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世上有些人具有一种叫做“心灵感应”的怪异能力,具有这种能力的两个人能够明白彼此的心思,即便不开口说话也能够相互交流。如果这种情形出现在他们两人之间,反而更容易被人接受。可事实上,他们之间神奇的默契是建立在对整个战局的把握、对一切局部细小变化的敏锐和对彼此用兵特征的了解之上的。他们用远超于当代其他最优秀的将领的眼光阅读着这场战争,这洋溢着澎湃激情的战争才华远比那些传说中的特异功能还要匪夷所思。
战争,这个沾染着无穷血腥和残酷杀戮的字眼在这两个不世天才的手中变得精致到了极点,以至于让人不由得产生“死亡也可以成为一件艺术品”的错觉。
在弗莱德和路易斯陛下的指挥下,两支军队如同一对有力的拳头,灵活而迅猛地向着温斯顿腹地打出了一轮漂亮的组合拳:在我们刚刚完成对菲米特城的包围时,路易斯陛下已经在银鞍谷地击溃了敌人的第一批援军;而当卡莱尔将军将敌人的两个兵团引入扬鬃平原时,我们的埋伏圈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完成了……当你可以用“细腻”这样的词汇来形容数以万计的兵力调动时,战争就不再是简单的生死交锋,而已经被升华到了艺术的高度。兵团与兵团之间协同作战的极限被轻而易举地被打破了,我们就像是两条汹涌的江河,毫无滞碍地在大地上奔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住我们的去路。
对于法尔维大陆上其他优秀的军事家而言,与这两个人生在同一时代无疑是他们最大的荣耀,也是最大的悲哀。他们亲眼见证了两个都有资格将名姓写在史册最前列的的伟大统帅携手创造的战争奇迹,但同时,他们的荣耀也注定被埋没在这两个人日月昭华般璀璨的功绩之下,只能寂寞地存身于同一页历史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之中。
不过现在,一个小小的意外似乎打破了这种奇妙的默契……
“他们真是这样说的?”弗莱德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焦急地点点头:“我审问了不下二十个俘虏,包括军官、士兵和随军的杂役,他们的回答都是同样的。这不像是圈套。而且,用五千人传递一个这样的假消息似乎也没有必要。”
今天上午,我们刚刚遭遇了一支五千多人的温斯顿军队。他们的出现让我们感到非常意外:这些士兵就是我们西北方撒勒姆城的守军,他们的出现意味着撒勒姆已经成为我们大军面前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我对抓获的俘虏进行了审问,想要搞清楚他们为什么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居然会弃城不顾而在旷野中急行军。
得到的消息令人震惊。
所有的俘虏都众口一词:路易斯陛下于数日前在达苏卡山被温斯顿帝国第三、第六、第七、第十和第十二军团包围,他们奉命前去增援。而且接到这个命令的不止是他们,温斯顿中部许多城市的驻军都接到紧急命令于东部战线集结。
路易斯陛下被包围了?这怎么可能!就在五天前,陛下还来信与我们联络,和我们约定三天后在扬风平原西北部与达伦第尔的主力军进行决战。在数量占优的敌军之间往复穿插制造战机、以疑兵和快速运动让对手疲于奔命,这是路易斯陛下最擅长的机动战术,在这方面即便是弗莱德与他相比也颇有不如。更何况,现在他所面对的,是他熟悉的温斯顿帝国军,以陛下的才略,又怎么会让敌军找到他主力所在,将他重重围困呢?
事关重大,我立刻慌张地将这个信息报告给弗莱德,希望他能尽快采取措施,拯救路易斯陛下。
“弗莱德,我们得马上出发去救他!”听到这个消息,达克拉第一个坐不住了。魁梧暴躁的重装步兵指挥官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声嚷嚷着。
“对,晚了就来不及了。”红焰随声附和着。不一会儿,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表明了态度,要求尽快发兵援救路易斯陛下。
弗莱德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对走到了挂在墙上的羊皮地图前面,一会儿轻微点着头,一会儿又摇了摇头,满脸慎重地思考着什么。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我焦急地催促着,恨不能立刻就领军出发,将路易斯陛下从敌军的包围中拯救出来。尽管在对外的名义上路易斯陛下是我们进攻的主力,可事实上陛下的兵力并不是很强大。除了卡莱尔将军和里贝拉伯爵率领的两支嫡系部队之外,就只还有一些效忠于陛下的贵族的私人武装。在近乎三倍敌人的包围下,我恐怕陛下坚持不了很长时间。
“对,你说的对,杰夫!”忽然,弗莱德眼睛一亮,转过身来,大声命令到:“全军立刻整顿出发,目标:撒勒姆城!”
“你说什么?”我惊讶地大叫起来,“撒勒姆城,你疯了?路易斯陛下还在敌军的围困之中呢!”
不止是我,房中其他的将领也对这个命令感到莫名其妙。放弃受难的友军,只顾自己建立功业,这不是弗莱德应当做的事情。更何况如果路易斯陛下灭亡了,我们就要面对在敌国腹地孤军作战的尴尬境况。从更大的方面来讲,甚至于克里特王国都有可能因为陛下的败亡而重新生起瓜分德兰麦亚的野心。无论从个人的感情还是国家利益来考虑,我们都不能置路易斯陛下的生死于不顾。
“杰夫,不要激动,弗莱德这样说必然有他的道理。”普瓦洛劝慰我说。他将目光投向墙上的地图,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放心吧,杰夫,我们的国王朋友不会有危险的。事实上,我要做的正是他所希望的。”弗莱德看见我激动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体谅的笑容。
“在解释我的命令之前,我先问一个问题:你们认为用五个军团的兵力与不足半数的敌人交锋是否足够?温斯顿人有没有个必要将镇守交通要地的守军都去增援包围圈,甚至连我们这些近在眼前的敌人都顾不上了?”
弗莱德这一问我才觉得有些古怪:撒勒姆城就在我们面前,岌岌可危,温斯顿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放弃城池去增援优势非常明显的东路战场啊。
“看起来你们都发现问题了。”弗莱德耐心地继续解释道,“在东线战场,温斯顿人已经有足够的实力与路易斯陛下决战。但现在他们依然还在源源不断地向那里增兵,恨不得把全国的兵力都集中起来,那么他们应该是另有目标……”
“你是说……”普瓦洛恍然大悟地大叫起来。
“对,我相信现在在达苏卡山,温斯顿人正在编制着一个等待我们自投罗网的大口袋呢。”弗莱德肯定地说道。
弗莱德的话非常有道理,以路易斯陛下为饵,将我们的主力部队一网打尽,这确实是我们很有可能会遭遇到的圈套。
“敌人之所以敢如此大规模地集中兵力,甚至敢于将我们前方城镇的守军都抽调一空,完全是基于这样一个认识:我们是路易斯陛下麾下的军队,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会立刻赶往达苏卡山,绝不会再有攻城掠地的念头。所以……”弗莱德的眼中滑过一道狡黠的光彩,“我们怎么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可是……”我忽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们的力量如此强大,如果说路易斯陛下不幸……”
“你的顾虑很正确,我的朋友,可你应该看看地图。”弗莱德有些揶揄地看了我一眼,把我们带到地图前面。
“五天前,路易斯陛下的军队还在红驹城堡,也就是这里……(奇。书。网)”他拿着一根细木棍在地图上轻点了一下,然后沿着地图标出的道路画过一条弯曲的折线,“……我们约定三天后在这里会师,与敌军主力决战。而现在,他却在达苏卡山,也就是这里……”木棍跳过地图上的一座高山,来到与刚才那条道路背道而驰的方向。
“……按照我们的约定,路易斯陛下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且他遇到的正是我们本应在那里交战的温斯顿主力……”木棍随着弗莱德的讲解在地图上飞快地跳跃着,将路易斯陛下的行军路线、敌军的包围圈和我们所处的位置清晰地指示出来,“这本身很不寻常,我能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路易斯陛下在给我们发出信件之后不久,就在相反的方向发现了敌军主力,而且很有可能他们正在计划抄截我们的补给线路。所以,陛下出现在他们面前,以自己为饵,将他们的兵力吸引在达苏卡山,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而达苏卡山……”看见我们频频点头,弗莱德继续解释道:“两面绝壁、一面环水,只有一条小路直通山顶,地势陡峭、易守难攻,可以层层设防。即便敌军数量众多,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攻破路易斯陛下的防线。我敢和你们打赌,绝不是敌军把路易斯陛下追赶到了山上,而是陛下在这里布置完毕后将敌军引过来的。在这场战斗中,陛下绝不是引诱我们上钩的饵料,而是撒网捕捉敌军主力的垂钓者呢……”
弗莱德说得有些兴奋起来,一层不健康的红晕又通过血管涌入他苍白的面颊。他的呼吸有些不畅,气管里发出了一些尖锐的杂音。正在这时候,米莉娅推门走进房中,将一杯黑色的药剂放到他的手中,既有些担忧有有些责备地看着他:
“没有人提醒你就不知道吃药啦!”米莉娅说道。
弗莱德抱歉地看了看自己的爱侣,端起杯子把药剂倒入口中。看起来那药物并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就连我们勇敢过人的领袖也花了好一阵子才鼓足勇气把它们咽下喉咙。最倒霉的是,为了表达对爱侣劳动的肯定,他还得竭力挤出一脸感激的笑容。看着他抽搐的嘴角,我忽然觉得那呼吸系统的疾病也不是什么十分痛苦的事情了。
再三叮嘱弗莱德要好好休息、按时服药之后,米莉娅才把房间的控制权交还给年轻的统帅。此时房中的将领们都低头不语,我想他们在心里都和我一样窃笑不止吧。
“嗯……那个……我说道哪里了?”弗莱德的脸更红了,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尴尬。
“路易斯陛下是垂钓者……”罗尔小声提醒着。冷酷的战场杀手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的古怪的语气向我们透露了“亡灵匕首”的拥有者此刻的心情非常愉快。
“啊……垂钓者……对了……”弗莱德轻轻干咳了几声,镇静了一下情绪,努力想要摆脱刚才的尴尬,继续对我们说道:
“……所以,我们目前应当做的并不是急着去为路易斯陛下解围,但是任由敌军像现在这样集结向他轮番进攻也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我们应该……”说着,弗莱德又拿起了木棍,用力戳在地图中心最大的那个城市上:
“……我们应该趁着敌人城防空虚的机会,加快推进速度,尽早抵达温斯顿首都烈鬃城!”'奇书手机电子书网 //。。'
“为什么?”达克拉对这个计划感到非常不解,他大声说道:“其实这就算是个阴谋又怎么样?既然我们已经清楚了敌军的行动,完全可以随机应变,杀到达苏卡山脚下,让温斯顿人尝尝我们的厉害。凭我们现在的力量,只要做好防备,就不用怕温斯顿人的圈套。”说着,豪勇的石匠之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如我的锤子好使!”
重装步兵指挥官粗暴而单纯的话语让我们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尽管多年战争的锤炼已经让达克拉成长了许多,在战场上也不失为一个尽职的将领,但他的急脾气和一根筋的思维方式却还和以前一样。
弗莱德仿佛一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立刻友善地说道:“不用那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