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协鲁已经看到了大局,同时也否定了这样的建议。如果就这么报告实情的话,威诺绝对不可能会派兵支援。显而易见的在石之王国灭亡的现在,拯救史卡德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利益,但是如果隐瞒事情的真相,他们也决不可能会出兵的。
“各位还有其他的意见吗……”
纳协鲁看着大厅内露出忧郁表情的骑士们。
然而骑士们都只是期望其他人会有不同的意见。
(看来没什么希望了。)
纳协鲁泄气地站了起来。
“休洛宰相,请您继续主持这个会议,我想调查一下渥特老师留下来的古书。”
纳协鲁留下这句话之后离开了谒见大厅。
虽然说要去调查古书,不过渥特的藏书中有记载魔神的部份,他都早已经全部看过了一遍,然而纳协鲁只获得了关于魔神的一般性知识,没有任何他最想知道的讯息。例如罗德斯岛上到底有多少魔神、魔神被监禁的地点、以及是否有将它们送回去的方法等等。
渥特他一定知道得更多,前往亚拉尼亚的贤者之学院也应该可以得到情报,然而问题是他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为了拯救史卡德,必须马上采取一些因应的措施。纳协鲁之所以想一个人独处,就是为了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这件事情。
然而事实上他并没有任何妙计。
威诺王国不可能支援史卡德这个小国,何况对手是能瞬间攻下石之王国,强力无比的魔神军团。
要跟这些价值观完全不同的魔神交涉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统治魔神的是人类的话,或许还会有一些交涉的余地,然而这样的人一定掌握了极大的权力,无论他出什么条件史卡德都只能默默接受。
大概只有服从或是死这两个选择。
只有无条件投降,或是全部遭到杀害。
无论如何,这个王国的命运都已经走到尽头了。
“如果能以我的生命作为代价……”
在王城走廊前进的纳协鲁小声说着。
他当然也害怕死亡。
然而身为一个王族,他不可能坐视人民惨遭杀害。贵族们平时统治人民并征收税金,而拥有这个特权的代价,就是在遭遇亡国危机时赌上生命来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
宫廷魔术师渥特也大致说过同样的话。
或许时机已经来临了。
魔神们已经将石之王国的矮人们全部杀害。
而纳协鲁在之前的远征中好不容易救回了铁之王弗雷贝的生命。然而这位矮人王很明显的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被他们救回来。
在战斗中胜利之后找寻下一个敌人,然后又在下一场战斗中胜利。他只是在这样的反覆过程中偶然被纳协鲁发现的。
这位铁之王弗雷贝至今都没有恢复意识。
以他的伤势以及疲劳程度来看,能够活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连宫廷药草师塔图斯也为矮人族强韧的生命力感到啧啧称奇。
如果矮人族拥有如此强韧的生命力,或许有可能会有其他的生还者,逃到了东方或西方的深山中。
然而从大地妖精族的性格来看的话,他们肯定会为了守护石之王国而战斗到最后。
纳协鲁也曾经这么想过。
他想过让所有的骑士与人民坚守王城战到最后。只要多打倒一只魔神,都可以稍微减少罗德斯岛被魔神支配的机会。
然而他却根本不可能期待所有人都有这种牺牲奉献的精神,骑士之中大概只有一半会这么做,而其他人肯定会为了自保而逃走的。没有人能为此责怪他们,因为所有的人都不想死。
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无法发现一丝的光明。
如今的纳协鲁彻底体验了“绝望”这两个字的意义。
※ ※ ※
回过神来,纳协鲁发现他走到了弗雷贝休养的房间。
大概是自己的内心期待着恢复意识之后的他,能给予一些有用的建议吧。
门是打开的。药草师塔图斯与三位侍女照顾着这位矮人王。
“纳协鲁殿下……”
一位侍女察觉到纳协鲁的来访,并恭敬地低下了头。
“现在怎么样了?”
纳协鲁走进房间注视着矮人王的脸。
“并不大好。不过跟刚来到这里比起来已经恢复不少了。”
“你说这样?”
纳协鲁十分的惊讶。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个矮人仍像是个濒死的病人。
弗雷贝国王只有一百多岁,在拥有两百多年寿命的矮人族中还算是壮年时期,之所以看起来像个老人,是因为他拥有苍白的胡子以及满头白发。
白发与胡子并不是矮人衰老的证明,这是他们天生的发色。
如今他的肌肤是红砖色的。虽然矮人跟人类的肤色也有些差异,但怎么看都应该是身体衰弱所造成的。另外他的眼窝也已经下陷,令人不禁联想起了骸骨。
“虽然还没有恢复意识,不过昨天已经可以喝药水了。不过将药草混在水中的话他会吐出来,必须要跟酒混合他才会喝。我知道矮人很喜欢喝酒没错,不过真想不到会喜欢到这种地步呢……”
“对矮人来说酒不但是生命之水,而且也是灵魂之水吧。”
纳协鲁微微一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说得也是。好啦,难得有机会遇见殿下,所以也请您吃一些药吧,不过您只可以和着水喝喔。”
“吃药?我?”
纳协鲁惊讶地看着药草师。
“我又不是病人,并没有受什么伤,而且手腕的烫伤也已经不痛了啊……”
“您还是跟以前一样讨厌吃药耶,还是要加一些黑砂糖一起喝?”
“……知道了,我还是吃吧。”
说到这里纳协鲁也只能认了。
从小时候这位药草师就负责照顾自己的身体,一说到当年的往事,纳协鲁就不可能说得过他了。
塔图斯真心露出了相当高兴的表情,随后拿出好几种药草以及矿物作为材料,将它们放进钵内磨碎之后倒进银杯,并且注入了温热的开水。
杯里的东西一看就感觉十分的难喝。然而他所调和的药却拥有不输给魔法的效果。
如果是关于药学的知识,连“荒野之贤者”渥特都对这位药草师刮目相看。虽然只是要治病的话,由司祭藉助神的力量引发奇迹或许比较确实,然而神圣魔法中并没有可以维持健康,或是改善体质的咒文。
只要不会生病的话就不用治病了,这就是塔图斯的论点,而他说的也一点都没错。
银杯里满满装着一种说不上是绿色或灰色的液体,连冒出来的蒸汽都像被染上颜色。
凑近过去传来一种像是腐臭积水的味道,水面还一直冒着细小的泡沫。
“真没想到药竟然可以做得这么难喝。”
纳协鲁与其说泄气倒不如说是有点感动。
小时候会以黑砂糖或蜂蜜调得比较甜,所以什么药都还喝得进去。
不过在味觉成熟的现在可不能这么做。如果在这里面加入了黑砂糖,那种味道大概一个礼拜之内都不会散去吧。
纳协鲁屏住呼吸一饮而尽。要吞入喉咙的那一刻可说是最难熬的。
侍女也另外拿来了清水,让纳协鲁洗净残留在口中及喉咙的药水。
纳协鲁衷心发誓,在这些药水消化之前他绝对不能打嗝。
“……这样可以了吗?”
纳协鲁瞪着旁边的药草师。
“嗯,这样就行了。”
塔图斯说到这里就转过身去,继续调和着新的药粉。
“他到底让我喝了什么?”
如此心想的纳协鲁凝视着弗雷贝国王消瘦的脸,开始思考着今后应该采取的对策。
王族到底能够对骑士跟人民做些什么?
在被魔神进攻的时候,这位矮人王做出了什么决定?那时的他又是怎么想的?
纳协鲁非常希望知道这些事情。
然而即使矮人王恢复了意识,纳协鲁大概也是无从问起的。对这位铁之王而言,要他回答这样的问题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所以至今纳协鲁仍然没有答案。
不过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药草师刚刚给他喝了什么药。
“安眠药……”
在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纳协鲁的意识逐渐远离,而且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Ⅳ
纳协鲁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他听到走廊上有很大的声音。
他拉开棉被坐起身子。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王城中五间客房之一。
透进窗户的阳光十分耀眼,看来已经是下午了。昨天的会议是在傍晚进行的,因此他至少睡了半天以上。
然而他并没有睡太多的感觉,反倒觉得思绪十分清醒,真不愧是塔图斯所调和的安眠药。
吵醒纳协鲁的声音仍然持续着,他马上就推测声音的来源应该是弗雷贝国王。
纳协鲁就寝时并没有换衣服,因此他稍微整了整衣服便前往弗雷贝的房间。
“王子殿下您也醒啦。”
走进房间时睡眼惺忪的塔图斯走了过来。由于他调整了作息时间,因此现在应该才刚起床而已。
“魔神还没来吗?”
“一有消息的话我会叫醒您的。”
“你不知道我没有睡觉的时间了吗?”
纳协鲁如此说着,走到了房间中正与侍女争成一团的矮人王身边。
铁之王弗雷贝不知道以矮人语说些什么,拼命撑起上半身抵抗着站在他周围的侍女。
虽然同时要反抗两个人,但现在的力气连女性都比不过的他,很明显仍然需要长时间的休养。
“弗雷贝国王,请您冷静下来。”
虽然自己也很想要大闹一场,然而纳协鲁仍然冷静下来试着以矮人语如此说着。
“……布鲁克的儿子啊。”
“幸好您平安无事。”
既然弗雷贝改以共通语交谈,纳协鲁也换成了相同的语言。
“救我回来的是你吗?”
“是的。”
纳协鲁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弗雷贝生气地说着,然而语气中却没有力道。
“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为什么不把我留在石之王国!”
矮人王的反应正如先前所预料的。
“因为我有事情一定要请教您。”
纳协鲁冷静地如此回答,并且要侍女两杯麦酒过来。
侍女虽然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仍然默默低下头离开了房间。
“我没有什么好告诉你的!”
矮人王再度愤怒地说着。
“弗雷贝国王,总之您还是先躺下来,如今的您可是连活着都很不可思议了。”
“那为什么不让我死!”
弗雷贝虽然如此说着,然而却像是失去了力气般躺了下来。
“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你们给我喝了什么是吧?”
弗雷贝以右手盖住眼睛悔恨地说着。
(我刚刚也跟您一样。)
纳协鲁在心中如此回答。
“要死的话很简单,可是现在死去的话根本就是白死。”
“……你这小子还真敢说。”
弗雷贝狠狠地瞪着纳协鲁。
虽然脸颊消瘦,眼窝也已经陷了进去,然而他的双眼却没有失去光芒。
看到他并没有失去活下去的意志,纳协鲁不禁悄悄松了口气。他那千锤百练的身体,似乎不肯接纳绝望这样的字眼。
(真不愧是铁之王。)
纳协鲁在心中如此想着。
“我想知道的是毁灭您王国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