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所说的自己杀了人这句话,两仪的回答是自己也是那样。……两仪这句毫无现实感的话也许是真的。因为这个房间正像是逃亡者住的地方。病态地欠缺生活感。
一想到这里,背上掠过一阵寒意。我原本是想抽到一张黑桃A,结果抽到了Joker也说不定。
……出去做点什么吧,我可没打算要在这里住下去。虽然想着应该道声谢,不过既然当事人不在也就没有办法了。
我像潜入的小偷一般慎重地迈着脚步,离开了陌生少女的房间。
出到外面,毫无目的地走着。
起初是战战兢兢地走在住宅街的路上,不过这个世界好像与我无关似的维持着往日的光
景。就像时钟的针,毫无变化、反反复复的日常。
结果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放弃了躲躲藏藏,走到了大街上。
街上和往常一样。既没有四处搜捕臙条巴的警察,也没有指责我杀了人的蔑视目光。
大概是尸体还没有被发现吧。对啊,像我这种半吊子做的事,应该不至于引起社会的什
么大变动才是。我还没有处在被追捕的立场。虽说如此,我也不想再回到自己家里去。
已经过了中午,我来到有狗的铜像的广场。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抬头望着安装在大
厦上的电子告示牌。
就这么呆呆地消耗掉了数个小时。
即使是工作日通过这里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人行道上的人都溢了出去,人行横道的信号
灯刚一变绿人潮马上就涌动起来。人潮大抵是由与我年龄相差很多的人组成。并且大抵都带着知情达理的表情和笑容向前走着。
他们没有什么可烦恼的。不——是根本没有去考虑过什么烦恼。那帮家伙的脸上看不出有个思考的思字,也一点看不出为了想实现的理想、为了所坚信的未来生活着的表情。
这个人也好那个人也好,都带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走着。但是在那之中,又有几个人
是真实的。
所有的人吗,还是仅仅一握之数。
真实与虚伪。
像是要寻找出真实一般久久地凝视着自己无法融入的人群,但是完全分辨不出来。
这是当然的吧——说起来,那也不过是只有本人才能明白的事情。
我把目光从人潮中移开,仰望天空。
是了——虽然程度并不大,但是我也不是真实的。明明想着自己是真实的,然而却暴露出了无聊的本性。
……直到进入高中之前,臙条巴可是田径界知名的短跑健将。初中时代从未败北过,连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其他选手的背影。并且确信着还有继续缩短时间的潜力,这无疑是才能。
比起任何事来——我都更喜爱跑步。在这方面我是绝对认真的。也有去面对一切挑战的
信念。
然而,我还是放弃了跑步。
原本,我的家庭就不富裕。从小学时起父亲就失业了,家业也渐渐地荒废下去。据说母
亲出身名门,为了和父亲结婚而与家里断绝了关系。这就是我既没有工作也不会劳动的父亲,和不谙世事毫无作为的母亲。
在只是为了迎向毁坏而存在的家庭里,我认为自己比其他的小毛头们更早地懂事。刻意
谎报年龄去找工作,学费什么的都是自己去筹措。
毫不在意家里的事。我,只为了自己的事情去拼命努力。
不止自己去工作,在学校方面,我也以自己的力量升入了高中。已经不再视为亲人的父
母,和为了活下去所必需的金钱。对于怀有这两份焦躁的我来说,只有在跑步中才能得到解
放。
所以无论怎样疲累也没有放弃过社团的活动,直至升入高中也没有改变。
但是不久,父亲引起了事故。是在驾驶汽车时撞到了人。不止如此,更严重的是父亲根
本就没有驾驶执照——付给对方的赔偿金,不知是母亲向家里低了头还是怎样解决的。我在那期间除了完蛋了这个事实以外什么都没去想过,所以不知道。
等到纠纷结束以后,周围发生了变化。明明父母与我实际上已经没有关系了。但仅仅是因为我是那一家的孩子,学校一方的态度急剧转变。
至今为止一直表示协力的田径部顾问,很露骨地对我表现出漠然。原本对有实力的新人
满怀热忱的前辈们,也开始施加要求退社的压力。
但是这种事情我已经很习惯了,所以不成问题。
问题是家庭那一方面。由于事故的原因,连至今为止勉强糊口的收入也失掉的父亲,已
经没有余力来维持这个家庭了。虽然母亲也开始做一些自己并不熟惯的零工,但是那一点点钱连应付电费和取暖费都不够。
父亲从几年前就没有固定工作了,再加上无照驾车撞死了一个人。随着这些流言在附近流传开来,父亲也就再没出过门。母亲一边承受着流言一边工作,但是却没有一技傍身。最后,连我只是走在外面,就被别人边骂着滚开边丢石头。
……来自周围的反感逐日升级,但是我并不感到愤怒。因为父亲所做的事情就是事实。
我想差别待遇也好侮蔑也好都是理所当然的反应。该憎恶的不是这个社会而是父亲。
但是另一方面,我也不能把父母作为发泄愤怒的对象。
我,在那时起开始憎厌一切。包围着我的种种障碍,真的是非常麻烦。
去做什么,或是怎样地努力,反正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无论跑得再怎么快,有家庭
这个麻烦存在的话,将来什么的也就注定了——我毫无疑问地,放弃了与那个时代的抗争。
由于去追求社会上理所当然的那种正常生活我吃尽了苦。接受了,自己的人生也不过就
是这么一种东西,拥有了这种观念的我,也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幸。
与幼时的我一样。用所谓明智来取代幻想,我决定要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活下去。
这样一来便不再去傻瓜似的学校了。不,是因为不把一整天都用在工作上的话,是养不
起一家人的。年龄不大又有经验,工作要多少就有多少。还有着一半良心这玩意儿的我,还
做不出抛弃家人这种事情。虽说如此,从辍学以来我便没有再跟父母说过一句话。
就这样——当发觉到时,我连那么喜爱的跑步,也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明明是那样的喜爱。明明只有那样才能得到解脱。
发觉到那只不过是因为这么点不幸就会被舍弃掉的东西时,我确实愕然了好一阵。
赞扬我的人消失了。没有去跑步的时间了。只是因为这种借口一般的事情就放弃,实在
不配说是喜爱这种心情。
实际上——跑步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要是用作名为臙条巴这个人的“起源”的话,应该只能是那种事情。
……年幼时。曾被父母带去牧场看马。看着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那匹马,我哭泣起来。只是看着那一味跑动的身躯,就禁不住流下泪来。如果有前世这种东西的话,我一定是属于它们那一类的吧。由于这么相信着,对于跑这种行为才有着单纯的感动。
但是,我是虚伪的。
是啊。虽然拥有着真实般的确信,但也不过是个虚伪的东西罢了——“——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杀了人的东西。”
试着笑起来。明明一点也不快乐却能笑得出来,人类还真是满是故障的东西啊。
看厌了天空,再次眺望街道。
……人潮一如方才般源源不断。
带着笑容或装模作样的那帮家伙,应该不是真实的。要是为了什么目的而生存的话,会
跑到这种游乐场所来吗。不对,也许游玩才正是那帮家伙目的。但是——那种“真实”,我
绝对不会认同。
……喀锵喀锵喀锵喀锵。
忽然,在这里清醒过来。我——纵然进行着这种程度的独善式思考,也应该不会成为什
么主义或主张才是。
看了一眼表,时间已经迫近傍晚了。
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毫无目的地,尾随在了拥挤的人潮之后。
◇
街灯微弱的光线照在陌生的住宅区的路面上。
在秋日西沉之后的三个小时里一直在走着。
烦恼着在哪里过夜,发觉到时,我已经来到了两仪的公寓附近。
人类,一旦堕落的话就会变得如此懦弱吗。我很惊异于这个事实。
我——名为臙条巴的这个家伙的长处就是快速切断自己感情,自己也明明一直为此而自
豪。但是现在,已不再是快或者慢的问题了,这不是完全没有切断自己的懦弱吗。
抬眼看时,两仪的房间中没有灯光。似乎她还没有回来。
“——也罢,进去吧。”
明明知道不便进入没有人的房间却还是走上了台阶。似乎是想把自己引导到直面的严酷
现实中,引导到唯一的救赎中,引导到紧紧抓住的自我之中。
当当地踩着铁台阶向上走着,最后来到二层一端的某个房间之前。
今天早晨离开时插在门上的报纸没有了。似乎之前两仪曾回来过一次。我敲敲门,不过
没有任何回应。
“看吧,不在。”
我在离开之前,试着转一下门的把手。
——动了。
门毫不费力地开了。
里面很黑。我的手依然握着把手冻在那里,头脑中一片空白。
也许就会这么站上几个小时吧,这般想着的下一个瞬间——我已经从门缝间滑了进去,
悄悄地向里面走去。
“————”
咽了口唾沫。
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我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虽然我以罪犯自居,却又很讨厌犯罪。从年幼时起就厌恶卑劣的事情。尽管如此,继杀
人之后竟然又侵入到别人的家中——不对,这是不可抗力。而且那个家伙不是也说了吗,可
以随便使用什么的!
喀锵喀锵喀锵喀锵。
一边在内心作着毫无说服力的辩解,我一边继续前进。从玄关到走廊,从走廊到客间。
因为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漆黑。黑暗之中,我粗重地呼吸着放轻了脚步。
——可恶,这么一来不就真成小偷了吗。电灯。电灯。因为黑暗我才会这么奇怪。啊,
不过开关在哪儿啊?
为了寻找荧光灯的开关,我在墙壁上摸索着。
突然——就在这时,传来玄关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两仪回来了,在我作出相应反应之前,这个家的主人已经点亮电灯,推开了房间的门。
然后,她心不在焉地注视着不法侵入中的我。
“——什么嘛,今天也来了吗。做什么呢,连灯也不开。”
用像批评同学般冷漠的语气说着,两仪关上房门脱下皮夹克。
之后就在床上坐下来,在手中提着的塑料袋中翻寻着。
“吃吗?我讨厌冷的东西。”
一伸手,递过一个装冰淇淋的小杯。包装上写的是哈根达斯的草莓冰淇淋。对于我这个
不法侵入者毫不在意是一个谜,为什么会买自己讨厌的东西也是一个谜。
我双手捧着小杯,把理性总动员起来思考着。
这个女人,毫不关心我的事情。我杀了人的这种事情……虽然不知道认真到什么程
度……但应该是清楚的。那么为我提供自己的家作为藏身之地这种事,莫不是因为这家伙自
己也是被警察追缉的人物……?
“……喂。我说你,是个危险人物吗?”
自己的事情先放在一边这般问道,和服少女哈哈地大声笑起来。
“真是奇怪的家伙呢,你这人。嗯——危险人物,你说危险人物吗!这个词还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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