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她将变得无法思考。
现在无所谓,只要夏侬没被解雇,现在她就能维持稳定。
不过,他是早晚都要离开雅木妮洁的人。
到时——被留在此处的她又将如何?
如果只是继续幼儿化也就罢了。
第一次的离开引发智力退化,既然如此,这种状态下面临的第二次“别离”,又将引起什么呢?这次她的心灵是否将彻底毁灭?
金法司总管恐怕也没料到这种反应。
正因如此,他才任由雅木妮洁误解,让夏侬以艾尔丁南德的身份待在她身边。
“……雅木再也不会任性了……拜托……”雅木妮洁仍在夏侬臂弯里呜咽不止。
※※※※※
最后——花了半个小时才让雅木妮洁平静。
她哭累后睡着,此刻正在自已房间的床上休息。
将雅木妮洁送回卧室后,夏侬和金法司总管返回餐厅,愁眉苦脸地面对面。
“伤脑筋……”
“确实如此。”
金法司总管站在抱头的夏侬身旁点点头,他仍然绷着一张扑克脸,实在不像感到困扰的样子,可是这名总管陪伴雅木妮洁的时间远比夏侬来得长,想必不可能不感到困扰。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该怎么说……乖巧倒也无妨,可是一说任何否定的话,或是出现这类态度,她就怕成这样。”
“对小姐而言,艾尔丁南德少爷就是绝对。与其被艾尔丁南德少爷厌恶,小姐恐怕宁愿自杀。正因如此,小姐最怕的就是被艾尔丁南德少爷否定、抛弃。”
“果然是这样……可是,我还是不懂。”夏侬趴在桌面说:“或许因为我是庶民出身吧?完全没办法理解这种想法,我妈跟我老爸吵架时也经常以魔法打他,未婚夫妻、夫妇这种关系又不是一点芝麻小事就无法言归于好?这种要随时察夸口观色,绝对服从对方要求的关系……结果就是无法信任对方——”
“那亲子呢?”
“——咦?”夏侬对话题突然改变感到迷惑。
“你说夫妻关系没这么容易破坏,那亲子之间的羁绊又是如何?”
“那当然更……”夏侬说到一半就住口不言。
他知道。
有的父亲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仍旧舍身守护自己的女儿。
可是另一方面,也有父亲狠心下令处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小姐的母亲大人在小姐六岁时下落不明,不知该说她不懂得体谅别人,或者该说她自私任性……总之夫人就是具有这种倾向的女性,抛弃夫婿诺林科特子爵和小姐,带着诺林科特家的财产跟男仆私奔。”
夏侬想起挂在房间里的那幅肖像画。
常有的事——嘴巴说说是很简单,可是对实际面临这种情况的人而言,不可能以一句话带过。
“从此以后,小姐就非常害怕破坏‘羁绊’这种东西。尽量顺从听话,配合对方喜好,乖巧地、谨慎地、努力不让对方感到不快——小姐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
夏侬叹了一口气。
亲子羁绊本来应该是最牢不可破的。
见识到这是多么脆弱的关系后,雅木妮洁大概认为羁绊是比蛛丝更细、更容易折断的东西。
不,就算羁绊真的是如此,倘若有其他选项可选,就不可能被逼到这种程度。
她的眼里就只有艾尔丁南德,她只渴望艾尔丁南德,甚至认为被艾尔丁南德所爱才是自己生存的理由。
所以,她深怕自己惹艾尔丁南德生气。
因为被艾尔丁南德厌恶,就等于宣判雅木妮洁·诺林科特这个人的死亡。
一切都是为了艾尔丁南德。
因此她的思考停止了,再也无法思考,再也无须烦恼。以他为主是非常简单明了,绝不可能出错的价值基准。
然而……这称不上勇敢。
这是寄托……不,甚至堪称是精神上的寄生。
借由依附艾尔丁南德这个人的行为,逃避所有烦恼和痛苦。
这种行为里没有相互理解。
这就等于面对墙壁上的肖像画或是不会说话的人偶。
没有任何心灵交流,无法相信任何事。在充斥恐怖的世界里,缩起身子抹杀自己,甚至压抑自我——一味要求自己扮演精致乖巧的人偶。
既无须烦恼,亦无须痛苦。
这种行为里没有任何东西,既没有任何新生,亦没有任何成长。
思考停止造成的生存停滞。
她永远都是一个人。
这种想像令夏侬坐立难安。
老实说.他认为自己应该赶快回去帕希菲卡她们身边。如果将雅木妮洁和帕希菲卡放在天秤两端,他肯定会选择帕希菲卡。他也明白就算自己待在这里,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事。
可是。他失去了将那副模样的雅木妮洁扔在此处不管的自信。
那副模样……未免太可怜了。
就在此时——
“…………咦?”夏侬忽然有所感应,是人的气息,而且是一大群。“有人来了,人数很多……有这种感觉。”
“喔?”金法司总管站起.眺望窗外。“——还真是一群学不乖的家伙哪。”
夏侬闻言,也知道气息主人的身份了。
大概是荷纳迪商会的人,之前派来的两人一下子就被夏侬撵走,这次肯定动员十几个人大举入侵。
“刀可以还我吗?”夏侬从椅子上起身道。
“舞刀弄枪毕竟不好。”
“现在是骑虎难下,要是我袖手旁观,事后也会觉得不舒坦。”
注视如此诉说的夏侬,过了数秒……金法司总管微微一笑说:“夏侬·卡苏鲁少爷。”
“怎么了?这样叫我。”
“不能请你就这样一直扮演艾尔丁南德少爷吗?”
“……干嘛突然提这——”
“如果是你,应该可以取代艾尔丁南德少爷来照顾小姐。”
……这种笑话真是让人哭笑不出来。
若是将雅木妮洁摆第一位,这确实是一个方法。
跟她结婚,向荷纳迪商会要回征税权,以艾尔丁南德的身份继承诺林科特家。这或许是很轻松愉快的生活方式——比起担任废弃公主的守护者(Guardian),不断与无数敌人生死交锋,这或许是远为安全、稳定的生活。
然而……
“承蒙赏识,我深感荣幸!”夏侬轻轻摇头说:“可是我这种人不行的——对雅木妮洁那种‘乖宝宝’来说。我如果待在那种不论做了什么都肯原谅我的女孩身旁,总觉得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间变成非常傲慢的人。”
“我倒不这么认为。”
“当偶尔骄傲起来时,身边如果没有可以狠狠念我一顿——没有这种对等关系的人,我这种男人是会堕落的喔。”
因此,夏侬必须回去。
他必须回到家人身旁,不是雅木妮洁这种即使包容一切、干依百顺、相互依赖,却仍不安畏怯的关系……而是就算互相顶撞、互相争论,依然能建构出独立自主、彼此尊重的关系。
回到即使舍弃生命亦甘愿信任到底的妹妹身边。
回到就算抛弃一切亦选择共同奋战的姐姐身边。
“是吗?”金法司总管面无表情……但深深颔首。“我这就归还衣物和长刀,请随我来。”
金法司总管说完,迈步而出。
※※※※※
没落贵族的宅第。
帕希菲卡眼前的这栋建筑,仿佛悍然拒绝这种评价。
从荷纳迪豪宅搭乘一小时的马车,诺林科特子爵别馆就座落于为了防御强盗和野兽所兴建的城壁外侧。
听说沿途看见的森林河川均是这栋诺林科特别馆的一部分,由于规模实在大得惊人,就算说那是别馆范围、子爵之物,帕希菲卡亦无任何实际感受——但如今一看矗立于正中央的这栋建筑,总觉得就能信服。
巍然屹立于她眼前的——乃是碉堡或房舍都无法比拟的建筑。
“哇……”她不禁发出感叹之声。
大小其实与荷纳迪豪宅相去无几,可尽管相去无几……
“真是魄力十足呢。”
“听说原本是城堡之类的建筑。”一旁的拉蔻儿悠哉抬头看看着诺林科特别馆道。
区分城堡和房舍的决定性关键,就要看结构上是否具有军事要素。城堡这类建筑为了让持有者的王公贵族据守其中,多多少少都具有抵御敌人攻击的堡垒功能,因此它不但结构上比庶民的房舍坚固,同时为了监视敌人或防范对方侵入,也具备高塔和城壁。
过去一提到贵族的住所,就是城堡这种建筑。
总而言之,贵族以统治者的身份庇护人民,代价就是取得向他们征收税金的权利。一旦发生冲突,贵族便有义务率众御敌,所以他们的住所才具备这种军事功能。
话虽如此,或许是近年战事锐减,许多贵族认为修筑这种耗费大量兴建费和修缮费的城堡一点也不“风雅”,相较于结构坚固,他们更在意装璜家具的华美、生活时的便利性,因此最后选择兴建宅第。
此外,魔法的发展亦逐渐改变城堡的概念。魔法已经成为军事通讯或侦查敌情的主流,再也没必要兴建这种费用高昂的建筑物。
虽然有时基于象征上的意义,也会像王都札威尔城那般采取城堡形式,可是城堡现在已经沦为基于某种美感而存在的建筑物。
不过。缺乏权势——换言之,就是弱小的贵族,有时也选择不兴建新居,而将旧城改装成目前流行的样式,因为这样比较省钱。
帕希菲卡他们眼前的这栋建筑,正好就属于这一类。
高墙、沟渠、吊桥式大门等,都是城堡的特殊结构,可是没有监视用的塔楼,也看不见原应设于城壁的小窗(向敌人射箭之用),以及对攀登城壁的敌兵丢掷石头的沟槽和小洞。
光就外观来看,此乃既非碉堡亦非房舍的奇怪建筑。
“哈~~对他们这种穷鬼来说,巨大的废弃屋看起来也很豪华哪。”安德雷朝帕希菲卡她们回头,语气不屑地说。
“……不过是进攻这种废弃屋,居然找来这么多大男人的人又算什么?”
安德雷听见帕希菲卡的反驳不禁皱眉。
安德雷的两侧站了约莫十名男人,众人都身穿荷纳迪商会的黄色制服,而且跟安德雷一样身材魁梧、面目狰狞。原本就是人们在夜路上最不想遇见的类型,此刻这样结党而行,闷热和压迫感立刻暴增。
此外……帕希菲卡、拉蔻儿,以及不知为何一起跟来的玉林,就站在安德雷和男人们后方数步外的地方。
“还把拉蔻儿姐都拖来,不是只要吓唬三个人嘛?”
共计十四人。就算去掉帕希菲卡和玉林也有十二人。对进攻只有三个人的屋子来说,这样的人数未免太过夸张。
“是……是他们先对咱们暴力相向,何必跟他们客气!”安德雷说服自己似的说完,朝男人们扬扬下巴。
本身亦涉足高利贷和不动产事业的荷纳迪商会,设有特殊部门,一旦发生纷争,就利用半暴力的手段解决。平时他们由杜兰带在身边当护卫使唤,不过他们其实正是这个部门的成员。就商业的立场来看,暴力绝非有效手段。但不可否认有些事只能靠它处理。
顺道一提,拉蔻儿一旦经荷纳迪商会聘用。表面上就是隶属于该部门……
“自己才是一脸暴力大放送的模样。还在那大放厥辞?”
“吵死了!这可是大人的工作!你这种小鬼干嘛兴致勃勃地跟来?”
正门的吊桥并未升起。
毕竟屋里只有三人,吊桥一下子升起、一下子放下未免欠缺效率。
男人们擅自闯入,大剌剌地走到正面玄关,开始敲打踹踢邪扇门。安德雷亦停止与帕希菲卡争论,加入伙伴的行列。
“喂.滚出来!”男人们边叫边踹门板。
看起来踢得十分用力,可是左右两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