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铝合金雕像上自己乳白的模糊投影停顿了一会儿(只有几秒钟)。她的上身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衣(她自言自语道,你把这也叫T恤衫),上面有文字和一个图片。
图片上好像是一头猪。
女人,现在不要管你的衬衣了。你的孩子最重要了,你必须要喂你的孩子了。
她闯进就餐大厅,然后又沮丧地停了下来。房子里满是阴影。有几个聚光灯还发着暗光,但大部分已经熄灭了。她环顾四周时,只有房子最尽头惟一亮着的一盏灯闪了几下,嗤嗤作响,然后还是灭了。白色的盘子换成了蓝色的饰有绿色水稻图案的盘子。水稻图案交互成两个字母ZN。她知道这代表着永远和现在,还有到来,就像在“来吧,来吧,考玛辣!”里一样。但是,盘子无关紧要,饰图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盘子和美丽的水晶玻璃杯是空的,上面还盖着厚厚的灰尘。
不,也不是所有的都是空的。在一只高脚玻璃杯里,她看到一只死的黑色寡妇蜘蛛,它的很多条腿都卷曲着靠着玻璃杯中间的位置。当她看到一只从银酒桶里伸出来的酒瓶的瓶颈时,她的肚子不自觉地咕咕叫了。她抓起瓶子,没有注意到桶里根本就没有水,更不用说冰了,整个都是干的。但至少,这个瓶子还有点分量,有足够的液体让它摇起来咣咣作响。
但在米阿把自己的嘴贴到瓶颈上之前,一股浓重的酸酸的醋味使她眼睛都流出了泪水。
“他妈的!”她叫着,把瓶子扔下,“你这个狗杂种!”
瓶子落在大理石地上,粉碎了。桌子底下有东西吱吱叫着跑开了。
“啊,你们最好走开,”她叫喊着,“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最好滚开,我是米阿,无父母之女,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但是我要吃东西,我一定会吃到东西的。”
话是说得很豪迈,但她在桌子上没有看到什么可以吃的。桌上有面包,但是,她想捡的那片已经变成了石头。似乎还有吃剩的鱼,但它已经腐烂,在蛆的蚕食下化作了白白绿绿的一摊。
看到这乱糟糟的一片,她的胃又开始叫了。更糟糕的是,胃下面的孩子也不耐烦起来,开始踢动,要吃的。虽然他不说话,却驱动着她神经系统的最原始部分。她的喉咙开始发干。她的嘴巴紧缩,似乎喝了变味的酒。她的眼球突出,眼睛张大,看得更清楚了。每个想法,每分感觉,每种本能都想着同一种东西:食物。
在桌子末端的边上有一个屏风,上面是亚瑟·艾尔德,高举着剑,在三个枪侠骑士的跟随下穿过一片沼泽。他的脖子上是他的猎物,可能是他刚宰杀的大蛇。又一次成功的探险!好样的!男人和他们的探险!弓箭!一条被宰杀的蛇对她有什么用?她肚子里有个孩子,孩子很饿。
饿了,她觉得一个不是她自己的声音在说,他肯定饿了。
在屏风后面是一扇双开门。她推开门,仍然没有意识到那个男孩杰克站在就餐大厅的末端,看着她,很害怕。
厨房也一样空荡荡,一样布满灰尘。灶台上有家畜的足迹。壶、锅、烤架胡乱地堆在地上。除了这堆垃圾外,还有其他四个水槽,其中一个水槽里有一摊死水,浮着水藻。这个房间是用荧光灯照明的。只有几个灯管还发光稳定,大部分灯管在闪动,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似乎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恶梦般的不真实。
她穿过厨房,把挡在她道上的壶、锅都踢到一边。这边有并排的四个巨大的烤箱。第三个烤箱的门微微地开着。从里面传来一点余热,就像是壁炉最后的灰烬消失六到八个小时后能感受到的温度。有一股气味使她的肚子再次咕咕地叫,是刚烤好的肉的气味。
米阿打开门。里面有类似烤的肉。一只如雄猫般大小的老鼠在吃这块肉。开门的声响让它回头来看,它用黑黑的无惧的眼睛看着她。它油光闪闪的胡须抽动了一下,然后转头继续吃。她甚至可以听到它嘴唇咬动肉,撕裂肉的声响。
不,老鼠先生,这不是为你留的,这是为我和我的孩子留的。
“我只警告一次!我的朋友。”她唱着转向灶台下面的储藏柜。“最好在你能走的时候离开!直接警告!”但这根本没用。老鼠先生也很饿。
她拉开一个抽屉,只找到擀面板和擀面杖。她马上考虑用擀面杖,但她不想在晚餐上涂上老鼠血,除非不得已。她打开下面的橱柜,找到了装松饼的罐头和做好吃甜点的模子。她退到左边,打开另外一个抽屉,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
米阿本来打算取小刀,但却取了把肉叉。这个叉有两个六英寸长的马口铁片。她取了它,回到那一排烤箱前,犹豫了一会儿,察看了其他三个烤箱。它们都是空的,就像她预料的一样。什么东西——卡,上天,或是鬼魂——留下了这块新鲜烤肉,但只够一个人吃。老鼠先生以为是留给它的。它错了。她想不会再有另外一块了,至少在这个空房子里不会再有。
她弯下腰去,新鲜烤肉的气味再次充斥着她的鼻孔。她的嘴张开了,口水从微笑的嘴角流下来。这次老鼠先生连头也没有回。它断定她不会对它造成威胁。好吧,那么她就又向前弯了弯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肉叉刺中了老鼠。老鼠肉串!她把它拿出来,举在面前。老鼠猛烈地尖叫着,四条腿在空中乱蹬,头前后摆动,血从肉叉柄涌到她的拳头上。她举着它,它还在空中翻腾,她把它拿到那池死水边上,从肉叉上把它摔下来。它滑入黑暗中消失了。有一会儿,它的鬈曲的尾巴还竖着,然后也不见了。
她走到水槽边上,试了试每个水龙头,从最后一个水龙头里流出几点可怜巴巴的水滴。她把手放到水滴下冲冼,直到水滴不见为止。然后,她走回烤箱旁,在裤子后面把手擦干。杰克现在站在厨房里,看着她,没有故意躲藏,但她还是没有注意到他。她的注意力全部被肉的气味吸引了。这当然还不够,也并不是她孩子需要的。但就目前来说,也只能将就了。
她伸手进去,抓住烤盘的一角,喘着气把盘子拉出来,抖着手指,咧嘴笑了。这是痛苦的笑,然而这个场景也不乏诙谐。老鼠先生或者是比她抗热,或者是比她更饿。尽管,她很难想象现在有谁或是什么东西比她还要饿。
“我很饿!”她叫着,笑着,走到抽屉边上,快速地合上又打开。“米阿是个饥饿的女人,是的。她既不去莫豪斯也不去没豪斯,但我很饿!我的孩子也很饿!”
在最后的那个抽屉(好像永远都是在最后那个抽屉),她找到了她要找的防热垫。她拿着它们赶紧回到烤箱前,弯下腰,把烤肉拿出来。她的笑声一下子噎住了……然后又放声大笑,比刚才更加响亮。我真是个笨蛋。我多么愚蠢啊。她原本还以为那只被老鼠先生只咬了一点的烤得皮脆脆的乳猪是一个孩子的尸体呢。她猜想一只烤乳猪是有点像小孩子……像婴儿……别人的孩子……但现在她已经把它取出来了,她看到紧闭的眼睛,烤焦的耳朵,嘴里的烤苹果,现在已经没有疑问,它是什么了。
她把它放到柜台上,她又想起了她在大厅雕像上看到的倒影。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饿得发疯。她从她拿肉叉的抽屉里取出一把屠刀,切去老鼠先生吃过的那一块,就像是切掉苹果上的一个虫洞一样。她把那块切下来的往身后一扔,然后举起整个烤乳猪,埋脸进去吃了起来。
杰克从门那边看着她。
当最初的饥饿已经不再那么强烈的时候,米阿以一种介于算计与绝望之间的神情环顾四周。如果烤乳猪吃完了,她该怎么办呢?当下一次这种饥饿再来临的时候,她该怎么办呢?她去哪里寻找她孩子真正需要的,真正想要吃的东西?她一定要找到这个东西,保证能够持续得到那种特殊的食物,维他命或是其他什么东西。猪肉还可以凑合(足够让孩子再回到梦乡,感谢上帝,耶稣圣人),但肯定还不够。
现在,她又把烤乳猪放回到盘里。她把她穿的衬衣从头上脱下来,翻过来,那样她才能看到衣服的前面。上面是一个卡通的猪,烤得红通通的,但它似乎并不介意,还在傻乎乎地笑着。在它的上面,粗俗的字体看起来像是一块谷仓板,上面写着:美国南部猪,莱克斯61街。下面写着:纽约最好的排骨——美食杂志。
美国南部猪,她想。美国南部猪。我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类似的说法?
她不知道,但是她相信她能够找到莱克斯,如果一定要找的话。“肯定在第三区与公园之间,”她说道,“肯定是,难道不是吗?”
男孩缩回了门外,让门微开着,听到这句话,他痛苦地点了点头。就是在那里,的确是的。
那好吧,米阿想,一切都很顺利,就像书里那个女人说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吗?
是的。她接着就拿起烤乳猪,开始吃起来。她吃的时候,嘴巴发出的声音和老鼠先生发出的声音真没什么区别。真的没什么大的区别。
2
逖安和扎丽亚想把卧室让给埃蒂和苏珊娜睡。让他们相信他们的客人不想睡他们的卧室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睡在卧室反而会让他们不自在——最后苏珊娜耍了把戏,她故意犹豫着,可怜兮兮地告诉扎佛兹一家,当他们住在剌德城的时候,发生了可怕的事情。那些事是如此可怕,以至于他们从此以后就不能轻易地在屋里睡觉了。谷仓更适合他们,不管你什么时候想要看外面,你都可以透过开着的门看到。
这个故事编得很好,讲得更是惟妙惟肖。逖安和扎丽亚深信不疑,流露出同情的神情。这使得埃蒂反倒感觉很内疚。在剌德的确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这是真的。但是,他们俩并没有从此对睡在屋里感到紧张。至少,他不是这样的。自从离开他们自己的世界以后,他们俩只有一个晚上是待在真实的房屋顶之下的(就是前天晚上)。
现在他叉着腿坐在扎丽亚给他们过夜的一张毯子上面。毯子摊在干草上,其他两个毯子放在边上。他望着院子,看到爷爷讲故事的门廊,看到小河。月亮在云丛中忽闪忽现,院子一会儿被照得明亮亮,一会儿又变得黑漆漆。埃蒂并没有看到他想要看的东西。他的耳朵贴在谷仓的地板上,下面是畜栏。他确定她在下面的某个地方。但是,她真的很安静。
但是,她到底是谁呢?罗兰说是米阿,但这只是个名字。她到底是谁呢?
但是,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像枪侠说的那样,在高等语中这是妈妈的意思。
米阿是妈妈的意思。
是的。但她不是我孩子的妈妈。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我的儿子。
在楼下传来轻轻的沉闷的声音,接着是木板吱吱作响的声音。埃蒂浑身僵硬。她就在楼下。本来,他还有点怀疑,但现在,她的确就在楼下。
在六个小时无梦的熟睡之后,他醒来了,发现她不见了。他走到谷仓隔间的门边。他们之前就没有关门,他朝外看。她在那里。即使是在月光下,他也知道在轮椅上的不是真正的苏珊娜。不是他的苏希,也不是奥黛塔·霍姆斯,不是黛塔·沃克。但她却不是完全陌生的。她——
你肯定在纽约看到过她,只是那时候,她有腿而且知道怎么使用。她有腿,她不想走得离玫瑰太近。她有自己的理由,很正当的理由,你知道我认为真正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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