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冠者强摄心神,对着蒙面人说:“去,用你的箭,杀了他。”
蒙面人抬起头,没有理会他的话,看了看御天,然后独自走到高冈的最高处,俯视着山坳下的人。
“这就是我的敌人吗?”北豹魂也看到了那个蒙面人,身边的明翊正在悠悠地醒转。
蒙面人的大弓又张开了,在山巅之上,就像是一尊石刻的雕像。依旧是三棱的箭镞,风吹过凹槽,隐约的呜咽声犹在耳边。
砰的一声,第一支箭发出了。这一箭来势平常,古朴无华,北豹魂一个错步便闪开去。接着,他就感到耳边的箭鸣之声,那第二支箭不知从何处而来,仿佛一发就知道北豹魂躲开的方位。大变之下,方显出高手的本色。北豹魂的身体突然平躺在地上,那支箭就贴着他的额头飞过。但是第三支箭却已经实实在在地射中了他的肩胛。
北豹魂的一切动作被捕捉得滴水不漏。第一箭退敌,第二箭逼敌,第三箭才是真正的杀着。
御天的后背一片冰凉,蒙面人刚才如果用这样的箭法,自己可是万万接不住的。
血渗透衣襟,箭镞带着回旋之力,已经钻入骨肉之中。北豹魂咬咬牙,想直起身来,却还是倒在了地上。刚才和秘道师的较量,已经让他耗去了太多的精力。
明翊好不容易摆脱掉噩梦中野兽的纠缠,醒来却还是陷于绝望之中。
“你快走,我帮你挡下他的箭。”北豹魂喘息着说。
明翊的眼角流出泪来,声音却很坚定:“不,我不会走的。”
蒙面人冷冷地看着猎物,伸手再次搭箭,就像是一架机器。
这时,那个孩子身后背着包袱的老人,默默地穿过大片的玄枯草,他的脚步悠闲而淡定,沉静地站在山坡上,站在蒙面人的箭和北豹魂的中间。
蒙面人怔了一下,就连御天也感到很奇怪,这么长时间来,爷爷和他经历和见识到无数的杀戮和死亡,而爷爷却从未插手过。
“老人家,你挡住我了。”蒙面人很客气地说,手中的弓箭却勒得更紧了。
“我已经有十七年没见过联珠箭法了,今日一见,还是如昔日一般凌厉。好啊,好啊。”御衍呵呵地笑着说。
“哦?”蒙面人的手颤抖了一下。
“只是我不明白,宋雪宜怎么会收你这样一个女孩子并传箭法给你?”御衍的样子很和蔼,就像是一个亲切的长辈。
“女孩子又怎么样?”蒙面人的脸抽搐了一下,这个时候才令人感觉出这个声音的确是一个女孩子的,“女孩子一样可以杀人!”这句话说完,蒙面人突然没有一丝犹豫,手一紧,却是要射向御衍!
第22节:乱世之殇 六(1)
六
御衍的脸上微微现出一丝笑来,然后他的身体猛地一低再一滑,身影已突然来到蒙面人的身旁。没有人可以想象,这个身材高大的老人,动作起来却如鬼魅一般灵活。箭乃远射之神兵,近战,于攻于防,都无长处。御衍闪电般地伸出手上的三个指头,捏住了箭镞三棱的凹槽。
三棱的槽,本是放血杀人之用,现在却完全被掌握在老人的手中。箭的力道已经完全被控制,收发都不得力。对面的老人还是在笑,可是巨大的压力却是蒙面人从未经历过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蒙面人忍不住暗想。
“御衍,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和小辈们玩耍呢。”天空中突现的声音空灵而真切,每个人都听得无比清楚,均忍不住向空中望去。
高冈上的树木很少,只有一株粗大的古柳引人注目,纤细的枝叶在风中舞动,婆娑的姿态像少女在挥手告别情郎。万点绿中,黑袍人就站在树梢之上,负手而立,任衣襟随风飘动,俯视众生。
蒙面人突然撤下手中的弓箭,连同那个秘道师单膝跪地而拜:“首领。”
御衍看了看树梢,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那笑声穿透簌簌的春风,听起来是那么爽朗:“没想到,又见故人啊。”然后他低下头来,卸下肩上的包袱,兀自说道,“只是最近,故人是越来越少呢!”
黑袍人在树梢上晃动了一下,身影就出现在了蒙面人和秘道师的身前:“这次不怪你们,毕竟你们遇到了非常之人。”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看向御衍,而后吩咐道,“你们退开。”
那是一张惨白的脸,隐藏在黑色的衣袍下,被衬托得如一块白玉。几绺胡子贴在下巴上,透出几丝高贵的气息。
这个人年轻的时候一定非常俊俏。
“小辈们无知,冒犯御兄,还请见谅。”黑袍人的话很客套,可语气中没有一点客套的感觉。
御衍的眼睛眯了起来,笑着说:“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五年,十年?”
“应该是自从上一次见面起。”黑袍人干笑两声。
两个人若无其事地对话,听在北豹魂的耳中却是别有滋味。那个叫御衍的人,就是主人常提起的那个不在主人之下的武士吧?这些潜藏多年的高手,突然现身在自己的眼前,可惜自己有伤在身,若能和他们一战,那该是多么让人激动的事呀!
北豹魂的血开始燃烧,伤口更加剧烈地疼痛,身边的明翊紧张地扶住了他。
御天慢慢向爷爷身边走了过去。这个黑袍人到底是谁?在整个武林,能和爷爷平起平坐的人,应该没有几个吧?
“你一定要阻拦我?”黑袍人抚摩着自己的手轻轻地说。
“哦,呵呵。”御衍开始如往常一样着手解开系住包袱的麻绳。
“为什么?”黑袍人固执地问。
“命运真如天边的浮云般飘忽不定啊!”御衍仰天叹息。
黑袍人嘴角弯了一下:“为一个黑衣武士?你我不过都是游离在纷争之外的人吧。”
“那次过后,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你了。”御衍没有理会那个人的话。
黑袍人再也忍不住愤怒,苍白的脸上青筋暴露:“我这样说,你以为我是怕你?”
“战斗啊……”老人抖抖索索地打开了包袱 —— 龙纹戟,七尺龙纹,狭长惊艳的矛头,明亮锋利的月牙,骤然伸开,杀气猛地一荡,竟逼得黑袍人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老人眯着眼睛端详一阵,伸手在戟身上抚摩起来。
“好。”黑袍人深吸了一口气,“一切一如往昔。”
“哈哈哈!”御衍又笑了起来,“戟如故,人不复啊。”
“这一战无可避免喽?”黑袍人阴阴地笑。
“很久以前我来过这里,知道有一个地方,很适合作为葬身之地。”御衍说完,将龙纹戟扛在肩上,向山坡的后面走去。
走了一会儿,他才回过头来,看了看御天,说:“等我。”
御天点了点头,跟从爷爷经历过无数的决斗,爷爷从来没有败过。
黑袍人也转过身,将黑袍一挥,对跪拜在地上的持箭人说:“你们回去,三日后我若未归,让勾代接掌我的位置。”
第23节:乱世之殇 六(2)
蒙面人点了点头:“是。”然后斜起眼睛,看了御天一眼,才扶起峨冠的秘道师离去。
黑袍人叹了一口气,身影蓦然消失了。
楚晚透过车厢上的小阁窗不住地向外张望,初春时节,新绿勃发,远山青如眉黛,云蒸雾绕,若隐若现。马车在道路上缓缓行驶,夹道的芳草嫩绿可人,其间几点星黄点缀,似有若无的香味在鼻间萦绕,让楚晚禁不住深吸了几口气。
这样的景色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对于久居宫中的楚晚来说,却是那样新鲜和具有诱惑力。
利飘雪就坐在楚晚的对面,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楚晚那痴呆的表情。微微侧过的脸,迎着柔和的阳光,勾勒出精致的鼻子和嘴巴 —— 这是一张如此漂亮的脸。
楚晚突然感到眼前一花,鼻尖上痒痒的,原来上面停了一只白色的蝴蝶。
“别动。”利飘雪轻轻地说,随后他悄悄伸出手。楚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转动,看看蝴蝶,又看看利飘雪。
利飘雪的手猛地一出,已轻捏住那蝴蝶的翅膀。
“轻一点。”楚晚也凑了过去,“看你还来欺负我,被抓住了吧?”楚晚用手在蝴蝶的触须上轻轻撩拨着说。
“它哪有欺负你啊?”利飘雪看着楚晚说。
“怎么没有啊?都跑到人家鼻子上了。”楚晚不服气地撅嘴说。
“那是因为你的鼻子太香了,蝴蝶最喜欢香气了。”利飘雪将蝴蝶轻轻拎了起来。
“哼,什么嘛!”楚晚的脸红了一下,那蝴蝶在利飘雪的手下挣扎,胡乱蹬着细细的腿,这让楚晚顿起一阵怜悯之意,“放了它吧。”
“嗯。”利飘雪点了点头,将手伸出窗外,顺势一丢。蝴蝶在空中打了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转儿,便飞远了。
“多自由啊!”楚晚痴痴地看着蝴蝶远去的影子。
等待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一场决斗也许并不要多长时间,在御天的阅历中,爷爷最擅长的便是一技必杀。
龙纹戟,有一天,它掌握在我手里的时候,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御天歪着头,一任微风吹过耳畔,不愿意思考未来。
“喂,你能过来帮帮忙吗?”那个孩子扶住身边的大汉无助地看过来。
“我欠你很多,”很久以后,明翊望着策马而去的御天说,“可能一辈子都还不了了。”
“懦弱!”御天冷冷地哼了一声,走到大汉和孩子的身边,箭很有力道,准确地穿过汉子肩胛骨的缝隙。铮铮的黑铁铸就的箭镞带着血痕一览无遗。放血用的凹槽,血汩汩地流出。大汉已经失去力气,眼睛微微闭起,手臂青筋暴露,大汗淋漓。
“一定很痛苦吧?”御天暗自在心中想。
“怎么样?”看着眼前的少年,明翊的心中突然踏实不少,尽管那个少年比他大不了多少。
“断箭。”御天盯着箭梢镇定地说,“刀。”
明翊拔出了佩在腰间的短刀,递给了御天。接过刀的一瞬间,御天的手一沉,这让他不禁看了那刀一眼,那是一柄华丽异常的刀,镶嵌在刀柄上的绿松石足有拇指那么大。
“这个人的身份一定很显贵吧!”御天瞥了他一眼,握紧刀,然后猛砍向乌黑的箭杆。
咔嚓!果然是好刀,刀光过后,箭杆的断处,木头的纹理丝毫未乱,整齐无比。
御天将刀还给明翊,然后用两根指头捏住露出的箭杆,“你忍一忍。”御天对北豹魂说,接着使劲一拉 —— 一股鲜红的液体顺势飞出,北豹魂居然连哼都没有哼一下。
“那个人是你爷爷?”北豹魂气若游丝地问。
御天把手中的断箭扔出老远,掏出一个棕色的小布包,抖了一下手,为北豹魂撒上一些药,说:“是。”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啊!”说到这里,北豹魂的眼中又放射出灼灼的光彩。
“你知道我爷爷的过去吗?”御天激动地抓起北豹魂的衣服。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北豹魂奇怪地看着御天。
御天无力地放开他,说:“原来你也不知道啊。”他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萧索无比,无助的身形才让人猛然记起,原来他不过是个孩子。
第24节:乱世之殇 六(3)
首先出现的,是那一支戟,在高冈上忽地冒出来,直指苍穹。然后,老人才悄然出现在戟的旁边,他微微地笑,如春风一般和煦。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决斗。
“爷爷!”御天大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