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赛尔先生的小分队几乎全军覆没了吧?死的死,跑的跑,那也不算太坏。
苏珊娜扔掉斯高瑟的手枪,挑中了另一把:沃尔特PPK。她从斯卓背着的枪袋里拔出这把枪,同时探入他的口袋里一通摸索,找到了半打弹匣。闪念之间,她还想过要不要带上吸血鬼的电光长剑以便扩充装备?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把它留在原处。别挑那些你不了解的武器,还是用了如指掌的枪吧。
她很想联系上杰克,但无法集中意识去思考,于是她转向机器人。“嘿!大男孩!要关闭那该死的警报,你该怎么说?”
她根本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有用,可竟然是立竿见影。沉默即刻降临四周,完美无瑕,拥有波纹丝绸般的美妙触感。安静将很有用。如果有人打算向她反攻,她最好能率先听到他们逼近的声音。而更阴暗的心理是什么?是她希望有一场反攻大战,想要他们过来和她火拼,至于那是不是有意义的举动她根本无所谓。她手上有枪,热血沸腾。这是至关重要的。
(杰克!老弟,你听见我了吗?要是听见了,快点回复你的老大姐啊!)
万籁俱寂。甚至连混战枪声都听不见了。他已经消——
突然,出现一个词儿——那究竟是不是一句话?
(嗡未恩)
更重要的疑问在于:那是不是杰克在说话?
她不能确定,但又觉得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字眼听来还觉得有几分熟悉。
苏珊娜收拢起所有的注意力,决定这一次要更大声更用心地呼唤杰克,可就在这时,一个怪异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正因为太怪异,她不得不相信那才是直觉。杰克也在努力保持安静。那么,他是在……隐蔽?也许是在布置埋伏、设下圈套?这念头真够疯狂的,但也许他也是热血沸腾中呢?她不知道,不过他可能是故意发送了这个古怪的字眼儿给她
(嗡未恩)
也可能只是漫不经心的一个怪声儿。不管怎样,最好还是让杰克先搅和搅和他面前的那锅粥吧。
“我说,我遭到枪击,双目失明了!”机器人又重申了一番。虽然还是高声粗气,但至少不像刚才那么愤愤然了,几乎又回到了正常的口气。“我什么东西都看不见,而且我还抱着这个育婴箱——”
“扔掉它。”苏珊娜说。
“可是——”
“扔掉它,笨瓜。”
“夫人,很抱谢③『注:此时机器人已经被打坏了,所以言词不再精准。』,可是我的名字是:奈杰儿,奈杰儿管家,而且我真的不能——”
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中,苏珊娜慢慢蹭过去了——就算有一阵子没动弹了,她发现自己也决不至于忘记残腿的行动方式——她读出了标在机器人铬合金钢躯干上的名字和序列号。
“奈杰儿DNK 45932,扔掉那该死的玻璃盒子,多谢。”
机器人(序列号下还印刻着“内部使用”二字)松了手,育婴箱在它的钢脚下摔了个粉碎,它还痛苦地哀叹了一声。
苏珊娜径直走向奈杰儿,知道自己克服了瞬间产生的恐惧,随后抬起手,握住了三只钢手指的机器手。她必须提醒自己注意:这不是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安迪,奈杰儿也不可能知道有安迪的存在。管家型机器人还不至于有渴求复仇的高智商,当然也可能那么发达——显然安迪就是,但无论如何,假如你对情况一无所知,也就无所谓报仇不报仇了。
她希望如此。
“奈杰儿,把我举起来。”
机器人俯身向下时,伺服传动的马达发出一阵变了调的哀鸣。
“不,宝贝,你必须再过来一点儿。你站的地方满地碎玻璃。”
“夫人,很抱谢,可我瞎了。我相信就是你开枪打瞎了我。”
哦。那事儿。
“好吧。”她说,指望自己多多少少能用愤怒的语调掩盖内心的害怕。“要是你不背我走,我就肯定不能去弄双新眼睛给你,是不是?现在你得再挪过来一点,希望你能做到。时间都白白浪费了。”
奈杰儿朝前迈了一步,脚底的碎玻璃声音尖利地又碎了一次,这声音全部传到她的耳朵里。苏珊娜竭力克制着想要退缩的冲动,可是没想到,这个家用机器人用机器手抓住她时,动作竟然很温柔。他把她举起来,抱在怀里。
“现在带我去门口。”
“抱谢,夫人,可是十六号里有很多门。城堡下面还有更多的门呢。”
苏珊娜难耐好奇心,追问道:“有多少扇门?”
机器人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说:“我想说,共有五百九十五扇门正在使用中。”她立刻注意到:五—九—五加起来正好是十九。合计:十九。
“你能不能带我去我来时走的那扇门?当然是在枪战之前。”苏珊娜手指着房间尽头说。
“当然,夫人,我很愿意。但我得很遗憾地告诉你:那对您并无好处。”奈杰儿用矫情的贵族口音说道,“那扇门,编号:纽约7号/法蒂,是单向出入口。”他停下不说了。继而电器的转动声从它圆滚滚的脑壳里传出来。“而且,在最后一次使用后,那扇门已被烧毁。您可能会这样说:那扇门已经消失在此路尽头的空旷之中。”
“哦,那真是太棒了!”苏珊娜叫得很响,但心里明白:听到奈杰儿的新闻,自己并不感到意外。她记得很清楚,当赛尔粗暴地推着她走过那扇门时,她听见门在发出粗砾的嗡鸣声,也记得:即便自己身陷痛苦,她还是先想到了那门本身正奄奄一息。没错,它已经寿终正寝了。“真是太棒了!”
“夫人,我感觉到了,您很苦恼。”
“你说的真他妈对,我是很苦恼。那该死的东西只能朝一个方向开门,真是坏透了!现在可好,索性彻底关门了!”
“只能使用默认缺省值开启。”奈杰儿自以为是在赞成她的看法。
“默认?你这是什么意思,缺省值?”
“那说的是编号:纽约9号/法蒂的门。在同一时间内,在纽约和法蒂之间,总共有三十条单向通路,但我有理由相信,9号端口是现存的惟一通路。所有适用于编号:纽约7号/法蒂的指令现在都能被编号:纽约9号/法蒂端口所识别,也就是所谓的默认值。”
葜茨,她琢磨着……几乎是在以祈祷的方式思考。他在说的就是葜茨,我认为就是如此,哦,上帝啊,但愿他就是这个意思。
“奈杰儿,你说的是不是密码,诸如此类的数字?”
“哦,正是。夫人。”
“带我去9号门。”
“如您所愿。”
奈杰儿开始行动,健步如飞地穿过走廊,在数百张空荡荡的病床间灵活穿梭,床上铺着整洁的白床单,在明晃晃的顶灯照射下反射着微光。突然,苏珊娜的脑海中幻想出另一番场景:这个房间里满是高声呼喊的小孩,都吓坏了,他们都是刚刚到这里的,那些家伙从卡拉·布林·斯特吉斯劫持了他们,甚至还可能是卡拉周边的地区。她似乎还能看到不止一个鼠头护士,而是一整营的鼠头护士,个个都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把面罩、头盔戴在绑架来的孩子们的头上,着手准备……究竟是要干什么呢?反正,不管是什么勾当,总之要把孩子们毁了。吸干他们脑袋里所有滋润的精髓,打乱他们的成长激素分泌,直至永生永世地把他们给毁了。苏珊娜猜想,一开始孩子们可能还会很兴奋地听到脑子里响起声音来,让人愉悦的、嗓音好听的欢迎词,欢迎他们来到北方中央电子和索姆布拉集团这个美妙无比的新世界。他们的哭喊声就这样逐渐停止,眼睛里充满了新鲜的希望。也许,他们还会认为那一整排穿着白制服的护士小姐们其实心眼不坏,尽管她们长着毛拉拉的吓人脸孔、还有长而尖利的黄牙齿。同样,在他们脑袋里说话的女士,也应该是不错的人吧。
这时,嗡鸣声出现了,以极快的频率冲入他们脑体的中心部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于是,孩子们的尖叫声再次响彻此处——
“夫人?您没事儿吧?”
“是的。你干吗这么问?奈杰儿?”
“我认为您在发抖。”
“没关系的。你只管带我去那扇门,通往纽约的门,那扇仍能运转的门。”
6
一等他们离开了医院病房,奈杰儿就抱着她急速走过一条又一条走道。他们来到一排自动扶梯口,那里的情形仿佛封冻了几个世纪之久。他们上了其中的一条扶梯,下降到半途时,看到一双琥珀色双眼的机器人,圆球形的脑袋支在两条钢腿上,他看到奈杰儿就吵吵:“嗨普!嗨普!”奈杰儿也忙不迭地回应:“嗨普!嗨普!”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对苏珊娜说(那口气就好像人们背地里议论着“那些个倒霉的家伙!”):“他是个技工领班,留守这里都有八百多年啦——主板烧毁了,我可以想象得出来。可怜的人儿!不过他仍在尽心尽力地工作。”
接着,奈杰儿又问了她两遍:是否真的还能换一副新眼睛?问第一遍时,苏珊娜回答说不知道。问第二遍时,她感到对他(的确是“他”,而不再是“它”了)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她反问他对这事儿有何感想。
“我想,我的服务期限就要到了。”说完,他又加上一句口头禅,这却让苏珊娜浑身惊栗。“噢,迪斯寇迪亚!”
吴庭艳和吴庭儒①『注:参见《苏珊娜之歌》,这两人是越南革命领袖。这段话是苏珊娜在牢房中听到的新闻广播。』死了,她想起来了——那是个梦吗?还是幻景?一瞥窥进了她的塔?——那是她和米阿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或者,是她在密西西比州牛津镇上的时光里发生的?还是共同出现于两个时段?爸爸医生杜瓦利埃②『注:参见《三张牌》,杜瓦利埃(Francois Duvalier,1907—1971),一九五七至一九七一年任海地总统,依恃名叫“恶魔”的私人卫队和将其神化的巫术实行独裁统治,一九六四年宣布为“终身总统”。其早年行医。有“爸爸医生”之称。』死了。克莉斯塔·麦考利夫③『注:参见《三张牌》,克莉斯塔·麦考利夫(Christa McAuliff,1949—1986),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康科德中学女教师。一九八六年搭乘“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升空,本拟在太空向中学生授课,因航天飞机爆炸,与机组人员一同殒命。』死了。斯蒂芬·金也死了,著名作家在午后散步途中遭到谋杀,噢,迪斯寇迪亚,哦,都失去了!
等等,斯蒂芬·金是谁?谁又是克莉斯塔·麦考利夫?
途中,他们还走过了一个低等人身边,米阿产出怪物时他也在场。现在他歪歪扭扭地倒在尘土厚积的走道地板上,蜷成虾米状,手里拿着枪,脑袋上则有一个枪孔。苏珊娜猜想,他一定是把自己打死了。从某种角度去推想,苏珊娜认为这很说得通。因为所有事情都走了样,都大错特错,难道不是吗?除非米阿的宝宝已经找到了它真正的归宿,否则,红色大个儿爹爹就快要抓狂了。不过,就算莫俊德找得到回家的路,他也可能疯。
那是他另一个父亲。因为这是一个孪生的世界,互为镜像,而苏珊娜现在明白了更多她耳闻目睹之怪事,但她压根儿不想知道那么多。莫俊德也有一个孪生存在体,像“哲基尔和海德”④『注:哲基尔医生是英国小说《化身博士》的主人公,后来用他的两个典型人格为名,指代具有双重性格的人。』那样有善恶两种人格,而他——或者说,它——记得两个父亲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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