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样,还是会等着我。”
……明明会一起散步。
……明明会握着我肮脏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有那些像是梦境般的每一天。
“真的,好像骗人的一样。”
呼吸停止了。
意识有如蜡烛的火焰般摇摆不定。
即将消失的生命,就像海市蜃楼般非常美丽。
她调整着呼吸。
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安眠。
那双看着天空的眼睛流着泪。
我下定决心过…
如果要哭泣,就得在那个人死时才能哭。
我闭上眼帘,让呼吸越来越平稳。
并不太后悔,只是静静思考着。
…如果没有干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就像野兽知道火的温暖后再也无法回去一样,
我已经无法回到以前那个空洞的自己了。
杀人考察/7
……世界被断绝了。
刚开始时,我只能这么认为。
咳的一声,喉咙吐出胃里的东西。
用冲击来拉回失去理性的意志,是身体想要求生存的机能。
我用单手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
双腿还不太能使力,我爬到墙边,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视线终于回来了,但能看到的只有轮廓,世界白茫茫一片,一切都显得暧昧。
“……好痛。”
虽然不知是哪边痛,总之就是很痛。
我摸摸左眼。
只剩一点点血了,可能是白纯里绪逼我吃的药,也特别有促进新陈代谢的功能吧?现在
大部分的伤口都被血愈合,看来至少不会因为出血过多而死了。
但伤口本身并没有治好…这也理所当然,被短刀从头颅砍到脸颊,连左眼都整个切断了。
一来我还活着已经非常幸运,二来右眼没有因左眼的伤而失去功能,也很幸运。幸运到如此地步若还希望左眼没事,应该会遭天谴吧?
我好不容易靠着墙壁走到仓库。
那里长满了草,我无法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疼痛和出血,再加上药效,我只能想着一件事。
“——式。”
我迈开了脚步。
仓库很宽广,再加上草妨碍我的搜寻动作,每踏出一步,就会因疼痛而让意识不清。
我失去知觉,但很快便又恢复,然后再踏出一步。
我拼命重复这个动作,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呢?拖着这个沾满鲜血的身体,连自己是死
是活也不知道。
“…………”
脚突然跪了下去,倒到地上。种着草的地面是泥土,伤口因而没有裂开多少。
既然膝盖不行了,那就用爬的…但仓库实在太宽广了,我怎么也找不到。
左眼发热,右眼也看不到,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稍微休息一下吧?毕竟没有式一定在这里的保证,也没有我不是在自寻死路的保
证。
明明是这样冷静思考,但我却没有停止前进。
“为什么呢?”
……那当然是为了想要见到式。
但若是找到式,而她已经解决白纯里绪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杀了学长,我不会原谅你的,式。
我的确这么说过。
……没错,我不会原谅。
只有杀人不准你去做。
就算其他的某人杀了某人,我也无所谓。我只是不希望让式杀人而已,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想一直喜欢你。
因为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只是不希望你再受伤害而已。
……真是不得了的人性啊!
就算是式,我还是憎恨犯下杀人这个罪过的人。
我相信式,还真是句好用的话。
我只是想要相信而已。若有人害她杀了人,我就会无法原谅式了。
“……如果杀了学长,我就不原谅你。”
我像在说梦话般地说着,并继续前进。
拨开草丛,我到达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水泥铺成的地板,那个广场照进了一整片的阳光。
式在那里。
她旁边倒着白纯里绪的身体。
地上的两个人,看来不像还活着。
“……”
你杀了学长吗,式。
后悔充满了脑海中,但那不是相同的东西。
我——现在只能看见式,其它什么也看不到。
我爬到式的身边。
……她的表情非常安详。
她身上到处是伤、沾满了血,苍白的脸色感觉不到体温,但她仍然没有停止呼吸。
——啊,她还活着。
我放下心来,对白纯里绪道歉。
他真的死了,我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最后都是式杀了她。
这结果,仅限是你一个人的结局。
因为被害者是你,我认为只有你有悲伤的权利。
但就算这样,我还是很高兴式活着。学长,我不认为你很可怜,相反的,我有点恨你。
因为这样一来,式就——
这时候,洁白的手指碰触着我。
那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像是轻轻擦过般碰着我,那是她的手指。
“黑桐,你在哭吗?”
式用虚弱的眼神这样说道。
她带着“你这笨蛋”的意识,摸着失去一只眼睛的黑桐干也。
我所流的血,在她看来说不定像是泪水。
式无法抬起身体。
而我连抱住她都做不到。
在雨中…
冰冷的吐气带着温热,我们彼此看着对方即将要停止般的微弱呼吸。
“我杀了白纯里绪。”式说。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
式看了白纯里绪的尸体一眼,茫然地望着天空。
“这下子我失去很多东西了。”
那是空虚且带有悲伤的声音。
她所失去的东西…
像是很重要的回忆、至今的自己,说不定还包括我…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式就无法杀害自己了。
她无法去背负那个罪过,如同她祖父所说的一样…遵守那句教诲的她,得跟祖父一样孤
单迎向死亡。
朝寂寞、空虚的死人行列而去。
“没关系,我不是说过我会替你背负那罪过吗?”
红色的血滴落到式的脸颊上,左眼流出的血,看起来确实很像泪水。
……就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我对第一次露出笑容的你发誓——我要替你背负罪过。所以
——
——我会杀你。
到你死为止,到你死去那刻为止,都绝不让你孤单一人。
“……我可是杀了人喔。”
式茫然不带感情般地说道。
像是责备失去一切的自己,有如要哭出来的小孩一样。
她了解。
那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罪,不管怎样道歉都不被原谅的悲哀。
……因为连我也无法原谅这件事。
不管是谁,都无法原谅。
“…我不是说不可以杀人吗?但是你却笨到不遵守我的话,这次我真的生气了,我一旦
生气,就算你哭也没用。”
“…什么嘛,就算我哭也不原谅我啊。”
“对,我绝对不会被你打发掉的。”
我说着无意义的话。
如果这样能让式感到安心,要我怎么胡说都行。
式轻轻的…真的是轻轻露出微笑后,静静闭上眼帘。
她的表情如果会这样睡着般地安稳…红色的水流沿着她的脸颊流动。
我用已经失去感觉的手,抱着全身是伤的她。
如果那伤口没人能原谅,连你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话,我起码可以待在你身边。
我用尽力气,用有如这样下去两人都会死亡般的力量抱着她。
在意识消失前,我说出了最后的誓言。
“式,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话语消失在降下来的雨声中。
确实留下来的,只有像是要紧抱彼此的指尖。
/8
…
即使二月结束了,街上还是留有冬天的气息。
气温很低,新闻甚至报导说明天会降下四年以来首次的雪。
三月才刚开始,冬天的残渣还紧包着肌肤。
看来春天还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
在街上造成骚动的杀人鬼,最后以药物中毒的方式划下了句点。
白纯里绪的遗体被警察回收,两仪式和黑桐干也则以被害者的身份被送医,最后总算是
活了下来。
…虽然干也直接被送往医院,但我可不能这样。
因为我自己咬断的手是橙子制造的义手,不可能就这样前往医院治疗。我靠两仪家的力
量被转到私人医院,然后在橙子那里接受她的照顾。
我的身体在二月中旬恢复了,但干也直到今天都还在住院。他身上的伤以及排除体内药
物的疗法,让他硬是住了三星期的医院。
不过那也到今天为止了。
虽然以他的身体状况来看还是得住院,但干也以医院无聊的理由选择在今天出院。
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站在这个寒空下。
在国立医院的大门口,我站在远离交叉点广场有一段距离的大树下,监视从那里进入的
人影。
经过两个小时后,有个漆黑的人影走出了医院。
他的裤子和上衣全都是黑色,只有一手绑着的绷带才是白色。
清一色漆黑的男子走出玄关,并向护士与医生打过招呼后,就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等着。
“…真是的,到头来你连一次都没来探病喔?”
黑桐干也一脸不满地说着。
“鲜花生气了。她说要是我出现在病房,她就会杀了我,让我连想去的念头都没了。”
我也一脸不高兴地回答他。
干也说:“那就没办法了。”但还是一脸不满的样子。
“走吧。要搭出租车吗?”
“从这里到车站也不远,用走的吧。”
“…算了,这样也好。”
干也补上一句:“不过这对大病初愈的人有点辛苦就是了。”说完,他便跟着我走了起来。
我陪在他旁边一起走着,然后就跟往常一样,一边漫无目的的聊着天,一边走下通往车
站的坡道。
我瞄了干也的侧脸一眼。
……他把头发留长了。
但其实也只有左前方的头发留长而已,算不上是长发,这样可以刚好遮住左眼般的长发,
让他整个人看来更黑了。
“左眼。”
我说完后,干也一副没事般地回答:“不行了。”
“跟静音小姐说的一样,你记得吗?夏天的时候,只在红茶店里聊了一小时的那个女
人。”
“那个有未来视的女人吧?我记得。”
“嗯,她说过跟式扯上关系下场就会很惨,还真被她说中了。真的是蛮惨的下场。”
不知他神经到底多大条,干也竟然快乐般地说着。
…我感觉有点不爽。
这时候是要我露出什么表情呢?笨蛋!
“不过右眼没有问题,所以说并不算严重啦!只是远近感有点失真而已。因为这样,你
能不能靠在我的左边?我因为还不习惯,所以对左边还不是很安心。”在说完前,他就把我
拉到他的左边,而且竟然还靠了上来。
“你在做什么啊。”
有点惊讶,但我还是冷静地回了一句。
干也又变成一副不满的表情,一直盯着我看。
“做什么?用来代替拐杖啊,因为在习惯前的这一周要靠式帮忙了,请多指教。”
干也理所当然般地说。不过到底是要指教什么?
我铁着脸瞪了回去。
“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非得做那种事不可。”
“因为我希望你做。如果式讨厌的话,那就算了。”
…医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干也竟然能在不知不觉间说出这种让人背脊发冷的话。
他那凝视我的瞳孔里,一点污秽都没有。
我为了隐藏发红的脸颊,移开了视线。
“……也不是说讨厌啦。”
我小声地回答后,干也高兴的笑了。
……还真是个幸福的家伙。真是的,为什么连我也有那种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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