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边吸了一颗玉溪烟的朱誉群挨个儿敬了一杯。胖子说:“这回我们朱经理‘懂事’了,他是喝酒不醉,跳舞不累,半夜不睡的‘三不’干部。”
“好,朱经理,你就让我们开开眼界。”刘枚说。
于是,席上,一片觥筹交错,香烟的白雾在房间缭绕。霍副经理重重地放下了酒杯,感叹道:“还是他妈的卫总裁好,进退裕如,‘狼’来了哩,她当官儿了。部级,愉快!”
“人家也不容易。佛家有一句话,你不要只看见和尚吃肉,没有看见和尚念经。工夫在诗外,不知道她念了多少经,才修成了现在。”胖子若有所思地说。
“庞总说的一点不假。除了小人得志、自以为是、惟我独尊,讲空话、套话这些官场上或者官做到一定的时候或者是仗着有后台就染上的毛病以外,她也是一个不错的人。”刘枚看着霍副经理说,“要是叫你去念这些经,你干不干?”
没等霍副经理回答,胖子就接过了话头:“我们哩,是哪种虫就钻那种木。当初,我一不留神就进去了。要在里面混,难呀。这线那派。你要想坚持自己的操守,来点士大夫的独立人格,特立独行,不行!工作干得好嘛,你功高盖主;一般化嘛,你是粗放经营,没入门。就像戏文上说的:‘此亦一是非,彼亦是非。’弄得你无所适从。” 胖子已经看破了红尘,“一个风浪来了,没人为你说话。首先拿你祭刀!当年的一些所谓的死硬右派分子,就是这种特立独行的人。所以,我像鳌鱼那样赶紧‘挣脱金钩去,摆尾摇头不再来’!”
李一凡插了一句:“干脆遁入空门!”
“你以为寺庙里就那样干净?厅级和尚、处级和尚、科级和尚,级别不同,待遇不同。盘根错节,矛盾百出。外面大社会,里面小社会。”胖子借着酒劲儿给大家讲了一个发生在本市的风流故事:一个山区姑娘,初中毕业后没钱读高中,又不愿像祖辈那样守在穷乡僻壤,只身来到两江市当保姆,挤出时间读美术学校。在去金竹寺写生时和寺里的住持——七十多岁的心静法师相识,一来二往,怀上了法师的孩子。为了掩盖这一丑闻,由丁发达出面搁平了。即满足姑娘的要求,去法国学美术,并给十万元的青春损失费。胖子拈了一快豆腐干在嘴里,边嚼边说:“这姑娘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现在巴黎过得不错。平时去美术学院上课,周末就到圣心教堂去写生卖画。”
“那和尚被算计了,也许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肯定有高人指点。”朱誉群说。
“管他是哪个的,你自己要去沾那腥噻!”霍副经理说完端起酒杯,“我来敬庞总一杯。”
不欢而散(1)
“阳昆,阳昆!”伴着敲门声有人在门外喊。
他从半睡眠中清醒了,迷迷糊糊的听见了敲门声,听见了喊声,翻身起床,去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方老师。
阳昆还没从梦境中彻底回过神来,看着方老师,张着嘴巴,木呆呆的,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在睡觉?” 方老师环顾了这十三米的显得空荡而凌乱的屋子,“你就住在这里?”
“系上的休息室,暂时住一住。”阳昆恢复了正常,伸出手和方老师握着,“你好!方老师。进来坐。”顺手拉过床挡头的一个旧的木靠椅,“好久不见你了。”
“是,好多年了。还是你们结婚的时候哟。”方老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阳昆,说,“那次,你两个差点把我灌醉了。你两个喝酒好得行哟,现在更凶了吧?”
“今天起了仙风呀?方老师,你舍得来。”
“哪里?我来过好几次了,都没和你联系上。”方老师还没有坐下,仍是站着说,“我今天是到图书馆做一个讲座:《新时期的女性文学》。”
“现在的女性文学!离张洁、黄宗英等人搞的女性文学的初衷越来越远了,好多是靠吹、靠炒、靠卖隐私、靠展示自己的性心理来取悦读者、取悦市场。有的女写手——对不起,她们算不了作家,连作者都还不够格,是市场经济初期出现的找钱人——是典型的偷窥癖、露阴癖、意淫僻……不惜把自己的性经验性心理拿来嗲声嗲气的卖给市场。”阳昆来了点精神,把积在心中的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还数了几个人的名字,“有的牛高马大的男写手像个被劁了的太监,也故作小女人状,去写一些这方面的垃圾,去取悦心理不健康的人!”
“是。确实不好讲。图书馆还不是为了读者多,好去馆里借书、看书。你那些观点我赞成,但这种场合不敢讲。”
“有什么怕的?学术研究,一家之言嘛。”
方老师解释道:“这种普及性的还是有些不同。”
“就是要在这种场合打杀那些垃圾!”阳昆挥了一下捏成拳头的右手。
方老师不想再就这个女性文学争论下去,就转了话题:“本来想顺便看看你俩,打电话到系上,说你在,就来了。”
过去,不管是老师、同学、同事、学生,只要提到他两口子,阳昆心里就特爽。此时,方老师一见面已三次提到“你两个”、“你俩”,他就不自在,脸上讪讪的,刚才争论的气势一下没有了。他怕方老师继续提起“你两个”,赶快叉开话题,“方老师,你坐下说嘛。”他欲给方老师倒水,拿起暖水瓶摇了摇,没有响声,自责道,“哎呀,没有水了。中午喝光了,忘了去打水。我这就去。”他提起暖水瓶就要出去。
方老师伸手制止了他:“不去了。我们出去走一走,找个地方喝茶吃饭一肩挑。”
阳昆犹豫了一下,同意了。他们在校园那条被夹竹桃护卫着的小道上静静地走,一时找不到相同的话题。阳昆想说,但怕方老师提到李一凡,显得尴尬,也就默默地走着。方老师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不知从何说起。阳昆想,为什么方老师今天要来找?真的是顺便还是有另外的事?是不是他有熟人在理工大学,要来找自己帮忙?或者是有熟人要考理工大学,要自己出力?对,马上就是成人高考了。肯定是。老师找学生帮忙,在当今是一件普遍的事。因为,学生遍天下,在各行各业,乃至权势部门,而且有的还占据要津。那些教龄越长的老师,办起事来游刃有余,处处畅通。学生多呀!但方老师没开口,他也就不问,就这样兜着。左边传来一阵阵喧嚣:“进了,进了!”
方老师透过夹竹桃叶缝看过去,足球场里在进行激烈的争夺,红队以压倒优势攻到了蓝队的阵地上,于是问:“是学生在踢还是教师?”
“天天这个时候都有人踢。有时是校际之间,有时是系与系之间。我们学校足球爱好者多。学校呢?”
方老师知道他指的是师大,说:“也是。现在是足球热嘛。”
“董教授呢,还好吗?”董教授是阳昆的研究生导师,对阳昆很不错。他每次见到师大中文系的人,都要打听他。
“他已经退下来了。身体还不错。据说现在在弄一本关于唐宋文学的专著。”
“查教授呢?还写字吗?”
“还写。而且越来越值钱了。”方老师说,“你可以找他给你写一幅。”
阳昆叹了口气,说:“当初,市场行为还没到现在这个程度,求教授写幅字,肯定没问题。但现在,那字就是钱呀!不好开口了。”
他俩就这样边说边走,基本上都没有离开师大这个主题。信步由缰,不觉又来到了那个阳昆打发愁绪、寂寞、愤懑的小馆子。怎么会到这里来呢?预兆不好。这可是自己给自己剥鲁迅诗自嘲的地方啊!他犹豫了,想换一个能不回忆过去,给予自己好心情的地方,但方老师已迈进了门槛。只好跟着。店堂里没有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要了一壶云南糯米香茶,一碟黑瓜子。方老师提起茶壶要给阳昆倒茶,他伸手制止:“方老师,让我来倒。我是学生。”
不欢而散(2)
“哪来这样多规矩?过去是师生,现在是朋友、同事了。”方老师给他倒了半杯,给自己的杯子也倒了一半。
“不,老师永远是老师。”
茶喝了,嗑着香而碎的黑瓜子,方老师像是随口问:“阳昆,你住那个地方很糟糕,条件不好。”
“是。”他嗑着瓜子说,“贾书记说,正在给我另外找……”他知道说漏了嘴,赶紧刹住了。
“给你另外找?你住在学校?”方老师故作惊讶,追问道,“怎么不回家住?”
“我、我在整评职称的材料。”
“这个要多久?”
“我还有其他事。”阳昆脑瓜子里一转念,干脆引出方老师的目的算了,免得他老在这房子问题上转,“方老师,师大的成人高考怎么样?”
“据说是一般化。”
“今年招多少?”
“不知道。”方老师慢慢品着茶,不露声色地看着阳昆。
阳昆心里没底了:我抛出话头,他不接招。那么他来干什么?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今天却不请自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老师放下茶杯,眼光落在阳昆脸上,单刀直入:“阳昆,我们不要饶圈子了。我问你,你和李一凡到底怎样了?”
刚才还主动接受方老师的眼光的审视的阳昆,把脸偏向了窗口,把眼光投到外面的根根淡黄色的斑竹上,投到那在细风中摇曳的叶片上,两个鼻孔出着粗气,嘴唇一动一动的,但就是没有话出来。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吐出软不拉几的四个字:“没有怎样。”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不回去?”
“你说贾书记在给你找房子。”
“我、我……”阳昆被逼到底了。
方老师笑了笑,说:“你不要搪塞了。我都知道了。我就是专门来的。”
啊!来当说客?这句话在阳昆肚内升起,忍了几下,没有说出来。方老师心里明白,阳昆是不希望他的事扩散出去,如今,居然老师都知道了,觉得难堪。他语重心长地说:“阳昆,在学校,老师们都认为你俩是我们系上历届学生情侣结为夫妇的最好的一对。是后来的学弟学妹的楷模,是老师们的骄傲。像现在这样下去,大家都心痛。”
“这又不怪我。”阳昆将眼光移到方老师脸上,说:“怪她自己。”
“那种事是她愿意的吗?”方老师心情沉重起来,“你回去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简直是另外一个人,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只不过,精神还没倒。”
“我知道。那事谁撞上谁倒霉……”阳昆把眼光移到茶杯上,说,“我和她商量,要她撤诉。她不同意,要坚决斗。”
“这是对的呀。打击坏人,捍卫自己的权利嘛。”
“我也有自己的权利噻。”
“你的权利?”方老师吃惊了。
“是呀。撞上那事,我自认倒霉,忍了。可是,她非要张扬。还让那记者写稿在晚报上去告示,好像被强奸了还是光荣一样!”
“我看过那文章,没有提到具体的受害者呀。”
阳昆拿起瓜子,没有嗑,说:“问题是她要送那人进监狱。一进入司法程序,就要弄得满城风雨的。我还有脸吗?”
方老师没料到昔日的学生,今天的年轻大学教师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