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瞧,我分辨不清。你是男人吗?你听起来像一个男人。”
“巴鲁克曾经是个男人,我不是,现在他是天使。”
“这么说……”威尔正在整理帆布背包,把最重的东西放在袋底。他停下手,想看清那个天使,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继续说道:“这么说他曾经是一个男人哕。那么……人死了是不是会变成天使?是不是这么回事?”
“并不总是这样。绝大部分不是这样……很少。”
“那他是生活在什么时候的人?”
“大约四千年前,我更老。”
“他生活在我的世界?还是莱拉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你的世界。不过,有金字塔般的各色世界,你是知道的。”
“但是人是怎么变成天使的?”
“这样过分精细的猜测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想知道。”
“最好是专心你手头的事情,你抢劫了这个死人的财产,你已经拥有了你维持生命所需要的所有玩具,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吗?”
“等我知道走哪条路再说。”
“不管我们走哪条路,巴鲁克都会找到我们的。”
“这么说,如果我们待在这儿,他也会找到我们的。我还有一两件事情要做。”
威尔在可以看见查尔斯爵士的尸体的地方坐下来,吃了三块肯得尔薄荷糕。随着食物营养的滋润,他顿感耳目一新、精神焕发,好极了。然后他又望了望真理仪,象牙上画着的三十六幅小画非常清晰: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婴儿,那是一只小狗,这是一块面包,等等。这就是他们之所以说它神秘的原因。
“莱拉怎么看得懂这个?”
“很有可能是她瞎猜的,用过这些仪器的人研究了很多年,即使是他们也得借助很多参考书才看得懂。”
“她不是瞎猜的,她的确看得懂,她告诉我很多她不可能通过其他途径了解的事情。”
“这事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谜,真的。”天使说。
望着真理仪,威尔想起莱拉说过的一件事,她说过要读懂它必须进入某种心境,这使他反过来又感受到那把银刀的神奇。
他好奇地拿出小刀,在他坐着的地方割了一个小窗,透过小窗,他只看到蓝色的空气,但是在下面,在远远的下面是树木和田野组成的风景画,那是他的世界,毫无疑问。
这么看来,这个世界的山水与他的世界的山水是不相通的。他关上窗,这是他第一次用他的左手。左手又能用了真是开心啊!
然后,一个主意突然像电击一样钻进了他的脑海。
如果有金字塔般的各色世界,为什么这把小刀只能打开这个世界与他自己的世界之间的窗户呢?
它肯定应该割进其中任何一个世界。
他又把小刀举起来,按照吉贾科默·帕拉迪西的吩咐,让他的心顺着刀刃流到刀尖,直到他的意识舒适地躺在原子的环抱之中,感受到空气中的每一个细小的裂口与涟漪。
他没有像以往一样,一感觉到第一个停顿就切割,而是让小刀从一个停顿移向又一个,就像摩挲一排线缝,轻轻地按压,但一个也不损伤。
“你在干啥?”空气中传来的声音把他唤了回来。
“探索。”威尔说,“别出声,站开点。如果你靠近就会被割到,我看不见你,就无法避开你。”
巴尔塞莫斯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威尔又举起小刀,感受那些细小的停顿和犹疑。这些比他原以为的要多得多,而且由于感受时不需要马上切割,他发现每一个停顿和犹疑都有不同的性质:这一个强硬而肯定,第二个云遮雾罩;第三个滑溜溜的,第四个冷淡而脆弱……
但是在这所有的停顿和犹疑中有一些他感到比其他更容易,而且已知道答案。他切了一个以证实自己的感觉:果然又是他自己的世界。
他把它关闭起来,用刀尖感觉一个不同性质的口子,他找到一个富有弹性充满张力的口子,切了进去。
啊,是的!他从那个窗户看出去的不是他自己的世界:在这儿地面更近,没有风景如画的绿色田野和树篱,只有山丘连绵的一片沙漠。
他将它关闭,又打开另一个:烟雾弥漫的工业城市,一队带着脚镣手铐脸色阴沉的工人正步履蹒跚地走进一家工厂。
他把这一个也关闭起来,恢复了常态。他觉得有点晕旋。他第一次明白了,这把小刀的一些真正的威力,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面前的岩石上。
“你准备在这儿待上一整天吗?”巴尔塞莫斯说道。
“我正在考虑。只有地面是同一个地方时你才可以轻松地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也许在它所在的位置有一些地方,也许那就是发生大量切割的地方……你必须用刀尖知道你自己的世界是什么感觉,不然你可能永远就回不来了,你就会永远迷失。”
“的确如此。不过,也许我们……”
“你必须知道哪一个世界有同一个地方的地面,不然就没有必要打开它。”威尔说,既是对天使又是对自己。“所以这并没有我原来以为的那么容易。在牛津和喜鹊城,我们也许只是运气好,但是我只要……”
他又拿起小刀。除了他碰到一个能打开他自己的世界时所获得的那种清晰明显的感觉以外,他还有另外一种他碰到过不止一次的感觉:一种共鸣的感觉,就像敲击重重的木鼓的感觉,不过这当然不包括它像其他的每一种感觉一样,以最细微的运动方式,穿过空洞的空气走来。
它就在那儿。他移往别的地方又感觉了一下:它又出现了。
他切了过去,发现他的猜测没错。共鸣声表明他打开的世界的地面跟这个世界是在同一个地方。他眼前是阴天下的一片朝上倾斜的草坪,草坪上一群安静的牲畜在吃草。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动物,个头有美洲野牛那么大,长着宽宽的角,粗浓蓬松的蓝色毛发,背脊上一撮直挺挺的鬃毛。
他跨了过去,靠得最近的那只动物漠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吃起草来。威尔没有关窗,在另一个世界的草坪上用刀尖感觉那些熟悉的口子,一一试探着。
是的,他可以从这个世界打开他自己的世界,他仍然高高地在农场和树篱的上方;是的,他可以轻易地找到那坚实的共鸣声,它意味着他刚刚离开的喜鹊城。
带着深深的释怀感,威尔随手关闭一切,回到湖边的营地。现在他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了,现在他不会迷路了,现在需要的时候他可以藏起来,可以安全地走动。
随着知识的增加,他的力量也在增加。他把刀装进腰间的刀鞘,把帆布背包甩到肩上。
“喂,你现在准备好了吗?”那个讽刺的声音说道。
“准备好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解释,不过,你好像并不十分感兴趣。”
“噢,我觉得你所干的一切都能激起我浓厚的兴趣。不过,不用管我,你准备对正朝这儿走来的这些人说些什么?”
威尔惊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远远的山下小径上走来一队旅行者,他们牵着驮马艰难地朝湖边爬去。他们还没有看见他,但如果他待在原处,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他。
威尔拿起他摊在岩石上晾晒的父亲的大衣,大衣干了后轻了很多。他四处望了一眼: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拿了。
“我们继续上路吧。”他说道。
他本来想重新绑一下绷带,但这事可以等一等。他沿着湖边出发了,离开了旅行者,在明媚的空气中谁也看不见的天使尾随其后。
过了很久,他们走下光秃秃的山峰,来到一个青草和矮杜鹃花覆盖的山嘴。威尔很想休息一会,不久,他决定停下来。
一路上天使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偶尔提醒一下:“不是那条路。”或是说:“左边有一条更容易的小路。”他接受了他的忠告,但其实他只是为动而动,以避开那些旅行者,因为在另一位天使带着更多的消息回来之前,他还不如待在原地。
现在太阳开始下山了,他想他可以看见自己奇怪的同伴,一个男人的轮廓好像在晚霞中颤栗,里面的空气较浓。
“巴尔塞莫斯?”他说道,“我想找一条溪流,这附近有吗?”
“这个斜坡的半山腰上有一条小溪,就在那些树木的上方。”天使说。
“谢谢你。”威尔说。
他找到了那条小溪,深饮几口水,灌满饭盒。但是他还没走到那片小树林就听到巴尔塞莫斯的叫喊声,威尔转身看见他的轮廓箭一般地窜过山坡扑过去——什么东西?天使只在一闪而过的时候才看得见,在不直视的时候看得更清楚,但他好像停下来倾听了会,然后又射入空中再迅速滑回到威尔身边。
“来了!”他说道,声音第一次没了不满和嘲讽。“巴鲁克朝这边来了!还有一个窗口,几乎看不见了。过来——过来。快点过来。”
威尔忘记了疲劳急切地跟了过去。走到面前他发现那扇窗户通往一个昏暗的冻原似的地形,比喜鹊城世界的山地更平坦,更寒冷,乌云密布。他走了过去,巴尔塞莫斯也立即跟上。
“这是哪一个世界?”威尔问道。
“那个女孩的世界,他们就是从这儿走过去的,巴鲁克已经先走一步追他们去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儿?你可以读懂他的思想吗?”
“当然可以。不论他去哪儿,我的心都跟他在一起,我们虽然是两个人。感觉却像一个人。”
威尔环顾四周,一个人类的影儿都没有,随着光线的减弱,空气中寒气在分分秒秒的增加。
“我不想在这儿睡觉,”他说道,“我们待在喜鹊城的世界里过夜,早上再过来。至少那儿有树林,我可以生火。现在我已经知道她的世界是什么感觉,我可以用小刀找到它……噢,巴尔塞莫斯,你能够变成别的样子吗?”
“我为什么要变成别的样子?”
“在这个世界里,人类都有精灵。如果我没有,他们会怀疑。开始时莱拉就因为这个而害怕我。如果我们要在她的世界里旅行,你就得扮成我的精灵,变成某种动物的样子。变成一只鸟,也许。那样,至少你可以飞。”
“噢,真烦啊。”
“但你可以做到,是吗?”
“我可以……”
“那就赶紧做吧。让我瞧瞧。”
天使的身体好像在压缩,在半空中旋成一个小旋风,然后一只乌鸫飞扑到威尔脚边的草地上。
“飞到我的肩上来。”威尔说。
鸟儿照办了,然后用天使那熟悉的尖刻语气说道:“我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这样做,这样做真是说不出的丢人。”
“太糟糕了,”威尔说,“在这个世界里,每次见到人你就变成鸟儿。闹也没用,吵也没用,就这样做吧。”
乌鸫飞下他的肩膀,消失在半空中。天使又回来了,绷着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生闷气。回去之前威尔看了看四周,嗅了嗅空气,估量了一下莱拉被囚禁的世界。
“你的同伴现在在哪儿?”他问道。
“跟踪那个女人往南边去了。”
“那我们明天也上那边去。”
第二天,威尔走了好几个小时,一个人也没见着。大部分地方是短短的干草覆盖着的低矮的小山包。每到一个高处,他都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人类的居住地,但是一个也没发现。惟有远处一抹模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