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斯拔出枪对准他们——动作快如闪电,孩子们吓呆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们总算明白了灵柩猎手的真面目:他眼睛里冒着怒火,嘴唇向后咧开,露出了牙齿,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头人形的白毛狼。
“过来啊,你们这帮小混蛋!”他咆哮着。“你们有种就过来啊,我一枪把你们送到西天,让你们的老爸好好开心一下!”
一开始,他们还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后来就喊叫着一溜烟跑开了。有个孩子落下了他的战利品;狗尾巴掉在路边人行道上,像一把面目可怖的扇子。看到那一幕,乔纳斯做了个鬼脸。收起了枪,又把手放回了背后,继续往前走,那样子就像个在冥想诸神本质的牧师。那么看在诸神的分上,他在做什么呢,竟对那群小淘气大耍杀威棒?只是太烦躁了,他想。也很焦虑。
没错,他是很焦虑。一想到那个乳房没发育好的老女人所怀疑的东西,他就觉得更加不安。才不是为了托林呢——就算迪尔伯恩收割节那天中午在市广场睡那个女孩,乔纳斯也不在乎——他不安是因为这就意味着迪尔伯恩可能在别的事情上也骗了他。
他曾经有一次钻了你的空子,你保证这不会再发生。可如果他真的一直在和那个女孩发生关系的话,那种事就会再次发生。不是么?是啊,人们就是那样说的。要是那个孩子有胆量和市长挑中的小情人上床。而且还能狡猾得不被人发现,那么乔纳斯对这三个来自内世界的孩子将会有什么新的看法呢?他一向都认为这三个孩子就是用上双手和蜡烛都找不到自己的屁股。
那时是低估他们了,所以他们反倒让我们看上去像傻瓜,克莱以前是这么说的。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是不是已经又发生过一次了呢?迪尔伯恩和他的朋友们到底知道了多少?发现了多少?又告诉了谁呢?要是迪尔伯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睡了市长的小情人……在乔纳斯眼皮底下做了那样的事情……瞒住了所有的人……
“你好,乔纳斯先生,”布赖恩·胡奇说。他咧开嘴笑着,深深鞠躬,宽边帽子快要碰到他那宽厚的铁匠胸膛,只差没有跪在地上给他叩头了。“你愿意尝尝新鲜的格拉夫么?刚刚榨好的,还有——”
“我只想把马牵走,”乔纳斯不耐烦地说。“别废话,快点把它牵过来。”
“哦,这就去,乐意遵命,先生。”他马上跑去办这件事了,一边还回头紧张地咧着嘴笑了一下,似乎想确保自己的后脑勺不会吃一颗子弹。
十分钟之后,乔纳斯沿着伟大之路往西赶去。他心中有一种不可理喻但却十分强烈的欲望,他想要让马狂奔,好把所有愚蠢的想法甩到脑后:头发花白的老色鬼托林,情窦初开的罗兰和苏珊,手快脑慢的罗伊和克莱,野心勃勃的莱默,还有科蒂利亚·德尔伽朵,那女人肯定在勾画令人作呕的二人世界了:在长满草和树的林间空地,他在吟诗,而她则在为他编花冠。
以前,当知觉在耳边低语时,他曾经靠策马飞奔逃开了许多事情;许许多多事情。但现在,这个办法已经不管用了。他已经发誓要报复那些孩子,虽然已经对很多人食了言,可他绝对不能对自己食言。
当然,还要考虑约翰·法僧。乔纳斯以前从没和“好人”法僧说过话(他也不想;传言法僧是个喜怒无常、十分危险的疯子),但他和乔治·拉迪格之间有交往,现在乔治很可能带着法僧的人马在任何一刻出现。雇佣大灵柩猎手的人是拉迪格,已经预先支付了很多钱(乔纳斯还没和雷诺兹以及德佩普分享这笔钱呢),还许诺更多的战利品,前提是在沙维德山脉及周边地区的联盟主力部队能被消灭。
拉迪格还算得上一个人物,但若跟他幕后的人比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而且,从来都没有免费的午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如果送去马匹、牛、整车的蔬菜、食物、油和玻璃球——特别是巫师的玻璃球——一切都没有问题。但如果没做到,那他们很可能会在半夜被法僧或他的手下打烂脑袋。这是可能的,乔纳斯心里清楚。虽然无疑这种死法总有一天会发生。但当他的脑袋和身体分家时,一定不能是迪尔伯恩或是他的朋友们干的,不管他们是秉承了谁的血脉。
可若是他和托林将在秋天享用的美食有染……要是他能守住这个秘密,那他会不会还有别的秘密?说不定他是在和你玩城堡游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是玩不长的。当年轻的迪尔伯恩先生刚把头探出营地时,乔纳斯就会把他的鼻子打下来。
现在的问题是应该先从哪儿开始。先去老K酒吧,去看看很久前就说要去查看的宿舍?可以这样做;他们三个人现在肯定在鲛坡上清点领地的马匹。可他不会为了马匹就冒丢脑袋的危险。不,对“好人”法僧来说,马匹只是一个小小的诱惑罢了。
乔纳斯去了西特果。
6
他首先检查了油罐车。一切正常——整齐地排列在那里,新装了轮子,随时都能出发,而且很好地躲在新的遮蔽物后面。有些松枝已经发黄了,但最近下的雨让大多数的松枝都保持新鲜。乔纳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接着沿着轨道往斜坡上爬,越往上越费力,停下休息了很多次;等他到了斜坡和油田之间那扇生锈的大门跟前时,他的那条坏腿痛得几乎难以忍受。他研究了一下那扇门,看到最高的横栏上沾了些污迹,不禁皱了皱眉头。脏一点也许并不代表什么,但乔纳斯觉得肯定有人翻越了大门,而不是冒险把门打开,因为这样可能会让整个门面从铰链上落下来。
他又花了一个小时在井架周围转了一圈以寻找足迹,特别注意那些仍在工作的井架。他发现了很多足迹,但却根本不可能清楚地(尤其是在下了一周的雨之后)辨识;说不定是那帮内世界来的臭小子来过;也说不定是阿瑟·艾尔德和他手下的骑士呢。这种不明朗的状况让乔纳斯的脾气糟透了,因为不明朗(除非只是在棋盘上)总会让人心情烦躁。
他开始按原路返回,想要下斜坡回到马旁边,然后骑回城里。他的腿疼得厉害,他很想喝点够劲的酒镇痛。这样,老K酒吧的勘查要再等一天了。
快到门口时,他看见了西特果和伟大之路的连接处有一些马蹄印,他叹了一口气。那段小路没什么好看的,但既然已经来了,他觉得还是应该都看看。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他妈的想喝上一杯。
但罗兰不是惟一一个发现从小所受的训练能战胜内心愿望的人。乔纳斯又叹了口气,揉揉腿,朝已经长了草的马蹄印走去。他总觉得会发现点什么。
马蹄印就在离老路和伟大之路交接处十几步不到的荒草丛生的壕沟里。起先他在草丛里看到了一个光滑洁白的东西,还以为是块石头。但接着,他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圆东西,那只可能是眼窝。所以,那不是石头,是一个骷髅。
乔纳斯嘟哝着跪下来,把它从草里扒拉出来,仍在工作的井架还在他耳后发出隆隆的响声。乌鸦的骷髅。他以前见过这个的。天,他怀疑城里大多数人都见过。这东西属于爱卖弄的阿瑟·希斯……他和所有其他爱卖弄的人一样,也需要些自己的小道具。
“他称之为哨兵,”乔纳斯小声说。“有时候把它放到马鞍前桥,不是么?有时候又把它当成挂件吊在胸前。”没错。那晚在旅者之家,这小子一直把它挂在身上,那时——
乔纳斯把鸟头翻过来。听见里面有东西发出咯拉咯拉的声音,就好像在说出最后一个孤独的想法。乔纳斯把它一歪,摇了摇,一段金链条掉在他摊开的手掌上。肯定是链条断了,所以鸟头掉到壕沟里面,而希斯根本没有费神把它找回来。他很可能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发现。男孩子总很粗枝大叶。有时你都不相信他们会长大成为真正的男人。
跪下仔细察看鸟头时,乔纳斯的脸还是显得很平静,但其实他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愤怒。他们已经来过这儿了——如果昨天有人这样告诉他,他还肯定会嗤之以鼻,认为是一派胡言。既然来过了,他就不得不假设他们已经看到油罐车了,不管车是不是盖上了伪装。而要不是偶然发现这个鸟头,他根本就不会确切地知道这件事。
“当我把他们搞定的时候,他们的眼窝会和你的眼窝一样空洞,乌鸦先生。我会亲手把它们掏干净。”
他刚要把鸟头扔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呢。他一手拿着鸟头,往他拴马的地方走去。
7
克拉尔·托林沿着高街向旅者之家走去,她脑袋发沉,太阳穴剧烈地跳动着,那颗心脏也快没了生气。虽然起床才短短一个小时,可宿醉的感觉太难受,简直就像是难受了一天。最近她喝得太厉害了,这点她也知道——几乎每天晚上都喝——但她很小心,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决不超过两杯(而且都是低度数)。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觉得有谁怀疑过她。只要没有人起疑心,她觉得自己还可以这样继续下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帮她忍受自己那愚蠢的哥哥呢?还有这个愚蠢的小城?当然了,还有这样一个事实——马夫协会所有的农场主和至少半数的大地主都是叛徒?“去他妈的联盟,”她自言自语道。“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可她手头究竟有没有一只鸟呢?他们中的任何人有吗?法僧会不会恪守自己的诺言——由一个叫拉迪格的人做出的承诺,然后由他们自己这边那独一无二的津巴·莱默继续对承诺负责?克拉尔有自己的疑虑:专制之人总能很轻巧地忘掉自己的承诺,手里的鸟儿也总有烦人的办法,啄你的手指,在你的手上大小便,然后拍拍翅膀就飞走了。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把床铺好了。另外,不管要向谁下跪,或是向谁交税,人们总是要喝酒、赌博、睡女人的。
但是,当那老不死的良心开始嘟囔时,还需要喝点酒让它闭嘴。
她在柯拉文殡仪馆外停下来,朝街北边看过去,一群男孩子踩在梯子上,兴高采烈地把纸灯笼挂在高高的柱子和屋檐上。这些五颜六色的灯将在收割节晚上点燃,届时罕布雷的主要街道将会铺满杂色斑驳的柔和灯光。
克拉尔还能记起小时候的情形,爸爸牵着她的手,她则好奇地看着彩色的纸灯笼,听着爆竹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还有从翡翠之心传来的舞蹈音乐……爸爸的另一边站着哥哥托林。在她的记忆中,哈特很自豪地穿着自己生平第一条长裤。
她心里不禁一阵感伤,这种记忆开始是甜蜜的,后来又变成了苦涩。从前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拥有一个酒吧和一个妓院(更不用提鲛坡周边的大块地产了)的黄脸婆了,近期惟一的性伴侣是亲哥哥的大臣,最近的主要目标竟是要尽快处理那条咬了她的狗。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变成,自己最不想变成的那种女人。
“我到底错在哪里?”她问自己,然后笑了。“哦,亲爱的耶稣,这个迷途的小孩哪一步走错了呢?请给我明示。”她的腔调听上去很像前年来过的那个女牧师——匹茨顿,希尔薇娅·匹茨顿——她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还算自然。她继续朝着旅者之家的方向走去,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锡弥在门外,正在打理剩下的一些尚未凋零的丝绒花。他朝她挥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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