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他猛地意识到的时候,顿下脚步,回头望去——早已不见那了那片湛蓝到惊心动魄的湖水,更早已不见了那个红裙的丑姑娘。
耳朵上仿佛后知后觉,此时才知道撕心裂肺地疼起来,他稍作犹豫,转身就朝来时路又跑回去——等回到湖边,却已经迟了一步。
她已经不在那里。
徒留一池湛蓝得惊心动魄的湖水。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情深不悔。
他咬着那片大红的裙摆,怔了怔,忍不住甩了甩头。是了,是他错了,他走了,她自然也走了。她怎么可能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了的背影?她怎么可能知道,他还会再傻兮兮地跑回来?
她是巫女大人。
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小畜生。
他狠狠闭了闭眼,转头飞奔而去,这一次,不顾耳上撕心裂肺的疼,再没回头。
。
梦境再转,他被父亲用计谋,送到了太常寺去。
太常寺因有通天的巫女,所以也收留拥有灵性的动物,让巫女们以天地大道教化它们,而不要让它们走错了道,变成了妖。
于是父亲安排太常寺外的猎户谎称在山林里猎捕到了白狼,因为毛色圣洁,猎户便没敢杀死,送进太常寺来请求巫女大人们收留。
得知父亲这个安排的时候,族中所有长老们都是摇头,认为这是最最折损狼族尊严的事,非不得已不应该做;与他同辈,有资格在未来挑战他王位的公狼们,比如莫言等,便都冷笑着打量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众人表情各异,偏只有他心内平静得毫无波澜。就如同那天清晨,山谷间那一池平如镜面的湖水。
他只悄然想着贴身藏着的那块大红的裙摆,想着终于又有机会回到她身边去。
甚好。
于是他欣欣然接受了父亲的安排,被送进太常寺的最初一个月时光里,他也乖得低眉顺首,比寺里那几只猫还要来得乖巧。
只是因为担心他初初进寺,野性未驯,唯恐伤了巫女大人们,所以他在头一个月里没有见到巫女,只是被巫女的婢女照看着。
被找来的婢女有好几位,分别是几位巫女大人的侍女。
在一排女孩子里,不知怎地,有个婢女第一眼看见他,便眼睛瞪得溜圆,欢喜得原地蹦起来,一把便将他先抢过去,啊呜啊呜地比划着跟其他婢女说,她要他了,她来照顾他。
其他的宫女原本看见他是狼,都有些畏缩,正好没人愿意照看他的。既然那个哑巴婢女主动请缨,于是大家都欣然点头。只有一个叫香儿的婢女,悄悄拖着她到一边去劝说,“他是狼啊,会吃人的!”
她却笑起来,弯弯了眼睛,啊吧啊吧地比划,仿佛是说她不怕。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是在脑袋里好奇地猜想,怎么太常寺里的人都是不会说话的?巫女不会说话,也许是怕说漏了天机;怎么连婢女也是的?难道是怕婢女们将巫女大人们的事情都说出去?
他那天才知道,她叫虫生。寺中人都轻蔑地只喊她“虫”,说“什么虫生,听起来倒像‘重生’,她那样一个小妮子,如何配得重生的资格!”
这样刻薄的话,他听来都觉刺耳,偏那小妮子真的毫不在乎,浑当没听见一般,继续做她的事儿,继续跟那只脾气暴臭的八哥斗气,时不常还沙哑地似乎哼唱两句。
有时候她走过来要摸摸他的耳朵,他都呲牙咧嘴地朝她凶,生怕她碰坏了他的耳珰。
管她是否可怜,他反正真的懒得理她,他心里只想着那片大红的裙摆,想着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个人的身旁。
莫邪在昏迷中心痛得仿佛都要裂开,这一刻有想要杀了自己的冲动。他手指攥紧被单,在病床之上留下疼痛的泪水。
那么滚烫,烫疼了他的脸。
。
莫言家中。
沫蝉听完莫言的讲述,也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莫言知道她需要好一阵子来消化这个隔世的故事,他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去打食儿。你今早想吃点什么?鸡血、鸭血,还是牛血,猪血?”
沫蝉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难过地垂下头去。
莫言拍了拍她,“第一顿早餐是最难的,我当初也是生生饿了自己好几天,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不过你会没事的,因为你不是孤单一个,还有我呢。我来负责打食儿,你只需要乖乖等在家里就好了。”
沫蝉吸了吸鼻子,“……至少,来点高级的呗?”
莫言听了,终于放心一笑。她虽然难过,但是显然她比他当初接受的要更快。他含笑拍了拍她头,“好,我就去找点高级的来。”
。
目送莫言出门,沫蝉坐在窗下,抱住膝盖,将身子融入温暖的阳光里。
成为完整的血族,她第一个感觉是冷。
她回想莫言讲述的故事,将自己的梦境穿插进去,千年前那隔世的故事,终于在脑海中还原出了原本的模样。
那天山谷湖畔一别,不是她狠心离去,她是听见了山林里传来小动物的惨叫声,同时还伴有狼的低低啸声。
她担心是白狼杀生,便循着声音奔过去。地上果然有血,那狼却衔着猎物飞奔而去。她便一直追着奔了下去。
半路,在一片水泊边,终于找见了被丢弃的咬成半死的小兔子。她便用给白狼疗伤剩下的草药,也帮小兔子医治。待得小兔子情况稳定下来,已是斜阳西坠。
她兜了片大叶子,卷成荷花杯的形状,钻进密密匝匝的荻花,去给小兔子打水。
脚步刚走近水边,心便猛然急跳了起来。她闻见熟悉的、狼的味道——那几天与白狼相处下来,她对狼的气味已经非常熟悉。
她心下乱成一团。难道那水边的,果然是白狼?
纯白荻花,随风瑟瑟,被斜阳染上轻红的胭脂。她屏住呼吸,拨开荻花,猛然地看见那个坐在水畔的少年……
黑衣少年也循声猛地回过头来!
人与狼的面容无法混同,但是那双眼睛却像极了白狼的眼睛!那样狭长的,眼睑极薄,而又微微上挑的眼睛,分明该是白狼的!
她心头巨震,忍不住张口低吼出来,“……妖?!”
狼是狼,妖是妖,她救护白狼毫不迟疑,可是让她面对一只能化作人形的妖兽,她还是有些挣扎。
她知道,也许是她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惊讶与迟疑伤到了那个少年,他向她猛地扑了过来,口中愤恨地喊道,“舞雩?你就是舞雩?”
多日照料白狼的辛苦,让她已经有些无力抵抗;更何况她当他是白狼,她也不忍心反击——多亏她腰中长剑灵气护主,在这危险一刻爆发出震耳龙吟,龙吟震得少年捂住耳朵,无力再扑过来。
她却难过,没想到它原来是妖,没想到他竟然会向他扑过来!
她难过离去,想着也许从此再不会见了,之前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便是。果然猎户们都没说错,这世上最难驯、最难养的就是狼;无论你对它怎么掏心窝子的好,它也绝不可能成为你的宠物。
若到它不再需要你的时候,便会毫不犹豫扑上来,一口咬断你的喉管!
东郭先生与狼,这个故事还不够血淋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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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好~~~~稍后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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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病也因你(更②)
可是世事总是这样阴差阳错,越是以为不能再见的,却意外地再回到了眼前。睍莼璩晓
那天仿佛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寻常。
先是大清早地,窗外就叽叽嘎嘎不得安宁,她推开窗棂,竟然是八哥回来了!
她原本放了它走,太常寺外那个夜晚,急着去救狼便没顾得上它,后来不知道它飞到哪里去了。只以为,它终得自由,终于飞走了。却没想到它这个早晨竟然回来了!
她欢喜得顾不上梳妆,便四处去给它张罗饭食。知道那小东西不耐烦只吃谷子,便钻到草地里给它捉虫。香儿曾经为这个提醒过她,说太常寺里规矩这样多,你捉虫喂鸟,对虫不公平,小心别被巫女大人们知道,再被捉了小辫子於。
她对此只是调皮一笑,指指自己,将头再伸到八哥嘴边去,示意自己就是虫啊。
刚忙完了八哥的事儿,回头寺里就传开了,说是有猎户送来了一头白狼!
全寺震动,但是最为震惊的当属她和香儿肢。
她那日回来后,跟香儿提起说看见白狼。香儿便笑话她,说这世上有灰狼、棕狼,从未听说过白狼。香儿说这世上凡是白色的,皆是神品,比如白马驮经、比如白狐九尾,却从未听说过有白狼啊。
只因为狼是这世间凶恶的代表,中原人都不喜欢,只有那些凶蛮的草原部族才会喜欢狼;所以上天怎么可能会让狼生成纯白?香儿说定然是沫蝉那晚吓坏了,看错了。
香儿说如果真的有狼生成纯白,那恐怕反倒是妖孽了。
她是不信香儿的话,却无法忘记那天白狼的“妖变”。她救白狼的时候,分明没感到它身上有半点妖气,可是谁知转头它就杀生,而且变身成人!
她当然不甘心,却不能说话,没办法跟香儿细辩。
她只埋头去翻书,就不信经史典籍里从未有过白狼的记载。
她翻遍了太常寺里的书库,终于在记载夏商交替的史籍上查到了白狼的记载!
战国魏国史书《竹书纪年》记载:“有神牵白狼衔钩而入商朝”;《帝王世纪》也记载:“汤得天下,有白狼衔钩入殿朝。”
郭璞在《山海经图赞》中咏叹:“矫矫白狼,有道则游;应符变质,乃衔灵钩;惟德适世,出殷见商。”
以上种种,都是说白狼乃是祥瑞之物,只有在天下从大乱重现大治的时候才会出现;而白狼一旦出现,天下终将大安!
如此说来,也许即便他能妖变,或许也还是不会危害人间,而终能带来乱世终结、天下重安吧?
她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跟香儿说,她们便被带到了那只白狼前。管事的女官告诉她们,要由她们之中选一人来照看白狼。必不得让它撒野,确定它跪伏教化了,才可送到巫女大人身边去教养。
她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第一个跳起来,将它抱进了怀中。
是她错了,是她不该疑它;她从此定会全心全意待它,小心翼翼藏住它能化身为人的秘密。她还会想办法说服姐姐,让巫女大人们都相信它是祥瑞之物,然后让它好好地活下来。
姐姐初时不耐,根本不想教养白狼。她便小心翼翼捧了所有古籍到姐姐的案头,不顾姐姐的呵斥,一条一条翻开来给姐姐看。姐姐这才慢慢相信了。
再者此时姐姐正在与狼族战斗,姐姐也需要了解狼的习性,便终于答应了她,同意将那白狼带到姐姐身边去。
姐姐终于同意了的那个晚上,她轻轻抚着他的耳朵,无声地告诉他:放心去吧,姐姐是太常寺中最棒的巫女。让她经由你而相信,狼并不天生凶恶,让姐姐对狼的恨意减淡;而你,也一定要帮着姐姐化解了人与狼之间的仇恨,让这个混乱了许久的人间,重新恢复大治。
它却依旧懒得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有些难过,不过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却看见夜色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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