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然也有着青岩族人的典型样貌:高瘦颀长,面颊如削。一管鼻子又高又直。鼻梁上的玳瑁纹眼睛凸显出他周身浓浓的书卷气。
幸赖这书卷气削弱了青岩人身上历来有的清锐之气,显得夏子然更亲近平和。
从小跟爸聚少离多,沫蝉就跟爸的感情格外地好;又因为爸知识渊博,每次休假回来都能给她讲新奇有趣的故事,于是沫蝉从小就将爸当成偶像,性格和气质上,许多都是从爸那里学来的。
夏子然也宠溺地抱紧女儿,依旧如同小时候一样,抱着女儿转了个圈儿。随即放下,便咳嗽起来,“哎哟,我的沫蝉怎么忽然这么重了?爸爸老了老了,都要抱不动了。”
沫蝉撒娇,心底也是酸涩,抱着爸哄着,“才没有!是我今天吃多了。我爸永远都不会老,我爸永远是我心里最帅的!”
她如何看不出,爸这次回来衰老更明显,面颊周围的头发,几乎全都白了。后背也略有些弯,手总下意识撑着后腰。不管怎样不愿意,岁月总归不饶人。
沫蝉忍不住想起莫邪这千年的老妖怪。如果爸也能还是狼,是不是也能跟莫邪一样,拥有千年不老的容颜?如此想来,倒真希望爸还是狼,就算能变身,她也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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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血,燃烧(3日更新)
如同这么多年来一样,夏子然这次回来也给沫蝉背回了一袋子漂亮的石头。睍莼璩伤他们做地质勘探的,最擅长的便是收集这些石头。许多也许没有矿业价值,可是却有美丽的颜色与奇妙的纹理,仿佛每一块都凝结着一个神奇的故事。
沫蝉从小就喜欢,于是每年夏子然也不辞辛苦地往回背。
其实带这些石头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本身不值钱,还沉,背着它们便再没办法带别的了。可是因为沫蝉喜欢,所以夏子然从来就不觉得累。
两父女说了一会儿石头,秦雅便招呼着开饭。沫蝉去洗手帮忙,用皮筋将长发扎起来。夏子然的目光便落在沫蝉的左耳上,他狠狠一怔,“沫蝉,你那个耳珰,是从哪里来的?”
轹。
竟然忘了摘掉耳珰再回来……
沫蝉暗暗自责,想办法敷衍,“啊,这个啊,是我从网上买来玩儿的。说是叫玉髓的。不怎么值钱,爸好看吧?”
在搞地质的爸面前胡诌石头的名字,沫蝉知道自己这是找死呢。不过她已经别无选择酏。
不过好在夏子然好像也没想深究,只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儿沫蝉的耳朵,便作罢,转身去抬桌子。
倒是秦雅端菜过来,瞄着沫蝉的耳朵,“嘿这孩子,我都没发现什么时候穿了耳洞了?”
“啊,就内天跟关关出去逛街。看着好玩儿,就打了。”沫蝉伸手下意识挡着耳朵。
秦雅看了一眼皱眉,“这耳环形状有点奇怪的。说耳钉不是耳钉,耳环不是耳环。后座那么粗,你耳朵能受得了么?”
“这叫耳珰。”夏子然向秦雅解释,“古老的形制,现在少有人用了。”
沫蝉赶紧打岔,“爸,妈,赶紧吃饭吧,我肚子都饿叫唤了。”
。
夏子然便也没说什么,坐下来跟妻子女儿一同吃饭。饭桌上依旧是那个风趣健谈的父亲,与妻子女儿讲述着这大半年来在异地的见闻经历。
其中不乏惊心动魄的场景:
整队同事刚说说笑笑走过一道山梁,他是殿后,同事的手拉住他,刚将他拉上去,结果背后就呼啦一声巨响,泥石流像是开锅了的焰火,从山崖上倾泻而下。
还有古老的村寨,离群索居。他们祖祖辈辈都不知脚下原来踩着巨大的财富,那里有色金属的储量够让整个村寨三代人吃喝不愁。地质队员将这件事当做喜讯告诉给村长,以为村人也与他们一样高兴。结果村长良久沉默不语,当晚却带着村人差点绑架了他们——原来在那些村人的眼里,这是祖祖辈辈不能动的土地,如果地质队员将这里有矿藏的消息带出山去,将来这里开矿的话,那就是“太岁头上动土”,他们全村人都会受到惩罚……
当然故事的后来,地质队员们全都化险为夷,圆满完成了任务。事后听来更多是传奇与精彩,但是听着听着,秦雅还是忍不住起身,走到厨房去抹着眼睛。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丈夫每一年出门都会遇到这些危险,秦雅早已锻炼出来;可是每每听见丈夫提及,还是忍不住难过。
沫蝉起身去安慰妈,却没说普通的劝慰之言,反倒笑眯眯说,“秦雅女士,我真的羡慕你,这辈子能嫁给这样出色的老公。”
“哦?”秦雅也是意外,从镜子里望女儿。
这仿佛是第一次,与女儿以两个成年女子的视角来谈论丈夫。
“可是别人却不这样说。”秦雅笑了笑,“他们有人说我跟你爸聚少离多;有人说家里灯泡坏了、下水管堵了、孩子病了,都找不到男人管……还有人说,你爸的工作这样辛苦,却赚不到多少钱。就算干一辈子,也勉强只能支撑咱们母女俩的温饱。”
沫蝉摇头,“可是我知道秦雅女士你,从来都没这样想。而作为你们女儿的我,看的也从来都不是这些。”
“爸虽然跟我们聚少离多,但是他却给我们带回了这么多精彩的故事,让我们知道原来这平淡的人生之外,还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的传奇。所以每次爸离开,都会让我们更多期待。”
沫蝉望母亲,“爸的勇气,爸的才华,爸处乱不惊的气度,爸风景看透的豁达……这些,都是俗世里的男人们所没有的。当俗世里那些所谓能天天陪在身边的男人,除了计较升职加薪,攀比车子房子,或者只会酒肉声色的时候,秦雅女士,你却收获着爸带给你的静水流深。”
秦雅便笑了,伸手拍女儿的手背,“沫蝉,你真是爸妈的好女儿。可能这世上除了你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明白。”
沫蝉叹息着抱住妈的肩膀,“妈,女儿也想要这样的丈夫。想让自己的人生,因为他的出现,而不再平淡。”
秦雅含笑回抱住女儿,“沫蝉,这两天妈冷静了一下。越发觉得,莫言那孩子是个不错的选择。”
沫蝉摇头,“妈,不是莫言。”
两母女正说着体己话,餐厅传来杯碟磕碰的声响。沫蝉循声望去,原来是夏子然正在收拾碗筷。堆叠的盘子滑落,夏子然两手握着筷子正勉力想去接住;却眼见已经来不及了。
沫蝉不容多想,倏然转身,身影如电冲了过去。蹲身,伸手接住了即将吻上地面的碗筷。左手一个碗,右手一个盘子,平托住交给夏子然,“爸,我来吧。”
夏子然却惊惊望着沫蝉。
沫蝉猛地皱眉!
天啊,她怎么能这样……不该让爸看出来的。
可是事已至此,沫蝉小心望爸的眼睛,用唇无声说,“拜托,别让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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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秦雅早早休息,夏子然说带女儿出去逛夜市。
沫蝉明白这是爸有话要单独跟他说。两人去吃火锅。
因为各怀心事,两父女晚饭都没吃好,事到临头沫蝉反倒索性放松了,又多叫了两盘羊排肉,隔着白腾腾的热气朝爸豪气地一挥手,“爸你今晚放开吃,我请客!”
夏子然却哪里有胃口,只伸筷子夹了几根茼蒿送进嘴里,便放下了筷子,只看着女儿吃。
沫蝉忙着消灭羊肉,却也没忽略爸吃茼蒿的神色——爸果然是跟莫邪不同的,爸吃蔬菜,半点眉头都不眨。
这个时间,火锅店里已经过了饭口。整个店里只有稀稀落落几桌饭客。沫蝉便也放下了筷子,“爸,有话您便问吧。”
“你妈妈跟我说了你跟莫言的事。”夏子然盯着红彤彤翻滚的锅子,缓缓开口。
沫蝉却笑了,“爸,您可以直接说这枚月光石耳珰。”
爸是搞地质的专业人士,又是青岩族人,沫蝉明白爸一定知道这耳珰来自何人。
夏子然倒没想到女儿这样直奔主题,他反倒怔忡了下,继而才说,“沫蝉,爸甚至可以接受你跟莫言。但是,那个人不行。”
。
之前曾经千百遍想象过爸的态度,很奇怪地,仿佛每一遍都是爸的否定。
沫蝉也曾经想过,如果遭遇自己最在乎的爸的意见的话,她一定会难过。
可是却没想到,当真的亲耳听见了爸的拦阻之后,她反倒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没有委屈落泪,更没有拍案即起的激动,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爸的眼睛,确定爸是认真的……之后便垂下头去,从红油里给自己挑了一筷子鲜红鲜红的辣椒,嚼进嘴里去。
然后静静地笑,“爸,对不起,女儿自己已经认定了。”
“除了他,这辈子我谁都不要。”
夏子然面上也还算平静,可是那双黑眸里却翻涌起了浪涛,“丫头,你不听爸的话了?”
“我听啊,”沫蝉用同样的冷静和固执回望父亲,这是父女如出一辙的遗传。仿佛面对的是一张镜子,看见的是自己的神色,“您说,我听着呢。”
爸一向是冷静而明理的人,他若反对,一定有理由。沫蝉知道自己现在该做的,不是激动,而是更加冷静下来,听清爸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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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冷静再度震动了夏子然。夏子然皱眉,“丫头,半年不见,你让爸觉得熟悉,却又陌生。”
沫蝉点头,“因为女儿长大了。”
夏子然捏住酒杯,将大半杯啤酒都喝干,“对于青岩的事情,你已知道多少?”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沫蝉数着手指,“狼族、四大家族、舞雩、盗墓。”
夏子然微微挑眉,“原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过这么多事。”
事已至此,夏子然叹了口气,“当年我执意考出青岩,是违反了族规。我被开除去族籍。而做出这个决定的,就是莫邪父子。”
沫蝉微微一愕,却没太惊讶,只静静点头,“爸我同情您,不过我也能理解小邪的立场。凡事都有规矩,您既然破坏了规矩,便该接受惩罚。”
夏子然再一怔。
如果是普通的女孩子,刚刚一条理由便会被难住。左手是爱情,右手是亲情,总该抉择一番。可是自己的女儿却这样干净利落,仿佛早有成竹在心。
“好,如果刚刚的理由还不够,那我再说一条。”夏子然目光越发沉肃,“小邪是被诅咒了的。他注定有生之年,不管轮回几世,只能爱舞雩一个人。”
“如果不守诺言,不光青岩族人将受难;而且莫邪他自己,也会一样一样丧失他所拥有的。直到退化成一只最普通的狼……届时,所有恨过他的人,都会群起而攻之。”
夏子然黑瞳幽深,凝紧沫蝉,“那样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孩子你该能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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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蝉以为现在的自己应该已经足够冷静与强大,可是当听见爸这样的话,还是惊得她手腕剧颤,整杯冰水都簌簌洒落出来。
舞雩当年死在小邪手上,纵然有爱,却也毕竟隔着正邪与生死。于是舞雩能发下这样的咒怨,仿佛倒是正常的。
况且她那样的脾气……
沫蝉小心安慰自己:夏沫蝉你别怕,绿蚁说过,你也拥有舞雩的一缕魂啊。
于是小邪爱上她,不算是违背了对舞雩的誓言,所以小邪不会出事,不会的。
就算她从一开始便不喜欢自己是舞雩的魂魄化身,就算她从来就不希望自己只是舞雩的替身——可是小邪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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