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新年间,‘颐和园’三字足为乱臣贼子惧!”
——《国史讲义》,中华书局1966版。
……
养心殿里,皇帝先行召见作为重要证人的梁士,岑春煊原本打算一早上就动身去上海。但召见之时却依然出现在养心殿,眼神颇值得琢磨。
“那桐条陈中地情况都是你提供的?”
“是,臣敢担保句句属实。”
“他什么时候变成青天大老爷了?你要参谁、劾谁,放着朕这里不来进言,放着成群的御史不去呼吁,放着法部、大理院不去举报,偏偏要找他,骗谁呢?”
这是什么意思?一听这话。梁士脸色大变,额头上汗潺潺而下,嘴上却兀自强硬:“那中堂前次来查李德顺一案,偶然谈起有人大肆盗卖国家路权中饱私囊而义愤填膺。臣以为中堂上达天听,为人老成谋国。此事又事关机密,臣以下属劾上官,已属惊世骇俗,非格外谨慎不可。”
这当然是假话,梁士虽和盛宣怀不对路,但并没有非去盛不可的念头,所作所为实是出于那桐的授意——他极欲倒盛,自然要不遗余力搜罗各类资料,但那、盛两人往来并不频繁,职责亦无交叉,如何能探知得详?故梁士的角色便当仁不让。
但反过来说,那桐地用心就异常值得怀疑。这幅为民请命的假模样林广宇只消一句话便戳破了:“恐怕,大义凛然是假,挟私报复是真;痛心疾首是表,取而代之才是里吧。”
“那中堂如何办事,臣不敢妄加揣度。”
“好一个‘不敢妄加揣度’,他的心思你真的不明白?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被这么一质问,梁士反倒冷静下来,说道:“皇上,不管臣动机如何,办这事于理于法并无过错。事情缘由,不在私心在公道,首在事实,臣只求无愧于心便好。”
“无愧于心?哼哼,梁士,你很会说话。”林广宇冷笑一声,扔下一本折子,“你自己看看,如何无愧于心?”
揭开第一页,便是“参劾大学士那桐贪赃枉法折”一看具名,居然写着岑春煊三个字,梁士背上一阵寒意,刚刚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眼,只见一旁侍立的岑春煊眼神炯炯,目光如剑般犀利,直朝自己刺来,唬得他当即低下头去。
越往下翻,梁士越感到手足冰冷
颤抖,查办李德顺一案时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之举里面赫然陈列,虽然没有罗列具体数额,但字字句句无一不指向他用钱封住两个钦差之口的事实。
“这……这……臣不清楚,会不会是弄错了?”
“弄错?朕倒也希望弄错了。不过按你刚才的说法,错不错不干私心或动机,只干事实。若查证属实,错与不错又有何区别?至于属实与否,简单,熊希龄既然能将北洋这潭混水探个清楚,想必也能将铁路总局查个明白,要不要明天便派督查官去铁路局清理账目?”
“皇上……”梁士匍匐在地,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朕倒是不清楚,你所谓无愧于心,不知道无愧的是哪个心?李德顺本来就有罪,你花钱也没保住他;你本来就无罪,也用不着花钱。这一花钱,现在反倒有个挪用公款之罪。”
“臣死罪,死罪。”
“你不用‘死罪死罪’说得这么凄凉,你梁士是命硬之人,当年梁头康足地评断也让你挨过来了,可见还有两把刷子。要治罪,朕只要下道圣旨,让你一起去颐和园避暑便可,何必多费口舌?”
一听到“颐和园”这三字,梁士浑身发抖,进了那里还会有好下场么?
“你不要以为办事隐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你的所作所为,朕所知甚详。抬头三尺有神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朕思来想去,只觉得人才难得,不忍如此对你而已……打点各方、取媚上官、专以结交为能事不是你一人过错,板子全打到你身上也有失公平。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些规矩一直以来都没做好,朕也理解你们的苦衷——权臣当道,不正之风横行,就是想办点为国为民的好事都要四处孝敬,‘政以贿成’,这国家怎一个弊字了得?”林广宇顿了顿,“宽宥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要说实话。”
“皇上……”梁士感动得痛哭流涕。
—
岑春煊插话:“梁士,你既是邮传部地老人,便该知道朱宝奎之事,朱当年何等跋扈,老夫劾之还不是手到擒来?难道你还硬过他去?之所以隐忍不发,实在是觉得你无大错,为人亦算正派,挽回铁路利权一节上又多有建树,故一直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希望给你一个幡然醒悟的机会,难道到现在你还要顾左右而言他么?”
响鼓不用重擂,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士再不明白,就是天下第一号白痴。赶紧爬上前两步:“多谢中堂大人回护之恩。”
“该谢地不是我,是皇上。”
梁士重重地磕头:“皇上,臣知错了……”
林广宇和岑春煊相视一笑,一番敲打过后,梁士乖乖服了软。
“差事好生办着,把能耐显出来,朕如此保你,可不能让朕失望才是。”林广宇见火候已差不多,又使出怀柔大法,“昭信债券资本即将到位,铁路修建便是大头,张库铁路(张家口至蒙古库伦,南北向,与京张铁路相连)、张绥线(张家口至绥远,东西向,同样与京张铁路相连)陇海铁路(海州至甘肃,东西向,与京汉铁路、津浦铁路相交)贯穿要害之地,关系国家命脉,与国防至关重要,朕极为着急,极欲早日建成。除一般事务可允德人参与外,各项大权都要统于本国,不可再假手他国,你回去后好生思考一番,究竟如何着手,如何分期,尽快拿出方案。”
一听这事,梁士眼睛顿时放亮,皇帝欲大修铁路,又点明这件事由自己全权主办,赏识、重用之意跃然纸上,心情极为激动,直起身子大声应道:“请皇上放心,臣一定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这事便由你主办,办得好,邮传部现成有尚书的位置空着;办不好,我看……”
“办不好,请皇上将臣前有之罪一并惩处。”梁士的回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岑春煊也是面露笑容,这招釜底抽薪,既为皇帝收揽了一名人才,又给那、盛斗法釜底抽薪,真不枉我一番苦心……
第二卷 席卷大江南北
第五十二章 … 狗急跳墙
帑附股开这一消息不胫而走,杀伤力极为惊人,传后,早已摇摇欲坠的开平股价再次应声下挫,原本“助后援团”的成立已让人头疼万分,现在不是官方胜似官方的声明一出来,就是再有不切实际幻想之人也在心中给开平判了死刑。德璀琳等人仿佛挨了当头一棒,愣在当场,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我就奇怪开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原来有这么多人……哈哈……哈哈。”德璀琳先是恼怒,后是沮丧,再后来就是狂笑了,让人十分怀疑他的神经是否正常。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怎么办?”那森急得像无头苍蝇一般团团乱转,“中国人跟我们耗上了,我们每天都在亏钱,每天……!”
令人难堪的沉默,空气压抑的像是凝固一般,德璀琳在办公室里暴走,那森犹如歇斯底里的狂徒。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猛然间,那森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个箭步冲到王坤面前,粗鲁地摇动对方的身躯,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王,王……你说你有办法的,现在你还有什么好主意?”
“我……我……”王坤被他摇晃的差点立脚不牢,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有一……一个办法,不……不知道行不行?”
“说,快说。”
“立即到京师求见贵国公使朱尔典先生,请他通过外交途径对这种恶意竞争加以阻止。”不愧为洋主子最忠实的狗腿子,王坤一肚子坏水全用在了这上面。“朝廷畏洋如鼠。只要朱尔典先生动用外交辞令恐吓几声,绝对有效。”
“这是个好主意,我差点忘记我们是大不列颠的公司。”那森几乎要吼叫出来。“大英帝国地外交公使有义务帮助母国公司获得公平地竞争环境。”
“最好……最好给朱尔典先生也意思一下。”王坤用手比划了一个点钞票的动作,“如果有一份合理的佣金,我相信效果会更好。”
“对,对!”
正在商议之时,忽然有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神色一脸慌张。
“宝奎。怎么了,一脸慌张,成何体统?”别看王坤在洋主子面前唯唯诺诺,像极了摇尾巴撒欢地哈巴狗,可一旦面对自己的同胞,尤其是面对级别比自己低的中国人时,摆出一副装腔作势的架子,又俨然狼狗般凶残。
“王先生。那先生,德先生,不好了……矿区那批穷棒子们闹腾起来了,嚷嚷着要罢工。”
“罢工?”那森一把揪住宝奎的领口。“为什么?”
后者的脖子被他卡得极紧,想说话发现气都喘不上来。一边咿咿呀呀,一边手舞足蹈地挣扎,折腾了好一会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那森发现自己地失策,手一松,宝奎顿时感觉舒畅了不少,一边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一边脑袋转得飞快,琢磨究竟该怎么回话。
为什么?这不是秃头脑门上的虱子——明摆着么?你们为了降价对抗开滦,为了减轻自己的损失,各种手法无所不用其极,千方百计想着从矿工们本已少得可怜的工资上克扣出来,事情愈演愈烈,到现在便是如此。不过真相虽是如此,宝奎终究不敢直说,只支支吾吾回答道:“最近公司加强了管理,这批穷棒子素来不服管教,难免有所怨言。下面的工头稍微管得严了些,他们就……”
王坤是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但他的立场既然站在洋主子这边,话说出来便是其他味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为首几个开除,其他安抚一下就行。”
“王……这样吧,罢工地事情委托你全权处理,我们今天去京师找朱尔典先生。”德璀琳拍拍王坤的肩膀,“这几次你功劳不小,公司绝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谢谢您的夸奖。”王坤一脸谄媚。
罢工因子一直存在,但起因纯粹只是小概率事件。这天早上,矿工李四下井前突然感到肚子不适,便到一旁蹲号,不料当班地工头非说他偷懒,企图拖延时间,硬要按照规定扣掉一天的工钱。李四上有老、下有小,就指望着这份微薄地收入养家糊口,工头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要扣掉一天薪水他当然不干,两人便争
。
“是人都有三急,你凭什么污蔑我偷懒?”
“好小子,竟敢嘴硬?知不知道有一条不准顶撞监工的规定?违者扣十天工钱!”
“什么?”李四只不过好端端找他理论了两句,却被斥责为顶撞,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把扯住对方的衣裳,“扣钱,扣钱!屁大的事情就知道扣钱,你们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
其实工头也有说不出口的苦衷,自价格战开始后,那森等人为了减少亏损,便把主意打到了人工成本上,出台了一系列千奇百怪、严苛无比的规定,矿工们哪怕稍微一丁点的过失便要扣钱,甚至于每个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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