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盈见了沫蝉就毫不客气地冷笑,“你果然还真是瞄上我们家了啊。说美树山庄喷泉漏电也就罢了,现在又要翻从前老住户的资料——你什么意思,还想跟静安别墅一个套路,再翻找出什么我们当年强行拆迁的故事来?”
沫蝉没想过要容忍袁盈,可是她这会儿却不能不忍。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她是为了河童。只要能顺利得到河童的身份资料,她愿意忍辱负重。
“袁盈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找一个故人。他20年前住在这里。”沫蝉努力挑起唇角,“袁盈,帮个忙。谢谢你了。歹”
“我凭什么要帮你?”袁盈耸肩,“你找什么人,又关我什么事?”
沫蝉努力再笑,“因为你是袁盈啊——你是就算与我夏沫蝉有私人恩怨,却也不会影响到公事的袁盈。我们全学校都在传扬着你是‘少女商业天才’的神话,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公私不分?”
“你这是讽刺我!”
“我真没有。”沫蝉由衷地说,“虽然我不服你,可是我却不能不承认,在事业这个领域,你比我强许多。”沫蝉望偌大办公室,“就算你是袁氏太子女,可是能承担起重新激活静安别墅的case,也必须要有超人的毅力与智慧。袁盈你做到了。”
袁盈挑眉打量沫蝉良久,“……我很好奇,是什么驱使你能这样在我面前低眉顺首。5”
沫蝉笑起来,却不答。
袁盈接着沫蝉给抛过来的数顶高帽,便带沫蝉去了档案室。工作人员在查20年前的旧卷宗,沫蝉站在一边等。抬眼看旧卷宗上的清尘飞起,漫在金色的阳光中。不由得在想,当年那位母亲的心境又是如何?面对孩子的落水而亡,她有没有后悔她曾经的自私?
袁盈没兴趣陪着一起吃灰尘,便到接待室里去喝咖啡。走廊里袁克勤从外面回来,看见了女儿便问在做什么。袁盈耸了耸肩,“有人来查美树山庄老地块上20年前的住户档案。”
原本是小事,都不值得袁克勤一问,却没想到袁克勤猛地停下脚步来,面上一僵,“20年前的旧档案?是在找谁?”
袁盈耸肩,“爸,您怎么关心这个?我也不知道是找谁。您去忙吧,我回头问问。”
“圆圆你现在去问。”袁克勤抿起唇角,清癯面上仿佛罩起轻霜。
袁盈也有些意外,放下咖啡去问,也没问着答案。不是沫蝉不告诉她,是沫蝉自己也不知道那孩子姓甚名谁。
袁克勤便只能离去,走的时候盯了一眼跟在他背后的弟弟袁克发。
。
江远枫果然没有说错,袁克勤的骨子里真的还是医生——这从20年前他亲自整理的档案中便可见一斑。他如医生做手术一般,将从前住户的居住面积、住户几人、家庭关系、职业背景等资料都整理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苟。
沫蝉终于循着“海员”这条线,找到了河童家庭的资料——河童生前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文麒。
文麒的母亲叫谢语柔。
从袁氏地产出来,沫蝉立在阳光下便忍不住难过。从文麒这个名字便可见,他的父母在他诞生的时候是很爱他的,对他寄予厚望——他们说他是他们的麟儿啊。
却哪里想到,后来一切美好都被打碎,就连那孩子也葬身水底,成了永远孤单一身的河童。
沫蝉带着相关资料去派出所查谢语柔的资料。户籍警瞧见这个名字,瞄了沫蝉一眼,冷冰冰甩过一句话来,“你谁呀?想查谁就查谁?”
不管沫蝉怎么解释,那女的就是不给查。人家连什么涉及公民隐私的理由都懒得找,就一副“老纸就是不搭理你”的模样。
沫蝉只能离开。正好看见一也找那户籍警办事的大叔,被那20岁多一点的女汉子指着鼻子从柜台里头骂到外头——沫蝉只能闭眼,心说凡是能干上这工作,还敢嚣张到在派出所大厅里就骂人骂成这样的,肯定又是哪位领导大人的太子女。
这样的人……她还是算了。
。
原本找到谢语柔的身份,沫蝉正热腾腾地高兴着呢,却没想到竟然碰了一鼻子灰。沫蝉坐在派出所外的马路牙子上,有点沮丧得想哭。
电话响起来,是江远枫打过来,“袁盈说,你之前过去找她?”
沫蝉便托辞说是帮朋友打听个事儿,结果到派出所这步卡住了。
“小婵你把那名字告诉我。回头我托人去给查一下。”
“谢语柔。”
却不想江远枫在那边静了几秒,“语言的语,柔软的柔?”
沫蝉一怔,“远枫,该不会,你认得?”
江远枫又沉默良久,“……但愿只是巧合:圆圆的母亲,也叫这个名字。”
“神——马!”
。
事情有如脱缰野马,让沫蝉拉都拉不回来了。原本都不想跟袁盈有交集的,不想这回更要去见她妈!
江远枫又请朋友在公安网里搜索了一下“谢语柔”这个名字,本城一共有五个,可是另外几个的年纪都不对,最可能的就恰恰是袁盈的母亲、现在袁氏地产的夫人!
沫蝉越想越难过,她忽地明白河童为什么会留在美树山庄的喷泉里不走了。不光是因为那里曾经是他家的位置,也是因为——他隐隐能感应到,他妈妈后来花落在袁家了吧?他说他不想离开喷泉水池,说那里是他的家;其实他恋着的不是那P大点儿的水池,他是恋着妈妈啊……
为了求证到底是不是,沫蝉必须得亲自去面见这位袁夫人。可是该怎么见?袁盈肯定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人家袁家更不会平白无故见她这个仇人……
“到底发生什么事?”江远枫问。
沫蝉只能说实话:“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喷泉水池里有个孩子么?他拜托我帮他找他妈妈。”
听见沫蝉又说这样的话,江远枫吓得脸都白了,“小婵,你,你不是开玩笑吧?袁婶怎么可能是,那个那个什么孩子的妈妈!”
沫蝉攥紧手指垂下头去。远枫果然还是不肯相信她,而且被她给吓到了。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她都理解,可还是有些难过。
沫蝉的小动作江远枫都看在眼里,他深深吸气,隔着桌子伸手过来握住沫蝉的手,“先不管那个孩子……你想见袁婶的事,我来想办法。”
“真的可以么?”沫蝉有些雀跃,却还是担心,“会让你为难吧?还是我自己想办法。”
“小婵。”江远枫握紧她手指,“又忘了,我说过要守护你。”
。
午后的画廊,阳光如琥珀。鼻息间仿佛闻得见油彩的香。
谢语柔亲自泡好了花草茶,用托盘端到圆桌上去,对几位姐妹儿笑,“这阵子我总心神不宁。克勤亲自给我调理了这味花草茶,喝了的确生效,你们也尝尝。”
江夫人也在座,边抿茶边跟几位夫人笑说,“语柔的身子,我们医院没少出方子给调理,却总不见效;结果人家袁总一出手,语柔的毛病登时便好了——看看,老公的爱就是比一百个名医的会诊都管用啊!”
几人都笑了。
江远枫远远听见笑声,这才趁机扯着沫蝉的手走上来,“小侄见过几位伯母。”
“远枫?”谢语柔忙招呼,“快来坐。”
江夫人一眼瞄见沫蝉,便是一皱眉,“远枫,你这是干什么!”
江远枫将沫蝉拉过来,“这位是我女朋友,夏沫蝉。”
在座几人都惊住,谢语柔更是满脸的尴尬。
“远枫!”江母勃然起身,“不要在几位长辈面前失了分寸!”
江远枫坦然一笑,“母亲提醒的是,我跟沫蝉应该为几位伯母都鞠躬的。”
江远枫向来是听话的孩子,这一刻却是故意逆着江夫人而动,几位夫人都看出这孩子心意的坚决。虽然尴尬,却也都碍着情面,从中说和。作为主人,谢语柔虽心中不快,却也只能暂时压住,“远枫,还有这位小姑娘,你们也坐吧,我去给你们准备茶具。”
江远枫轻轻捏了沫蝉一下,沫蝉会意便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琥珀色的阳光里,沫蝉急问,“夫人您,认识文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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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小时后第二更。】
河 童 ⑥:只是不甘心
长廊上铺着大红地毯,两壁上画彩绚烂。夹答列伤漫在琥珀色阳光里的清尘,静静飘舞。
谢语柔停下脚步,脊背倏地绷直;却很快转头来,目光里宁静无波,“我不认得。夏小姐喜欢玫瑰茶,还是柠檬茶?”
袁夫人虽然否认,可是她之前的肢体动作已经给了沫蝉答案。如果真的不认得,她不至于要那样克制紧张。
沫蝉走上两步去,“就算夫人已经不记得那孩子,那孩子却从没一天忘了您。”
“那孩子如今就在美树山庄喷泉水池里,夫人若得空便去看看他吧。这是那孩子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心愿,夫人真的忍心当做不知?棼”
“那孩子,他一直在,等着您……”
。
“你说什么!歹”
袁夫人手中的玻璃茶具应声落地,哗地一声摔个粉碎。袁夫人却都顾不上,一双空洞的眼只定定盯着沫蝉,“……你说,他现在美树山庄的喷泉水池里?夏小姐你别危言耸听,这怎么可能!”
“夫人,发生何事?”有白衣黑裤的佣人听见玻璃打碎的声响,便追出来问。
袁夫人急急平静下来,“没事,失手滑了茶具罢了。我自己收拾,你们不必管了。”
佣人退去,可还是狐疑回首来望。
谢语柔克制着,看佣人们都里去,这才问,“……关于夏小姐,我也有所耳闻。静安别墅闹出胡梦蝶的鬼话,据说夏小姐就是胡梦蝶背后的人。”
沫蝉淡淡而笑,“夫人不信我,也没关系。只要夫人自己想想,如果凡事都是我编出来的鬼话,我又怎么编得出文麒这个人?如果夫人真的良心能安,便不信我的话也罢了。”
沫蝉转身离去,难过还是随着清尘一同漫上来,快要让她窒息。
都说这世上最伟大的就是母爱,可是为什么有的母亲要这样自私地伤害亲生骨肉?
可以想象当年谢语柔因为丈夫当海员常年不在家,而移情别恋。这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不能原谅——她竟然要千里迢迢地将儿子送到丈夫船上去。
那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最残忍的遗弃。
不管她当年有多少苦衷,可是在那个孩子的性命面前,都不值一提——也难怪,她后来嫁给袁克勤,生下袁盈这样的女儿。5
。
沫蝉走在街上的时候,给江远枫打了电话,“对不起远枫,我实在有点压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样面对几位长辈的话,实在太过失礼——而且说实话,我真的是不愿意面对那几位,那样惺惺作态,我觉得好累。”
江远枫明白,方才沫蝉面对谢语柔的时候,一定是一场不好打的仗,“小婵你在哪里?留在原地,我这就去找你。“
“不用了远枫。如果连你也这么走了,伯母她一定不高兴。你陪她们说说话吧,不用理我。我想走走,一个人。”
沫蝉穿过商业街,看见有商贩在叫卖“世界上最小的口琴”。只有盈寸大,却能吹奏出宛如正常口琴一般的繁复曲子,看见的人都叹为观止。
沫蝉却还是走进商店去,买了一个正常大小的口琴。依旧是古老的敦煌牌,白色金属壳,两边堵头是绿色塑料的那种。沫蝉将口琴揣到裤袋里,走出商店去,心情已是好了许多。
心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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