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会议(4)
“也没有啥麻烦的!只是部里太穷,无法给你们发误餐费。”文来富拿着文件夹,边走边说。
石总赶紧接过话题:“只要你一句话,今后我来发。”他看了文来富一眼,见他投来鼓励的眼光,马上补了一句,“只要在外面开,什么都好办!”
仲秋用手肘碰了碰王副总,轻声问道:“这人是谁?这么张扬?”
“市里专门从新华社要来的,据说是个什么博士。”
“哪家单位的?”
“《消费指南报》的总编。”
“啊,我知道了。我听新华社的一个朋友说过,他的老师是许进才书记的同学。是他老师推荐给市里的。不是博士,是在读在职博士。这个朋友说,他原在一个单位搞后勤,和北京一所大学来单位搞调研的老师套上了,后来就读了这个老师的在职硕士研究生。后来又继续读博士了。其实,他本科都没有读过。”
“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什么人才?在新华社,他连新闻的边都没有碰过。”
“当领导的,有几个是搞新闻出身的?只要……”王副总觉得一时失言,立即将冒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仲秋知道一向谨慎的王副总说出这几句话,而且是面对他这个下属,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没有对王副总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走下楼,钻进了车里。
检验人性(1)
都走了。阳昆去学校了,梅子上幼儿园了,屋里就剩下李一凡。
平常觉得不大的屋子,突然变得宽大起来。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在卧室里站了一会儿,拉开衣橱门,翻了翻衣服,又将门关上,看了看床上,被子已迭好。昨晚上,她和阳昆几乎一夜未合眼,也许,他睡着过,听着女儿的均匀的轻轻的鼻息声,她难过得就想哭!阳昆睡在旁边,背向着她,像死人般,一点也不动。她轻轻地叫他:“昆!”他明明没有睡着,就是不吭气;她将右手轻轻地搁在他腰上,他没有任何反映。要是过去,她只要有轻微示爱的声音或动作,他马上回应,即使她一点也没有,甚至还做出不愿的样子,他也要进攻。可是,今晚……她任眼泪像泉水般无声地从眼眶里涌出,顺着眼角汨汨地流下,湿了枕巾、湿了枕头……她真想放声地哭,但是她怕惊扰了梅梅!只有无声地饮泣。流了多少泪,她不知道。只有浸湿了的枕巾知道,枕头知道……
梅子的小床上,人去床空,只有那个巴比娃娃一如既往,仍在对着她笑。
她来到盥洗间,打开灯,做什么?不做什么!梳妆台上,洗面奶、护肤液、唇膏、定型水……瓶瓶罐罐错落有致地摆着。镜子里,有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双眼无神,眼睑下,两个眼泡发青,高高的鼻子没有昔日的光泽,双唇干燥,没有一点血色,一夜之间,原本丰腴的双颊突然出现两个坑,那一头乌发怎么就变成了干草?这是我吗?不、不不!这不是!但是,镜子里那个女人也在喊。她是谁?是谁?她不敢再看镜子,她怕看见那个她从没有看见的人!昨晚,她在里面洗澡,不知洗了多久。反正,她从来没有在浴室里呆这样久。她洗呀洗,抹了洗涤液冲洗了又抹。她巴心不得将皮肤都洗掉一层。她要用这热水、这洗涤液洗掉坏人对她的侮辱!她拿起刷衣服的刷子,很想在身上狠狠地刷,她要刷去坏人的一切!她用水冲、用手指反复搓,要把她从里到外清除掉!尽管搓得阵阵发痛,她还是搓……就像信仰印度教的某些教民,她要残忍地惩罚自己的肉体的某一部分来渎罪!也许,表皮已搓掉,热水冲去,痛得钻心……她没有敢看一眼镜子。她怕!
以往,每天早晨,她总是在这里、在这个镜子前,带着自恋的心理,对着镜中的自己,上下左右端详。这是一个美丽的世上少有的脸蛋,这是一头令人羡慕的黑发。一天走在街上,一家广告公司的经理看见了她,再三动员她去作美发模特儿。她毅然拒绝了。她在镜前,稍作打扮,略施薄彩,就像一个仙女般走出门、走向金石公司。有时,阳昆看见她这一身打扮,也心旌荡漾,非要拥抱、非要……每每这时,她就看表,就以时间来不及了推脱。其实,她何常不想满足自己的丈夫?何常不想让情之所至,浪漫浪漫?阳昆总是悻悻地嫉妒:“不准你打扮得这样漂亮出去,尽给别人看!”“我是给你增光,人家会说,阳昆那老婆还行!”“有多少人认得我阳昆?”“我在公司工作,不讲究一点还行?我们的刘总就特讲究。何况你自己穿戴整齐也是对自己、对别人的尊重。”“我也来整齐整齐。”“你早就该了。我给你说过多少次,就是不听。一个大学老师,形象挺重要,我给你买的领带、西装……你就是不穿。”“我打扮出来了,后面有一大串女学生,怎么办?”“那是我的骄傲。”……
可是,如今,自己却成了这样……她本来想整理一下头发,化一个淡妆,尽管不去上班,但整整容,振作精神还是需要的。但是,她已经没有了情绪、没有了勇气!她不敢面对那个镜中的似乎不是自己的自己,急忙关了灯,几步走出来,走到客厅,颓然地坐在沙发上,背靠着腰垫,喘着粗气,两眼空洞地看着吊灯发呆。
走了、都走了。只有十二三平方米的客厅突然变得宽敞起来,空荡荡的,没有了笑语声声,没有了梅子的奶声奶气,没有了阳昆的磁性的声音,没有了梅子的折腾调皮,没有了阳昆的高大身影……
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思想的机器似乎没有了润滑油,那转动的齿轮就停止在昨晚上、不,确切地说是今天零晨的客厅里:
晚报记者仲秋送她回来后就告辞了,阳昆将她扶进来,扶到这个沙发上坐下,一边问一边端来一杯橘子汁:“怎么啦?”
“呜……”她大声哭了起来。
“究竟什么事,你说!”阳昆用纸巾给她揩着泪,“这么夜深了……”
“昆……”她沉重地哭着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只是重重地抽泣。阳昆不知说什么好,只在一边搓着手,静静地坐着,任她哭泣。过了好一会儿,一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阳昆:“我、我遇到了坏人……”
“我叫你打电话让我来接你,你就是不听!”
检验人性(2)
“全靠那个记者,他骑摩托车经过……”
“抓住了坏人没有?”
“他一边打‘110’一边骑摩托车追,当然跑不脱。”
从她回来,他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那凌乱的头发,那撕烂了的衣裙……他不敢朝那方面去想。但又想知道,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阳昆预感的东西是一口井,他不愿那口井真的出现,将他吞噬。他小心翼翼地围着那口心中预感的井饶圈子,试探着问:“被抢了多少?”
李一凡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被抢?”
李一凡点点头,隔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阳昆似乎明白了什么,心跳加快,血流加速,手背上的血管也凸现出来了。客厅里静悄悄的,听得见二人的心跳、呼吸。一凡微微扭过头,看着阳昆:“昆,我……”她终于没有勇气说下去。
“你说嘛!”
“我怕你受不了。”
“有什么,砍头也只有碗大个疤。”阳昆在潜意识里看见了那口井已经从远方以很快的速度滑到了他脚边,回避是回避不了啦,躲是躲不了的,干脆就让它来吧!他吞了一口唾沫,出了一口粗气,勾着头说,“我受得了!”
“我、我,”一凡咬了咬牙关,把那几个字从胸腔里压出来,“我被坏人糟蹋了!”
“什么?”阳昆几乎跳了起来。尽管刚才他已在脑袋里把被抢、被打、遭车祸、挨误伤、摔到施工挖的坑里、掉进被人偷了铁盖的窨井里等各种可能的情况过了几遍,就没有想到被坏人强奸。不,脑袋里曾经有过一闪念:是不是被……但他不敢想下去!自己的老婆被强奸,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情景!那就犹如面对深渊、面对荒原、面对世界末日、面对屠刀和刑场!他不敢。他也从来没有这种思想准备。尽管传媒三天两头都在披露这方面的新闻,他认为那是别人,这种灾祸不会也不应该落在知书识理、待人友好、慊慊君子的阳昆身上。每每茶余饭后夫妻双双边看电视边聊及这些新闻时,他总要说一句:“这些女人,自己不检点。”一凡就抬上一杠:“怎么怪女的?”“你自己不妖五妖六的,那坏人会盯上你?”“这样说来,还是女人的错哟?”“有一篇文章说过,女人的穿着太招摇,容易引发性犯罪!”“万一有一天,我成了受害者,我……”阳昆不等她说完,就抢过话头:“你瞎说什么!”一双眼睛瞪得牛眼似的定在一凡脸上,“未必你还想呀?”……
此时,李一凡又看见了丈夫那种神态,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她犹豫了,她矛盾了,真不该说!说了,他会怎么样?她不敢想像。不说?不行,忍得过今天,忍不过明天。那纸包得住火吗?坏人已被抓住,报纸就要登出来,能瞒得了?既是夫妻就要互相信任,这种大事不能不说。早说比迟说好。是九级风暴、是万钧雷霆、是冰雪严寒、是酷暑烈日,你通通来吧,我豁出去了!她望着丈夫重复道:“我被坏人糟蹋了。”
阳昆定定地看着一凡,像不认识她似的。屋内顿时一派寂静,静得来听得见双方的呼吸、双方的心跳。过了不知多少秒、多少分,好像整整过了一年,从他那紧闭的嘴唇里跳出两个字:“真的?”
看见丈夫这个样子,李一凡心里难受死了,脸色倏地变得苍白,上牙已将下唇咬出了血印。她没有犹豫,没有退缩,一对装满了泪的仍然是那么美丽的大眼睛向着丈夫,沉重地点了点头。随着她这头的点下,那早已盈眶的泪水从眼里滚落出来,像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打在地上。
“你、你!”阳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叫道,“这不是真的!你乱说!你哄我!一凡,我亲爱的,你快说,这不是真的!是你故意哄我的!”他伸出双手抓住一凡的双肩,使劲地摇着,“凡,你快说、快点说呀!”
李一凡任泪水往下掉,深情地说:“昆,你小声点,莫惊醒了梅梅。”
阳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搂着一凡,轻声地问道:“凡,你是哄我的哈?”
她眨了眨长而有点卷的睫毛,嘴唇动了动,轻轻地说:“昆,是真的!”
“啊!”这个沉重的字从阳昆喉咙里滚出,就像一个闷雷滚过天庭,同时,他收回搂着一凡的双手,跌坐在沙发上,然后,用双手支着似乎要掉下来的沉重的头,就这样定格,成了一座雕塑。
“阳昆、昆,你别这样,”她用手去摇他,“都怪我不好!”
“你很好!”从雕塑里迸出这三个字,冷冽而坚硬,像从空朦的地方飞来柳叶钢刀。
“我……”她用衣服揩了揩眼泪,把在心里想了好一阵的一句话说了出来,“我对不起你!”
“叫你平常不要太打扮、太招摇,你不信!”
检验人性(3)
“可是……”
“可是什么?”他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现在覆水难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