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之谊,加上都是温和有礼的性格,此次坐到一处,倒多了些话说。说的投机了,任秀芳便问静漪有没有兴趣,支持她们几位女医生筹建的育婴堂。她给静漪解释这个育婴堂的来龙去脉。是教会发起的,她与同院的几名女医生轮流作为志愿者照顾育婴堂收留弃婴,同时也帮助无家可归的女子。
静漪听的仔细,连一旁的符黎贞、陶尔宜和另外几位太太也听了进去,不时插话询问。
任秀芳受到鼓励,说:“我们还想协助筹建一个习艺所……教给她们一些谋生的本领。眼下育婴堂的运作和习艺所的筹备都接受捐赠,但是更需要的是人手。尤其是像各位这样,有影响力,乐于帮助我们的,会让更多的人关注我们、信任我们、支援我们。所以我也恳请各位多多了解我们在做的事情,希望能得到你们的支持。”
“是在城西教堂附近么?”符黎贞问道。
“是的。您知道?”任秀芳微笑着看向符黎贞。
符黎贞点头道:“有所耳闻。任医生古道热肠,我们七少奶奶也是这样。”
任秀芳微笑,看看静漪,又对符黎贞道:“这是大好事,也请大少奶奶多多关心。我们随时欢迎各位来育婴堂参观的。”
静漪轻声说:“那日后再同任医生联系。”
任秀芳得她这句话,很是高兴。
“任医生,我可以带同学去吗?”尔宜很热心地说。
“可以的,陶小姐。随时欢迎你们。”任秀芳说。
“我嫂子们事多,也许不便出入育婴堂。到时候我就替她们多出一份力好了。”尔宜笑着说。
“怎见得我们就是不便出入的?”符黎贞听了尔宜的话,笑着问。
尔宜转脸看看身旁熟识的年轻太太们,笑道:“唉,要叫我说,诸位太太们就是打麻将、逛百货公司、去庙里捐香油钱、拜送子观音都有空,要去看看育婴堂的孩子们,一准儿就都忙起来了。”
“被八小姐一说,我们都成了米虫了。不行,任医生,这回我们一定要去参观,不放下点善款,倒让八小姐瞧扁了。”坐在尔宜身旁的一位太太笑着说。
“听听八小姐这张嘴,真是厉害。我们且不能让八小姐说准了!”
静漪看尔宜,尔宜对她笑笑。
任秀芳谢过她们,耐心地回答着她们提的问题。
尔宜过来,攀着静漪,说:“七嫂,你看任医生做的事情,多么有意义……七嫂我邀请任医生来舞会好不好?”她声音低低的,只让静漪和符氏听到。
符氏望望尔宜,道:“你这舞会,可不要越闹越大才是。”
尔宜回头对她说:“不过多一两个人,不碍的。奶奶也说了,就当是纳凉晚会,她也要同我们年轻人一起乐一乐的。”
符氏笑笑,静漪就说:“去邀请吧。别太张扬。”
“晓得。我要让她自带舞伴来。不然女多男少,女生岂不是要坐冷板凳?”尔宜笑着离开静漪,自己去同任秀芳说了。
静漪微笑道:“八妹真是干脆。”
“眼看也要议婚了,还是这么着。”符黎贞也微笑。她看了尔宜,回手拿着瓷碗,给麒麟儿喂吃的。
静漪看着符氏仔细地把嫩嫩的豆腐用勺子一点点弄成合适大小,再送到麒麟嘴边,让他吃起来一点都不费事……这样少见的悉心照料,的确是符氏这么用心的母亲才能做到的。
符氏回头,看她望着自己发愣,道:“我倒是该让麟儿自己吃饭了……只是我总当他是幼儿,不忍这么早就放手。”
静漪微笑,对符氏的育儿经,她自问是一个没有经验的人,也就不发表意见了。更何况符氏颇有点喜怒无常,她便是有意见,也免开尊口的好。
任秀芳因还要回医院当值,用过午餐便告辞了。
静漪是受陶盛春所托招待任秀芳的,亲自送她出门去。
任秀芳再三推辞,静漪还是送她出了内院。
“陶太太真是太客气了。”任秀芳微笑道。
“任医生,您还是叫我静漪吧。”静漪说。
“叫凯瑟琳如何?”任秀芳问。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静漪说着,点点头。
已经到了内院门口,女客们都在内院,跨过这道门,随时可能遇到来拜寿的男客。任秀芳知道这些深宅女眷见客的规矩,再请静漪留步,说:“请接待员送我出去就好了。骆家我是常来的,熟识。天气热,我看你身体似乎也不是非常好,还是不要再送了。”
静漪见她执意如此,便说:“那您慢走。我们八妹说请您来她的毕业舞会,不知道您是不是答应了?”
“啊,还要我自带舞伴,这可难为我了……不过我会来的。”任秀芳爽朗地笑道,“我在此地亲戚只有一个年迈的姨妈,朋友少的很。很愿意同你们结识。”
静漪说:“那定下时间,请您一定来。再会。”
她微笑着同任秀芳道别。没有立即返回,倒看着任秀芳走远些。
任秀芳由骆家的接待员引着往外走,没走多远,便同等在那里的同伴会合了——是胡少波。他远远地站着,身旁还有他人。静漪愣了下,认出是陶骧。
胡少波摘了礼帽,同她打招呼。
静漪忙还礼。她倒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觉得陶骧看到她出来,大约是有些意外的。
陶骧待任秀芳和胡少波离开,回了下头,向静漪这边走来。
他走了没两步,身后有人叫他。
他一看,是父亲的副官史全。他略一站,听史全一说,是父亲找他,预备带他一同去给骆老夫人拜寿的。
他便对史全说:“我在内院等着。”
他转身看看,静漪还在那里呢。
她独个儿站在门内的阴凉处。淡黄色的亮纱裙子,显得人飘然若仙。
“姑父要陪父亲进来给老太太拜寿的。”陶骧见静漪有点疑惑,说。
“嗯。”静漪点头。
陶骧也没有多余的话。
静漪想要进去,陶骧看她,她又站住了。
又有蝴蝶飞过来,在他们俩身边绕着圈子,黄色和黑色的,追逐着,一忽一闪的……静漪看着蝴蝶出了神。
蝴蝶飞到她面前来,她躲了下。陶骧一伸手,便将那只黄色的蝴蝶捉住了。
“哎!”静漪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拍在陶骧的手背上。
陶骧手一张,那黄色的蝴蝶立在他掌心,歪了一下,倒了。
静漪以为这蝴蝶也就被他捏死了,正要恼,那蝴蝶在陶骧掌心转着转着又缓过来,扑闪了两下翅膀,飞走了……她“呀”的一声,松口气,说:“还好,还好……你怎么跟八妹似的?它本来飞的好好儿的呢……”
她说着,声音放低。听到一阵脚步声夹杂着笑声,她往陶骧身侧一避,料着是姑父和公公进来了。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好像还有人跟着,她看不清都是谁。
“没有外人,不用回避。”陶骧见她脸红了,知道她想避开,又不想这就躲了父亲走。
静漪点点头。
陶盛川在妹夫骆文政的陪同下进了内院,看到儿子和媳妇都在这里,倒先站住,看了一会儿——儿媳静漪腼腆而文静,未开口先面红,站在她身侧的儿子虽说同往日并没什么两样,此时看上去也许是因为相得益彰,脸上和眼中,倒都有点温和——他点了点头,说:“都进来吧。”
静漪走在陶骧身后,跟着进去。
骆老太太在陶盛春陪同下出来见客的,也没有外人在。
陶盛川郑重其事地带着儿子给骆老太太拜寿,把骆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早准备了红包给他们。虽然只是意思一下,陶盛川也应景地一脸喜色。一堂喜气,把骆老太太哄的更高兴了。
陶骧接了红包,顺手交给了静漪。
静漪捏着红包,到送他们出去时,再回来看,手指上都印了红……
……
骆家的寿宴从早到晚,夜里还有堂会戏。
陶夫人因出来一整日了,惦记着婆婆的身体,带着符黎贞母子早早告辞离开。陶因泽姐妹来的晚,静漪和尔宜留下陪姑奶奶们听完了堂会戏,才同她们离了骆家。
上了车,静漪颇觉得累。
尔宜却还很有精神,同她说这说那。
“……父亲和七哥今日酒都喝了不少。七哥还好些,父亲想必是醉了……年年父亲若是有时间,都来的。他不来,也让七哥来。知道为什么么?”尔宜靠着静漪。
静漪正有些犯迷糊,朦胧间就说:“亲戚间走动地勤一些,是好事。”
她细想想,此处几个高门大户,陶家、骆家、佟家、水家,甚至也要加上符家……相互之间的联系,可谓盘根错节。前方若动刀枪,后方必定要根基牢靠的……往年陶盛川不来,今年也无论如何一定要到的。何况还是唯一妹子的婆家。
“是,也不是。”尔宜低声说,“七哥亲娘,同骆家沾亲。父亲第一次见她,就是在骆家……嘘,这个别在母亲面前提。”
静漪的瞌睡虫顿时就被捉了似的,虽然没出声,可她简直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从来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听到陶骧生母……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可尔宜没有继续说下去。
此时车子正经过铜狮子胡同,尔宜便说:“七嫂,你累不累?咱们去七号公馆看看?”
静漪本想说不去,司机却放慢了车速,眼见马上就要到巷口。静漪想反正都出来了,时候也不算晚,顺道过去看看,也是可以的。于是就吩咐去七号。
司机按了两下喇叭,提示前后的车子,便从巷口拐了进去。
管家丛东升得到门上的消息,忙出来接她们,道:“七少爷也刚刚回来呢……少奶奶和八小姐里面请。先坐下喝杯茶吧……少爷交代过,说少奶奶会过来。”
“我们也是一时兴起,想着不如就看看,把地方定下来。”静漪说。
丛管家忙答应。照着静漪说的要求,他先推荐了三个地方。静漪和尔宜从外面往里走,先就否了正屋大厅。再看了看,又否了两个。丛管家便笑了,说:“还有一个地方,请少奶奶和八小姐跟我来。”
她们已经穿过了大半个宅子,尔宜还好,静漪简直觉得脚软。丛管家一说,静漪便道:“那带我们过去看看。是哪里呢?”
“在花园。”丛管家说着,领她们往后花园大门走。
绕过两条曲径,等丛管家带她们来到后花园,看到那大大的花厅,静漪和尔宜不约而同地说:“就是它了!”
“七少爷也这么说。我还想着少奶奶或许有不同意见,就没有先说。”丛管家笑着说。
静漪进了花厅,仰头看着花厅的玻璃顶。
透过巨大的玻璃顶,能看到墨蓝色的夜空。
花厅里摆着各种各样的花草,竟然还有一架秋千——尔宜进来便坐了上去,拍拍自己身旁的位子,让静漪过去坐——静漪摇头。
她用脚步丈量着花厅中央的空地,计算着大约需要些什么、需要多少。
一边计算,一边和丛管家说,间或问问尔宜的意见,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她心里也就有了谱儿。
尔宜里外地参观着,这会儿已经跑到花厅外面去了——静漪和丛管家商议着,要他记下重要事项,看尔宜坐在水边的石凳上,提醒了她一句小心些。
“荷塘、月色、良辰、美景……七嫂,这里可真好。”尔宜等静漪来到她身旁,轻声说。
静漪看她闭上眼睛,深嗅这夜晚荷塘的气息,不由的也闭上眼。
有虫鸣、蛙叫……倒是一丝风也没有,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
“七哥。”尔宜轻声叫道。
静漪睁了眼,远近地一望,并不见陶骧。一转身,却看到陶骧已经在身后几步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