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吧。”我努力抬头看着风筝而不去看他的眼睛。
“被拴在线上的风筝,快乐吗?”佐伯的声音淡淡的,说不出来的伤怀,还有隐约的寂寞。
“我不是风筝,所以,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我迷惘地看着风筝,“不过,如果风筝是被它喜欢的人束缚着,那么线牵得再紧,也是幸福的。”
是的,被迹部这个人所束缚的我,承受着因为爱情所带来的一切磨难,还有痛苦。但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一切都甘之如饴。
“但是,如果有一天,放风筝的人不要风筝了,那么她自己会离开的。乘着风,不惜一切,哪怕要伤害到自己,也要挣脱那条线,一个人飞走。”
如果有一天,我只是说如果,那个人必须要离开我,必须要放弃我,那么我会选择放手,还给自己自由。到那时,应该会很痛,很痛吧。
因为现在只是想想如果会分开,如果不能在一起渡过最后一个夏天,就心痛得受不了。
那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怎么样?
“我不会放手的。”佐伯大声开口,打断我的思维。
他的手忽然伸过来,温暖的掌心覆盖我冰凉的手指。
“我说过,我会在这里,守住你。只要你,没有放开手。”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深深吸一口气,然后他说,“但是,就算小星你放开了手,我也会守护你的。”
“是吗?”我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手里面那一圈勒紧皮肤的线,狠狠心,一把扯断。
然后我微笑着看向他,虽然笑得脸都是僵硬的,但我还是努力笑着,“那这样呢?”
风筝脱离了线的束缚,立刻乘着风飞快地逃离。那一瞬,我的心,也像是被剥离了一样疼。
佐伯看了我一眼,只是看了一眼。
然后立刻站起来,冲向风筝肇事逃逸的现场。
“小虎!”我站起来,冲他吼着,叫他的名字。
平时,不论他离我多远,只要我叫他,他总是会搭理我的。
但这次他却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大声说着,“小星,去年,我看了一本朋友送的书,叫追风筝的人。我觉得,我现在,就是那个他!”
“小虎,回来!不要追了!”
“我会找回来的,绝对!”
我看着他和风筝一起渐渐远离,双手捂住嘴巴,强迫自己吞下快要哽咽出来的哭声。
他跑着,跑着,忽然回头,优雅转身,像十八世纪的绅士一样,弯腰,低头,恭恭敬敬。
“For you;one thousand times over。”
那天,小虎最终还是没有找回那个风筝。
我们在河边静静道别,各自离开。
断了线的风筝,有一天它会挂在电线杆上,或者掉进小水潭,又或者就那样一直一直飞到天边,再也回不来了。
那我和小虎呢,一边要执意放手,另一边固执不让。
就像两根别扭的弹簧,你进我退,我让你追。
那天傍晚,我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超市买了海鲜味泡面,又去书店买了一本书和一张手机充值卡。
回到家,烧开水,泡好面。
我静静地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借着台灯的光默默阅读,直到最后一页。
合上书本,我长出一口气,扭头看看窗外早已昏暗的天空,忽然想起面还泡在碗里。匆匆奔到厨房,打开盖子一看,不出所料,面泡烂了。
我看着软绵绵的面条,噗哧一声笑了。
却有两三点水滴,沉沉落入浑浊的面汤。
无声。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收拾好昨天没有整理的行李,又把被我遗忘了很久手机拿出来充电,顺便按照充值卡使用说明补交话费。
做完这一切,我又躺在床上。
脑子现在有点乱,不知道是该先思考迹部他志满意得的笑颜还是小虎他那个丢失在空中的风筝。
手机,却忽然在这个时候响了。
那么的突如其来。
我的心,没由来的一跳。
不安,紧张,恐惧,说不清的复杂感觉袭上心间。
一个陌生来电,是打错了,还是?
“你好?请问。”
“白河。我是幸村。”
呼吸猛然一窒,我定定神,想要快速思考幸村为什么会给我打电话却发现大脑里除了一团糨糊什么也没有剩下,只是模糊地记得,隐约他什么时候要过我的电话号码,在孩子们发现手机上的维尼熊链子时。
“幸村?”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嗯。”幸村特意打电话来说的事情,会是什么?大多的疑惑与问号填充了我的脑袋,挤得快要爆炸。但真正的定时炸弹,永远失控在最关键的一秒。
“希望她,走了。”
幸村说出口得同时,楼下客厅里爸爸新买的古董时钟轰然打响了整点的铃。
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
丧钟,为谁而鸣?
我呆立在原地,时间自动倒流回那个隐约飘着雪,天空起着大雾的日子。那个问我“你的眼睛不舒服吗”的小女孩,那个对我笑着说不要哭了的希望,怎么会消失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两天前。为什么我。一直联系不上,抱歉。不,不是你的错。白河,别太难过。嗯。幸村,我马上来医院。希望她,已经去了……我想来,看看,她最后待的地方。好的,我等你。幸村,希望她,最后,还好吗?她,应该走的没有痛苦的。医生说,最后,她都没有放弃。是吗?那她的家人?希望,她是个孤儿。
断断续续的对话持续回放在脑海,坐在公车上的我弯下腰,按住心口。
“孩子,你没事吧?”邻座的老太太担心地问我,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真的,真的没事。
只是,痛到没有一滴眼泪。
怎么都没有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看着幸村,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他一如平日在孩子们平时玩耍的秘密基地中等着我。从前,他坐在钢琴椅右边,希望坐左边,我在中间。
我教希望弹琴,他就温柔地看着,偶尔会笑着称赞两句希望,然后小女孩就瞪大了眼睛兴奋地问,是吗是吗?
只是常常都会被那个叫做泰太的小男孩嗤笑,然后两个小孩就拌嘴,最后总少不了我去打圆场。
时光就是那样单纯又干净,透明得连追忆都是如此清晰。
清晰得,让人愈加无处安放那些堆积成海的痛苦。
现在的他,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
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姿态,甚至一模一样的阳光,还有那些一模一样的亮得闪光的钢琴键。
八十八个,亘古不变。
但是人呢?
那个教我折千纸鹤的小女孩,那个说悲怆是悲伤又温暖的曲子的小女孩,那个喜欢听曾有你的森林的小女孩,那个勾过我尾指做了约定的小女孩,那个说小熊宝宝香水很好闻的小女孩,那个让我加油对我微笑的小女孩,她去了哪里?
如果有天堂,你会在哪里吗?
你是不是去了和流一样的地方?哪里的世界有钢琴吗,有千纸鹤吗,还有没有人唱歌给你听?
“白河。”不知什么时候,幸村走了过来。他拉着我,我顺从地跟随他坐下。
他的手心有些凉,我的掌心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的声调听上去异常平稳,是他在竭力维持冷静,还是我早已分不出激动还是压抑?
他慢慢地说着,似乎只要慢一点讲出事实就可以减缓我的痛苦。
“希望她,坚持要动手术。医生说手术成功的几率并不高。她的病,如果保守治疗的话,可能可以多活几年。如果手术的话,成功的话就会慢慢好起来,但失败的话,就是,彻底的。”幸村停顿了,他没有说出那个残酷的词汇,我了然地开了口,“但是她还是要动手术。”
“嗯。其实,手术当时看起来是成功的。不过那天夜里,因为感染引发了并发症。所以……”
“希望她,”我抬手挡住脸,遮住快要脱离控制的哽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赌注?”
幸村的手本来一直温柔地覆盖住我的手,现在却转而紧紧握住。他的声音在现在的我听来有些模糊,“因为她,对未来还有希望。”
“她要放弃现在,只是为了有可能的未来吗?”
“所以,她才是希望。”
我慢慢放下手,无力,颓然。
希望她,为了明天可以押下今天的所有。她明明只是那么小的小孩子,却比我这个家伙,更有勇气去争取。
而我,做不到。
因为我只有夏天,就像一只迷途的候鸟,孤单盘旋,重复千年。我除了像溺水的人一样紧紧握住属于现在的稻草以外,一无所有。
所以我所能做的,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限定里,完全的燃烧,直到诸神寂寞黄昏的降临。
门,忽然被打开了。
小小的身影闯了进来。
我惊讶地回头,却只看见一个孩子愤怒的面孔。
“泰太?!”
“你怎么现在才来!”男孩子稚嫩的声音充满了火气,“你知不知道。希望一直都想你。一直都念着白河姐姐白河姐姐的。那天她,最后想见你一面,但你居然不来!为什么,为什么,希望最喜欢你了,为什么你不来!”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瘦小孩子,他的肩膀在颤抖,而眼泪早已布满脸颊。
“为什么不说话啊!”
我能说什么呢?到了这个时候,解释都是不必要的徒劳。除了默默地承受那个男孩宛如幼兽一般的怒吼,我还能做什么。
“我讨厌你,白河星!”湿了衣襟的他,冲我吼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讨厌你,白河星。
这句话,似曾相识。
做人真是失败,两次被人这么说。
我一次又一次抬手揉着眼睛,却干涸得没有一滴眼泪。
“白河?”幸村的声音充满了担忧,他的手再次伸过来,只是这次我却躲过了他的安慰。
“幸村,我想先回去了。”我深呼吸一口,拼着全身的力气镇定地看看他,“你要好好休息啊。”
“白河!”
“那,再见了。”我学着泰太飞快地跑了出去。
忘记了方向,只是凭借着感觉跑着。
去哪里也不要紧,迷路了不要紧。反正医院这里,到处都是白色。穿着白衣的死神,敲响送葬钟声。
果然我,还是很讨厌医院。
夺去流生命的地方,抢走希望的地方。
糟糕透了……
没头没脑地跑着,忽然就被谁一把抓住,力气大得无法挣脱。
“放开!”
我努力想要挣脱那只烦人的手,却听见一个微微耳熟的声音,“冷静,白河,是我。”
停下固执的抵抗,我抬头,视野中出现一位比我高出许多的男孩。
辨认了片刻,我开口,“柳,前辈?”
柳没有说话,沉默地打量我。
我们两个人就站在楼梯拐角,直到楼下隐约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哇,待会又有蛋糕吃了。”
“那是给幸村的,丸井。”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柳握紧我的手,带我走上楼。
“走。”他的话,依然简短明了。
走上天台,推开那扇门。
清凉的风,迎面扑来。不停吹息的风,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