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
王爷忽然推开了孙语珍,她跌在地上,药汤洒在她的裙子上。她躺着,感受地上冰冷的寒气侵入自己的身体,就是这股寒意夺走了她心中最后一点温暖。
“小珍……”
“我不要听!”她冷冷封住了他的话头,站起来,跑出屋子。她曾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泪水还是在出门的那一刻流出了红润的眼眶。
从那天起,孙语珍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每夜对着照进窗棂的月光或凝眉或苦笑。命运真是捉弄人啊,给予她荣华富贵,却夺取了她的自由幸福。她有时会想起那个舞剑少年,在梦里幻想着和他私奔远走,无拘无束……
寒来暑往,转眼间过了四载。这年冬天,北方的狼狄部落发动了对帝国的战争,首当其冲的便是北疆的安州。这个冬天格外寒冷,严峻的环境使狼狄不得不通过掠夺生存。狼狄骑兵的机动性极强,如一阵狂风席卷安州大大小小的村镇。狼狄骑兵所到之处财产粮食被掠尽,房屋被烧尽,男人被杀尽,女人被抢夺为奴,老人和孩童也被残忍屠戮。面对狼狄的侵略,安州守将全然没有招架之力,据探子传回的情报,狼狄正预谋着一场更大的攻势,届时他们很可能长驱直入攻破安州,进犯中原,威胁皇都。帝国存亡岌岌可危!
安州无将,朝廷一时也没有派遣的人选,数十年的太平盛世已把这个帝国的军事腐化荒废。正在朝廷发愁之际,安州不少守将纷纷上书,请求由安王爷执掌安州兵权。由皇亲坐镇,军民的士气定会恢复。可过了数月,朝廷却没有任何批示。
这天,孙语珍正在屋内抄写《法华经》,为万民祈福,房门忽然“咚咚”响了起来。
“谁?”
“是我,小枝。”这些年,都是小枝在服侍孙语珍,也只有小枝才能接近这间屋子。
小枝见到孙语珍,一脸喜色,道:“小姐,家里来信了!”她说的家里,是孙语珍的娘家。
数年来她与双亲音信隔绝,相思之情早已积满心肠。孙语珍白皙纤细的手指捏着信封,激动不已,她反复念着:“是父亲,是父亲写来的。”
信中都是家常话,孙尚书告诉女儿家中一切平安,让她不要想念。除此之外,还有只有孙语珍能看懂的暗语。孙语珍离家时父亲与她定下了通信的暗语,以便暗中通报安王爷的情况,这个暗语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绝不会使用。信上暗语的大致意思是:朝廷欲将安州兵权交与安王爷,但又顾忌安王爷会反叛朝廷,所以要孙语珍提供确切的情报。
孙语珍明白,国家大事绝非儿戏,自己的情报不可有半点闪失。嫁到王府的这些年,她了解安王爷的性情,她看到他是一个重情又忠义的男人,否则他也不会因为郭氏和父亲的死悲痛欲绝。何况,他并没有反叛的动机和条件,他没有子嗣,没有无尽的欲望。所以,她在回信上用暗语写到:女儿愿以性命担保,安王绝无反心。
回信寄出了数日,一日午间有人敲响了孙语珍的房门。小枝通常都会在这个时候为孙语珍送饭,所以她并未询问,说了声“进来”。
进门的人的确是为孙语珍送饭食的,可他不是小枝,是安王爷。孙语珍一惊,不知如何应对,她理了理发髻起身给王爷请安。
“小珍,你何必为难自己?”
孙语珍道:“臣妾并不为难。”
安王爷道:“你真是个倔强的女子。罢了,今日我来请你出门,你肯不肯?”
孙语珍不语。
安王爷问:“你在怪我?”
孙语珍道:“臣妾不敢。”
安王爷道:“我知道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四年是为了什么,我并没有怨你、恨你,我只是想让我们都冷静冷静。那天,我本来是想向你道歉……”
孙语珍打断他道:“这里寒凉,王爷没有别的事就请离开吧。”
这四年间,王爷多次到孙语珍屋外,向她倾诉心声,希望她走出来。可她走不出自己,走不出悔恨和寒冷。
王爷沉默了一会儿,道:“德儿已经长大不少了,她失去了一个母亲,不能再失去另一个母亲。有些东西,只有母亲能给她。”
孙语珍悲伤道:“没有我,郭夫人也不会……”
王爷道:“这件事和你无关,你无须自责。”
孙语珍红了眼睛,道:“怎会与我无关?”
王爷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缓了一缓,他说:“朝廷已经下旨,让我统帅安州兵马,抵御狼狄。”
孙语珍点点头,道:“恭喜王爷。”
安王爷道:“我现在是安州三路大军总统帅,生死已交给了国家和安州百姓,我只希望夫人能在这个时候陪着我,我一个人顶不来。”
安王爷走了,最后对孙语珍说:“我不勉强你。”
孙语珍咬着牙,她知道无论自己为何来到他身边,他都是自己的丈夫。现在,也许是他生命最后的时刻,他只想她在身边。她实在不该再把自己圈在过去,她要走出去,为了丈夫和国家的未来。
她呼喊着小枝,道:“小枝,帮我沐浴更衣。”三军之主的夫人必须拿出样子来!
安州军的指挥大营转移到了安王府,安王爷每日坐镇王府,听取各方的军事汇报并指挥各区的防御部署。在此期间王府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落在了孙语珍身上,她精心打理每件事务,王府上下有条不紊。孙语珍还从王府的粮库和金库中划出富裕的部分,作为紧急情况下的军粮和军资金。
这天,孙语珍正在后堂检查王府最近的支出账目,突然听见有人高喊着:“紧急军情!紧急军情!”她心中不安,悄悄躲到议事厅后面。议事厅内,王爷正和几位参谋商讨军情,一位背后插着三色信号旗的士兵慌张地跑进大厅,单膝跪拜下去:“禀告王爷,前方紧急来报!”
孙语珍不免心生紧张,她知道三色军旗意味着最高紧急情报,前方到底出了什么事?
“报来!”一位参谋对士兵道。
“王爷!各位将军!大事不好,前线两郡士兵哗变,有一千余人已经带着武器装备出城投靠狼狄了!”
“什么!”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惊异和愤怒。
“王爷。”一位将军道:“请王爷立即下令,派军马前去追讨叛军!”
“请王爷下令!”众将一齐上谏。
安王爷稳稳坐在椅子上,阖上双眼,没有丝毫的指示。
“王爷,快下令吧。”将军们急迫地道。
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命令,可他偏偏一副毫不着急的样子,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就连孙语珍也不清楚安王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王爷……”
“住口!”安王爷突然睁开眼睛,怒目而视,打断了将领们的劝谏。他生气地训斥道:“你们也不想一想,是谁派他们去投敌的?要是把他们追回来,我的计划怎么办?都下去!不许再提此事。”
将领们哑口无言,纷纷退了出去。
议事厅内只剩下王爷一个人,孙语珍走了出来,她问:“那些叛逃的士兵真是你派遣去充当内应的?”
王爷摇了摇头,道:“军马再快也追不上他们了,我只好这么办。”
孙语珍懂了,这个王爷果然聪明。
叛逃的一千人马到了狼狄帐下,等待他们的不是洗尘酒宴,而是屠杀的军刀。狼狄可汗已经接到情报,安州王派遣了一批人马混进狼狄充当内应,所以这些人必须死。不久,当狼狄可汗发现这一切只是安王爷的计谋时,气得简直要发疯,他誓言要用安州王的人头祭旗。
叛将风波仅仅是一个开始,狼狄骑兵在部落可汗的率领下不断侵犯安州边疆城镇,安州将士也在安王爷的指挥下与敌周旋,几次交锋下来双方各有胜负,谁也没占到便宜。
窗外的寒风呼号,屋内孙语珍在地上铺着床铺。铺好床铺,安王爷正要就寝却被孙语珍拦住,她说:“王爷今夜睡床,臣妾睡地。”
王爷道:“胡闹,地上这么冷,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受得了。”
孙语珍道:“我说过,王爷像男人时我就让王爷睡床。您统帅安州十万兵马,抵御狼狄骑兵数月,保卫安州土地不被强人侵犯,这样的男人不算男人天下就没有男人了。”
王爷惨然一笑,道:“可我毕竟不是个健全的男人。反正我不许你睡地上,这样吧,我们都睡床,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不许动我。”
孙语珍忍不住笑了,这个在千军万马前发号施令的安州王此刻竟竟像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你说好不好笑。
深夜,屋子里的烛火早已熄灭,不时击打着窗户的北风也渐渐减弱,夜静无声。床头,孙语珍的声音忽然问:“你怎么还不睡?”
沉默了一会儿,王爷的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孙语珍反问:“谁睡着了还会叹气?”
王爷苦笑:“这都瞒不过你。”
孙语珍道:“王爷是有什么心事?”
“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找不到狼狄主力的位置,找不到狼狄主力就无法与之决战,我们拖不起。”
孙语珍道:“天寒地冻,狼狄更拖不起。”
王爷肯定道:“所以他们也在寻找取胜的战机。”
孙语珍想了想,说:“我们不如暴露给狼狄破绽,让他们率主力来攻,届时不就可以将其一网打尽吗?”
王爷道:“我也不是不知道诱敌深入后歼之的道理,问题是怎么让狼狄相信我们的诱导,这才是我头痛的。”
“王爷可以在狼狄部队中设置内应。”
“小珍,你想想,经过上次的叛逃事件,狼狄人还会相信我们的投诚吗?”
“会的。”孙语珍坚定地说。她在王爷耳边说起悄悄话,王爷的眼睛顿时亮了。
旷野上,草木不生,马蹄得得在雪原上飞驰。一队狼狄巡逻部队火速赶到了可汗大帐,汇报一件重大军情。很快,两队狼狄骑兵出动了,他们从东西两个方向迂回包抄,目标是一队被围的帝国军队。这支帝国军队从安州出发,每个士兵身上都系着白布条,这是投诚的表示。包围这支帝国军队的是另外的一队帝国人马,他们全力追赶,势要把叛逃的部队阻截在路上。狼狄骑兵解救了被围的投诚军队,他们被收缴武器,押回可汗大帐。关于怎么处置这些士兵,大帐内发生了一些争执。
狼狄上将军道:“关键问题是,这支部队是否是真心投诚。”
可汗面露微笑,信心十足:“一定是。”
上将军问道:“上次的部队真心投诚,安州王故意放而不追,意在借刀杀人。这次的投诚部队却遭到猛烈的追击,难道不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可汗道:“像安州王这样狡猾的人会两次使用同样的计谋吗?当然不会!上次故意不追,这次却故意追击,目的就是让我们心生怀疑,帮他处决叛徒。哈!哈!他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于是,狼狄秘密接受了这支帝国军队的投诚,对外却宣称将其悉数处决。从这支军队口中,他们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情报:安州王正计划引诱狼狄主力进入包围,企图一举歼之。
这个计划具体内容是,安州王将在二十三日的夜晚在白云郡制造一场火灾,制造部队混乱的假象,引诱狼狄军队借机偷袭。狼狄可汗得知后心生一计,他打算在二十三日夜晚突袭距白云郡最远的黄岩郡,帝国主力埋伏在白云郡一定无法及时救援黄岩郡,届时狼狄部队将以黄岩郡为突破口,截断安州重要交通要道,将安州守军分割食之。真是近乎完美的部署!
二十三日的夜晚,乌云遮蔽了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