外头取了戏单子来,静漪先将戏单子给了陶因泽。
陶因泽拿远了瞅着,说:“左右都是那些戏,还能唱出什么花样来?我瞧瞧。”
“姑奶奶,杨老板的戏,连父亲都在北平连看三场呢。”符黎贞笑道。
静漪悄声问:“父亲不是不喜欢咱们看戏吗?”
符黎贞给她解释道:“父亲是不喜欢咱们因了这些玩物丧志,这等泡茶馆子戏园子的事,是绝不准的。所以你看辔之兄弟,并没有这些爱好。”
静漪想想那么今日的事被公公知道了,也不知该怎么说。
“这回奶奶老姑奶奶都来了,父亲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再说,都知道今晚是你请客。”符黎贞抱着麒麟儿,笑着说。
陶因泽翻着戏单子,说:“叫经理进来,我问问这一票是怎么个事儿。”她的手指着单子上的一行字,静漪离她近些,看到她指的是《霸王别姬》,下面缀着筱玉仙三个字。
符氏也看到,“咦”了一声。
隔着竹帘,戏园子的经理进来站在外头等着了,陶因泽问:“杨老板什么时候和筱老板搭戏的?”
“回您话,原本杨老板是请了筱老板搭戏,哪知道筱老板前两日偶感风寒,临时换了杜老板。今晚上筱老板说是都好了,又是杨老板的场子,还是要给杨老板捧捧场的,我们就忙着换了戏单子。您瞧外面的牌子还没挂上呢……”经理解释着。
陶因泽听着,笑了笑,说:“我说呢。戏单子都送出去了?还没送就快送去,省得耽误事儿。”
“是。您老点哪出戏呢?还是《钓金龟》么?”经理熟悉陶因泽的喜好,问道。
陶因泽抽了两口烟,把戏单子一放,笑道:“不用了。随她们点。有这出《霸王别姬》,也就够我瞧的了。去。”
经理答应着退下了。
包厢里安静下来。
戏台上锣鼓声阵阵传来。
“这筱玉仙还真有点儿意思。”陶因泽道。
“姑奶奶可是听说了什么?”符黎贞端了陶因泽的茶壶替她斟茶,柔声细语地问。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二)
陶因泽瞅她一眼,反问:“难道你没听说?”
“不过是捕风捉影,说是二叔的人。总归没过明路,当然不能算的。若是当真的,慢说她自个儿不该在此地登台,就是二叔也不会让她登台的嘛。”符黎贞道。
“就是这话了。”陶因泽点头。
静漪心里咯噔一下。
“陶家男人纳妾,有三不可。戏子长三者不可,来历不明者不可,私德有亏者不可。”符黎贞抬了抬下巴,对着戏台上,“那筱老板,三不可全占。”
静漪听着媲。
“戏子只是其一,育婴堂出身,可谓来历不明;学艺偷师已是不当,后又欺师盗名,可谓私德有亏……只是一张面孔实在是称得上娇美,有一把好嗓子,人又极聪明,懂钻营,有力争上游的心,有今日已属不易。”符黎贞低声地说着,“幸好二叔今晚不来。”
“他不来也好。撞上了什么意思?不过老七不该不来。不是说是近日剿匪大有斩获么?缴获的烟土就堆了栖云大营半个操练场,且击毙了好几个头目,重创伏龙山。他总可以缓一缓了?”陶因泽笑着说。提起陶骧来,她倒是心情好的很。
静漪沉默。
她只觉得越来越心惊。雅媚就在隔壁,她知不知道筱玉仙今晚要登台?她那么安排,必然是她知道老太太们的心思,要避开这种场面的……她回头看了眼秋薇。秋薇不明就里,以为她要什么。她摇了摇头。
“安生瞧戏。”陶因泽说。
符黎贞也就放下茶壶,逗弄着儿子看戏台上的小武生耍那十八般武艺,极是精彩。
“姑奶奶,大嫂。”雅媚带着瑟瑟从外面进来,秋薇给打着帘子,她脸上笑微微的,显然心情不错。“瑟瑟吵着要跟麟儿一起玩呢。”
她手牵着瑟瑟,虽是那么说,瑟瑟一进来,却照着静漪去了,扯着静漪的手让她抱。
静漪正有些心烦意乱,看到瑟瑟竟愣了一下,才伸手将她抱起来。转眼想要找桌上的戏单子,却已经被符氏悄悄收了起来。
雅媚见静漪神色不对,还以为她在这里不自在,借着逗弄麒麟儿,和老姑奶奶说笑,也就坐了下来。
静漪记着戏单子上筱玉仙的出场应该在下半场,惦着想个办法让雅媚避开,却一时之间也没有好办法可想。
“你这是怎么了?”雅媚看静漪拿茶杯的手都有些发颤,奇怪地问道。不经意地眼睛一瞟,却在东侧的包厢里看到了一个人,“咦,那不是胡医生吗?”
“是呢,旁边的女子是谁?”陶因泽问道。举了眼镜超那边一望,胡少波正巧也望过来,忙欠身。陶因泽点头。
静漪戴着眼镜,胡少波身旁的那位女子她也认出来,正是那日在医院里见过的校友任秀芳。
“看样子胡医生好日子要到了。”陶因泽微笑道,“这整日价惦记着给人开肠破肚的大夫,到底有什么好。”
“姑奶奶瞧您说的。”雅媚笑道,对静漪眨眨眼。
“若不是辔之的意思,我是不肯让麟儿看西医的。虽拗不过辔之,给他吃西药,也不能让他们的药针碰麟儿的。”符黎贞皱着眉。
“好疼。”麒麟儿忽然说。
“嗯。”瑟瑟也急忙答应。
静漪摸摸瑟瑟柔滑的头发,笑出来。
这时云板敲响,头一出《大闹天宫》便开台了。
戏一出接一出的上演,杨家班到底是京城有名的班子,杨老板亲自挂帅出阵,拿出压箱底的功夫卖力表演,自然看的底下众多戏迷如痴如醉。静漪存了心事,正算计着自己该如何见机行事,忽见斜对着的西边空着的包厢里出现了几个灰色的身影。她定睛一瞧,认出是陆大同、陆岐父子。刚要松口气,就见陆岐回头招呼人,后面依次坐下来的,竟是陶驷和陶骧!
“爹地!”瑟瑟叫道。
静漪抱紧了瑟瑟。
“爹地不在这里呢。”雅媚目不转睛地瞅着戏台。
杨老板一出《战太平》唱罢正退场,下面就是《霸王别姬》。
“爹地,七叔。”瑟瑟指着西边包厢,又说。
雅媚这才顺着瑟瑟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陶驷,她一怔。随着瑟瑟又一声“爹地”叫出来,那边包厢里,陆大同等人也发现了她们。
陆大同立即站起来,带着儿子便往这边来。
静漪看到陶驷与陶骧也一同出来了。
陆大同父子与陶驷兄弟是先去了陶老夫人所在的包厢。戏园子里嘈杂,自然是听不清外面什么动静。
静漪看看雅媚。
戏台上静场的铜锣一响,报幕的便说下面是杨老板和筱老板的《霸王别姬》。
包厢里也静下来,陆大同父子进来与陶因泽打招呼。彼此原就熟悉,陆大同也跟着陶盛川称呼陶因泽一声姑姑的。陶因泽性格豪爽,说着话,便请陆大同父子坐。静漪等人借机退了出去。符黎贞带着儿子悄悄去了一旁陶夫人的包厢。
戏台上霸王与虞姬的亮相引来雷鸣般的欢呼的掌声,廊子里这两对夫妇静默相对,气氛骤然尴尬。
静漪抱着瑟瑟,站在雅媚身边,看她一对清凌凌却又显得深不可测的眸子盯紧了陶驷,良久也不发声,只见她一手攥着帕子,指关节已经泛了白,不禁暗暗叫苦。
“二嫂……”她甫一开口,一旁的陶骧正巧伸手过来从她怀里接过瑟瑟。她看陶骧。
陶骧笑着说:“二嫂,陆叔是杨老板的拥趸,今晚是杨老板在兰州最后一场。陆叔特为包厢捧场,从司令部直接过来的。父亲要不是另外有事,也一起来的。”
陶骧逗着瑟瑟,似是并不为特地说明什么。
雅媚仍盯着陶驷,脸上竟是越来越冷的样子。
陶驷说:“七妹,请你和老七带瑟瑟回避下。我和你们二嫂有话说。”他温和地望着静漪。
“慢着。”雅媚开了口,“为什么要回避呢?既是来了,就好好儿看这一出戏便是。难道别人演得,我们看不得吗?谁也不是见不得光,要谁回避谁?”
她说着,先朝西楼包厢走去,脚步异常平稳坚定。
静漪看着陶驷。
陶驷跟了上去。
“走。”陶骧抱着瑟瑟,示意静漪跟上。
此时静漪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直瞪了陶骧两眼。有心不跟着进去,又看着陶骧怀里的瑟瑟可怜。她慢吞吞地和陶骧一起进了包厢,雅媚与陶驷已经并排坐在了前面。她见陶骧坦然自若,似是事不关己、己不担忧,越发的心绪不宁,哪里还听的进去戏。唯有瑟瑟一派天真,完全不知道此时的状况,只晓得她的爸爸妈妈和最爱的小叔小婶都在一处,简直是开心极了。
雅媚听到女儿笑声不断,回过头来温柔地教训她要懂得听戏的规矩。她说完照旧回过头去看戏,戏台上虞姬与霸王一段戏词正婉转缠绵……那筱玉仙的虞姬扮相柔美、身段优雅、字正腔圆,自有一股风流婉转,不仅台上霸王,台下观众为之倾倒者也不在少数。
陶骧看看静漪。
霸王唱到“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依,到如今一旦间就要分离”时,静漪秀眉一蹙,显然是受到了震动——虞姬缓缓倒在台上,那对眼睛竟不是望着西楚霸王,而是朝着这边来!
戏园子里一派寂静,所有的人都被虞姬这一“死”摄住了魂魄似的。
忽听的“啪啪啪”三声鼓掌,被惊醒了的似的,台下观众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
静漪看着带头鼓掌的雅媚。
雅媚目光仍定定地锁着台上的虞姬。
那虞姬似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自台上缓缓起身,竟不似唱罢“别姬”,而是唱上了“醉酒”,摇摇欲坠,对楼下大堂和楼上包厢左右施礼答谢。然后匆促间将霸王留在台上谢幕,独个返回后台……
雅媚这才站起来。
“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陶驷沉声问。
“你呢,也该信守诺?”雅媚同样声音沉重。
“雅媚!”陶驷喝道。
雅媚转身从陶骧膝上抱了瑟瑟,立即往包厢外走去。
“二嫂!”静漪想追上去,被陶骧拦住。
静漪看着陶驷追了出去,要甩手,陶骧却不松开。
“放手。”静漪憋了一晚上的火,终于对着陶骧发了出来。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三)
陶骧硬是将静漪拉过来坐回原来的位子上,说:“你现在跟去能做什么?”
静漪被他的话噎住,发了怔似的望着陶骧的侧脸。
他的目光深沉悠远,望着戏台上谢幕的杨老板。
杨老板退场,又被雷鸣般的掌声唤回。这一次依然没有筱玉仙。
“多好的戏。”陶骧自语一般。
台上杨老板仰头对楼上包厢答谢,陶骧起身鼓掌媲。
杨老板加演了一个段子。是清唱的。满园子的人听的如痴如醉。
静漪从这边可以看到陶家那四个包厢——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戏台上那个唱戏的人身上,没有人发现陶驷夫妇已经离开……她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