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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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罗-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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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她认出了这个少女。

“吴珉珉,是你!”珉珉很高兴,踏前一步,“意长,你结婚了。”

莫意长看着这不速之客,一时手足无措,终于她伸出手臂与她拥抱,“吴珉珉,你好吗?”

珉珉笑说:“原谅我无礼,不请自来。”

“不,无礼的是我。”

莫意长把珉珉拉到一角,“你长高了,漂亮了。”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意长,别后无恙乎,我有三车的话要同你说。”

有人叫:“意长,意长。”

是一个面貌端正的年轻人。

珉珉直觉知道他便是新郎。

她喜欢他那张开朗愉快的脸,他比邱进益更适合意长,珉珉由衷地祝贺她。

意长问:“觉得他怎么样?”

“好得不得了。”

“婚后我们回澳洲去继续学业。”

“怎么不见伯父伯母?”

“他们离婚后各自又结婚了,不知道该怎么出席。”

珉珉也笑,“真没想到中年人比我们更忙。”

其实她还想问:邱进益呢?惠长呢?但这是人家大喜日子,怎么开得出口。

那边又有人叫新娘子,意长非过去不可了,走之前用力握一握珉珉的手,珉珉看着她的背影,所有的新娘都似栀子花,她想。

梁永燊找到了珉珉,“我想介绍母亲给你见面。”

珉珉抬起头,“我要先走一步。”

“我送你。”

“不,我们明天见。”

她急步走开,他想追上去,给他母亲一把拉住,酒会人挤,三秒钟已失却珉珉影踪。

珉珉走到酒店大堂,松出一口气。

她挑了一张大沙发,窝下去,闭上双眼。

“吴珉珉。”

她一怔。

“你是吴珉珉,不是吗?”

她轻轻睁开眼睛,不知几时,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她努力辨认他略带憔悴的面孔。

终于珉珉轻轻说:“邱进益,你是邱进益。”

他苦涩地点头,“你仍然记得我。”

“你也来参加婚礼。”

“不,我并没有接到帖子,但我知道你会来,我特地来等你。”

珉珉一怔,如果他真想找她,一早可往华英女校。

邱进益看着她说:“你长大了。”

珉珉微笑,“你也是。”

“分手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的神情颇为异样,珉珉警惕地站起来。

“我不停地想,你究竟是谁?到昨天,才恍然大悟。”

珉珉后退一步。

“你是莫老先生口中的阿修罗。”

珉珉不动声色看着他。

这时候梁永燊终于找了过来,“珉珉,你在这里。”如释重负。

珉珉连忙握住他的手。

邱进益看着她。轻轻再说一次:“阿秀娜,你长大了。”跟着他掉头而去。

梁永燊问:“此人是谁?”

珉珉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你有英文名字,他叫你什么,阿秀娜?”

珉珉摇摇头。

梁永案笑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名字。”

“不,”珉珉说,“它并不美丽。”

“我送你回家,”梁永燊说,母亲见不到你,颇为失望,还有,我不知道原来你认识新娘子。”

珉珉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当天晚上,她睡得很早。

睡房外一阵扰攘,把她惊醒。

她在床上坐起来,客厅中犹如举行宴会,珉珉起码听见三四个不同的声音。

她拉开房门,走过走廊,看到父亲与继母正与她阿姨对峙。

他们来干什么?

只听得陈晓非正怒道:“不,我不会放你进去,她已经睡了。”

谷家华沙哑着喉咙说:“多年来你守护着她如祭师守护神灵,晓非,你完全知道她的事。”

“我不应保护她吗?实际她除出我们已无其他亲人。”

珉珉忍不住出声,“你们是为我争论?”

几个大人骤然间静下来。

吴豫生急急说:“好,她起来了,问她吧!”

珉珉问:“问我什么,找我又为什么?”

谷家华走过来,把珉珉拉到房中,掩上门。

装扮一向整齐的继母今夜头脸与衣饰都算凌乱,但更乱的是她的心神,她一把抓住珉珉说:“开始的时候我们还算是朋友——”哭泣起来。

珉珉静静看着她。

“开门,开门。”陈晓非拍珉珉的房门。

珉珉去启门,问阿姨:“随便谁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

“婴儿病了。”

“没有看医生吗?”珉珉问。

“热度不退,有严重脱水现象,情况很坏,她非常担心。”

“啊,”珉珉不是不同情她,“但是我能做什么?”

陈晓非吁出一口气,“她认为你有医治的力量。”

珉珉一听,呆在那里。

洪俊德进来,声音比较冷静,“珉珉,你继母认为你有超人的力量,因不悦她所为,降罪于她,如果你愿意原谅她,她的孩子便能康复。”

珉珉跌坐在沙发里,无言以对。

真亏得老好姨丈清心直说,否则哑谜不晓得要打到几时去。

“家华,”陈晓非说,“你回去吧,婴儿已经在接受最妥善的护理,别想太多了。”

谷家华抢前握住珉珉的手,“请帮助我。”

珉珉忍不住说:“你是一个受过教育有智慧的女子……”

吴豫生进来扶出哭泣的妻子。

珉珉抬头征询忠告:“我应该怎么做?”

洪俊德说:“安慰她,叫她回去休息。”

“我连婴儿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她满心以为我诅咒他,其他女孩子也会遭遇误会,但甚少会被人当作女巫。”

“我知道,我知道。”

洪俊德说:“她不肯走,她要你原谅她。”

陈晓非说:“这完全是她内疚之故,她把珉珉关在门外,现在借故前来赎罪。”

洪俊德说:“我实在累了,想休息,珉珉,让我们合作演一幕剧把她打发掉好不好?”

珉珉苦笑:“你说如何便如何。”

“你可相信我?”

“百分之一百。”

“好,跟我出去,听我的指示说话。”

谷家华的脸充满愁苦,珉珉为之动容,她忽然想起她母亲面孔,在她记忆中,亦一般可怜无助,珉珉心慈了。

她蹲下来说:“回去吧,我弟弟一定会得痊愈。”

“你应允?”

“我当然应允。”

她继母的面部肌肉渐渐放松,表情渐渐祥和。

“回去睡一觉,等待好消息。”

吴豫生向女儿投去沉默而感激的一眼,扶起妻子离去。

珉珉抹一抹额角的汗,坐下来。

洪俊德称赞她:“做得很好,毋需我提场,自创剧本。”

珉珉说:“现在她真的相信我是邪恶的神灵了。”

洪俊德说:“其实婴儿一定会痊愈的。”

珉珉脱口说:“当然会。”

陈晓非问:“因为你保证?”

“才不,医学那么发达,儿科病不难控制,不会有什么危险,实是谷家华忧虑过度。”

“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也会那样。”

大家各自回房熄了灯。

却谁也睡不着,天都快亮了。

陈晓非发觉珉珉抱膝坐在椅子里沉思。

她过去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运功保佑我弟弟。”珉珉笑。

“没有关系,他们现在也不会放火烧杀女巫了。”

“你真心肯原谅他们?”

“阿姨,我做梦看见母亲。”

“你不可能记得她,一切出于你的想象。”

“你又记不记得她?”

“我们并不在一起长大,童年过后,再次重逢,她已经订婚,毫不讳言,我对吴豫生的好感比对姐姐更大,她们快发觉,因避嫌我们便不甚来往。”

“你个觉得我们家悲剧特多?”

“老实说,能有几家人年年得心应手,万事如意。”

阿姨一贯以成熟的口吻来推搪珉珉玄之又玄的问题,非常成功。

珉珉的弟弟隔了一个星期才脱离险境,那个令他痛苦的滤过性病毒终于受到控制,医生说他在短期内可望痊愈。

这个时候,谷家华神智清朗,自然不愿归功于珉珉,她再三向洪氏夫妇致歉。

陈晓非笑说,“珉珉,你的神力生效了。”

珉珉答:“谁叫他是我的弟弟。”

洪俊德瞪妻子一眼:“够了。”让事情过去算了。

第一年留学,珉珉回来四次。

一有略长的假期,她就往回跑,梁永燊拨电话找她,往往只与录音机打交道:“我已在回家途中……”

珉珉念的是心理学。

课本的记载使她目眩,根据心理学,记忆衰退,有两个主要原因:遗忘,以及阻隔。遗忘对于医治创伤有极大帮助,如果不去刺激该段回忆,它会得淡却。

但若干心理学家认为记忆不可能全部消失。

珉珉为这个问题凝神。

为什么她不记得火灾的起因?她在现场,她可没忘却其他的细节。

心理阻隔通常受情绪影响,佛洛依德一九一四年著作日常生活之心理全本书都献给这个问题:他乘火车时常过站,因为站名与他姐姐的名字相仿,他曾与她吵架,下意识要忘记不愉快事件,健忘受精神压抑引致。

珉珉同梁永燊说:“有些人性格具毁灭性,破坏破坏破坏,最后连自己都毁灭才作数。”

梁永燊想了想,“应该说每个人的性格中都带这一点点特色。”

“多可怕!”

梁永燊笑了,一见面她就同他说这样的话,完全不像来度假的样子。

“年终考试每个学生都要写一个报告,我已经找到题目。”

梁永燊相当有兴趣,“可以告诉我吗?”

“人类性情中的阿修罗情意结。”

梁永燊一怔,“听上去像博士论文。”

“报告完成后我会给你过目。”

梁永案笑,“我怕我看不懂。”

“看不懂才高深。”珉珉笑。

她仿佛比升学之前开朗,梁永燊觉得高兴。

他却没料到,吴珉珉的喜悦,与他无关。

那完全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缘故,他叫翁文维,也是吴珉珉一年回来四次的原因。

为着他,珉珉似忘却过去十多年生活中一切的人与事,空气像特别清新,阳光特别美好,巧克力特别香甜,即使早上抖开报纸,纸头窸窸窣窣的声音都特别清脆悦耳。

与梁永燊或其他人在一起,都没有这种感觉。

她在一间书店认识翁君,年轻人时常这样邂逅,珉珉却不那么想,她给这段偶遇添增无限色彩,几乎没坚持整间书店在刹那间转为蔷薇色。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那天翁君为找资料跑了一个下午,已经十分疲倦,在异乡的大学城附近人地生疏,找不到可安歇的咖啡室,他十分气馁。

一不小心一脚踢塌叠在地上的硬皮书,他喘一口气,只得蹲在水门汀地板上靠绿色的日光灯光线来拣拾它们。

“让我帮你。”他听得有人这样说。

他抬起头来,看到少女乌亮的黑发,晶莹的皮肤,闪亮的眼睛,那可怕的惨绿灯光丝毫无损她的容貌,翁君心头一宽,世上没有什么景象,比美貌健康的少女更加赏心悦目,他在心中赞叹一声。

那少女像听到了他的心声,嫣然一笑。

地下室本来有点儿阴有点儿冷,翁君不知嘀咕了多久,此刻他浑忘此事,书本已经叠好,少女要离开了,他连忙说:“你可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喝杯咖啡?”

少女转过头来,“五分钟的车程算不算附近?”

他笑道:“太理想了。”

他们是这样认识的。

等到喝完咖啡,少女与他在马路分手,他抬起头,看到暮色四合,才感觉到空间与时间的存在。

翁文维没有即时回家。

他坐在地下铁路其中一卡车厢里,忘记下车,自一个终站乘到另外一个终站,耳畔充满轰轰轰的声响,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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