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南到京师要走上半年行程的旧事已一去不复返了,地方官员欺上瞒下,封锁消息的难度亦大大增加。
诚然,中央对地方权威的重塑从根本上说并不在于各种有利的现代化条件而在于中央本身的实力——否则就难以解释西汉初年对安南地区地控制与庚子年间清廷对江南地失控,但无论如何,有了这种便利条件。说监督也好。监视也罢,都有了前提与基础,而民政部陆续增加的情报探子更为之提供了保障。无事还好。有事督抚谁不害怕?兼之赵秉钧在杨家兄弟一案中的表现与传说,更平添三分恐惧。
这一次岑春煊等人还是先坐火车到汉口,然后再循长江顺流直下。在江宁稍事停留,听取了有关陈启泰地情况。陈老而无用,前些日子听说钦差前来办案的消息后,便已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了,此刻即便不查办,开缺处理似乎也免不了。而根据当地的介绍,瑞瀓所参劾之事确有其事,便连蔡乃煌散布的传言亦是陈启泰生平真实写照,堪称证据确凿,要查处着实方便。如果得力,只要三天。最多五天便能完成差事。
但岑春煊既然要掩护赵秉钧在上海方面开展的行动计划,便不能不在江宁多作停留,故意与段瑞等相应官员攀谈一番,甚至还着力探讨上海道与江苏分治。江苏省城驻所地从苏州迁至江宁的可能性,毕竟两江总督早已裁撤。不可能放着江宁孤零零不管,何况又有现成地衙门,移动治所也是方便。
一时间舆论焦点便移至此处,每天都有几位记者前来采访或报道。恰好江苏议局正逢选举,江宁是首当其冲的重镇。钦差到了,免不了要训几句话,倡言一番君主立宪、救国救民的道理,抑或担任检票监督,两相凑合之下,陈启泰的去留反倒并不引人注目。
足足捱了半个多月,岑春煊估摸着时间已足,便又动身赴苏州。此时陈启泰已病得连圣旨都要他人代接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但犹是一副恋栈不去的神情,岑春煊只看了一眼便觉厌恶,老而不死谓之贼,何况是这样一个糊涂东西。当天就拍电报请旨,待到第三天,圣旨下,陈启泰开缺,其余免予处分,苏抚一职由黑龙江巡抚程德全接任,克日上任。
消息传出,苏省衙门手忙脚乱,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后路而准备,特别是陈启泰的亲信部下,大有树倒猕猴散的恐慌,人人都在另寻出路。陈启泰听了消息后,一口气没提上来,两腿一蹬当即就见了阎王。
虽是因事开缺,但毕竟是曾任一方大员地旧臣,亦不得不有所表示,照例的抚恤慰问是免不了的。“官屠”以往处事手起刀落毫不留情,此番仅以开缺作为处理已足现回护之意。陈家倒也颇为识趣,丝毫没有闹事,干净利落的便把丧事给办了。
唯有瑞瀓闷闷不乐,他原已是江苏布政使,参劾陈启泰固然是因为对方有无理太甚地
但更夹杂着取而代之的用心,现在这么一来,反倒便全。虽然听说有让他去接任黑龙江巡抚地风声,但他心里依然闷闷不乐,黑龙江巡抚哪有江苏巡抚好啊?便是连江苏布政使的油水都强过黑龙江巡抚。
但他并不知道,风声其实是岑春煊为了稳住他而有意放出来的。出京之前,林广宇依据后世见识交待岑春煊说瑞瀓不学无术、既无能力又无魄力,堪称碌碌之辈,让其留意查证,一旦确证便行处置。岑春煊起初还不以为然,后经详细了解才知道这个所谓的布政使在行事处世上全仰仗着师爷,丝毫不曾有个人见解,离开了师爷简直办不了公,平素连“肄”、“肆”两字都分不清楚,常常被人传为笑柄,堪称十足饭桶,果然无用,不拿下他又该拿下谁?
不过这一次主要为查处上海金融危机而来,不宜大动干戈,若是一下子拿掉江苏一、二号官员,必然群情动荡,人心惶惶,还是留待程德全抵苏再做打算。岑春不无自嘲地想到:俺平生顶着“官屠”称号,何曾怕过谁来?这次却因为洋人的诡计多端而要先打掩护,后作犹豫,着实可恨,可见洋人之害还在庸官污吏之上。
动作是不采取,但岑春煊郑重其事地密电一封,告知林广宇有关内幕,反正程德全若要履职,必经京奉铁路南下,且必然先到京城谢恩,到时候皇帝自然有机会和他讲述。新官上任三把火,程德全的第一把火便已坐实——拿下瑞瀓。一想到此节,岑春的嘴角才浮现起一丝笑意来。
钦差将赴上海调查情况的消息确实后,蔡乃煌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前次留给岑春煊的印象实在太差了,让他战战兢兢、手足无措。这一次汲取了教训,特意简化了排场,压缩了规模,希望能够留一个好印象给“官屠”——毕竟在公文中直骂上级的种种丑事,即便是事出有因,在中国官场上也是不可原谅的。到了此时,他才后悔起自己的鲁莽与冲动来,这不是自讨苦吃又是什么?
但这一次依然捅了娄子,虽然招商局的轮船挂了钦差大臣的旗帜,但抵达码头的只有赵秉钧及其属下。望着冷冷清清的场面和寥寥无几的欢迎者,赵秉钧感觉受到了怠慢与侮辱,当即就拉下脸来,不痛快的神情跃然其上,看着蔡乃煌的眼神都带有一丝阴沉。
蔡乃煌一看便知道又要坏事,“官屠”不喜排场,认为太过招摇,这位赵大人却喜欢热闹,认定这才足够隆重。他不禁暗暗痛骂自己,怎么如此不晓事,连这么简单的情况都弄不清楚。少顷又在心中痛骂其钦差随从的电报来,如果你们说清楚只有赵大人一人,我能不安排好么?两个钦差,一个要黑,一个要白,让老子怎么伺候?
只是眼下说什么都没用,再大的抱怨都只能烂在肚子里,他满脸堆笑,装作没看懂赵秉钧的颜色,硬着头皮迎上去,原本还想先寒暄几句,只要稳定下来,晚上再巴结一番不怕对方不上钩,哪晓得赵秉钧当场就发作:“上海道蔡乃煌接旨。”声音威严而透出凌厉,让人颇为难堪。
蔡乃煌一愣,随即条件反射般地跪地:“臣蔡乃煌接旨。”
“……兹有苏省巡抚陈启泰弹劾上海道蔡乃煌言辞无状、辱骂上官一案,由钦差正使岑春煊、钦差副使赵秉钧会同查办,蔡乃煌先行停职,听候调查,若查证属实,另行发落……钦此。”
汗如雨下,后背全湿透了,谢恩的言语都说不利索,整个身子不停地摇晃,要人帮忙搀扶才站得起来。
赵秉钧也不啰嗦,只管把圣旨望对方怀里一塞:“蔡大人,得罪了,兄弟皇命在身,身不由己。”
蔡乃煌哪里晓得,在坐火车南下与乘坐轮船东行这段时间里,赵秉钧已经和岑春煊商议好了对策,一切都准备得详。而查处陈、蔡不过就是一个大幌子,两人亦不过是用来掩饰的棋子罢了。上海滩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第二卷 席卷大江南北
第七十四章 … 暗度陈仓
海滩,冒险家的乐园。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光怪陆离。
已过子夜时分,喧闹了整整一天的租界终于冷清下来,各种声音逐渐归于沉寂,人们正慢慢进入梦乡。
稍远处,一条并不宽敞的巷道里,一辆闪耀着大灯,浑身漆成黑色的轿车正疾驰而来。在1909的时代,这种为数寥寥的奢侈品,除了达显贵,一般人根本无福消受。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有如此嚣张的气焰。
即便在这条并不宽敞的巷道里,汽车依然开得飞快,后车座上之人显然灌了一肚子酒水,非但脸孔红得出奇,便是喘息声中亦带有酒味。在车身轻微的摇晃中,已不知不觉进入了半昏睡状态。
接连开过两个十字路口都是空无一人,司机径直往前开去,这条路他是开熟的,只消再过三个路口,就将到前面的豪宅,而他也能从一天的辛劳中解脱出来。这是份不错的工作,虽然经常要累到很晚才能回家,但英国老板开了高额工资,他便不能不尽心尽力地服侍。
一阵夜风吹来,让他有些庆幸自己前几年的决断:花了不少力气,费了不少铜钿才学会这门立身之艺,现在终于派上了好用场……正胡思乱想间,前面街道里忽地迎面推来一辆平板车,灯光照耀下的司机瞅得分外真切,这是典型的夜宵摊,看来老头已收工准备回去了。他短促地按了几下喇叭,提醒对面注意避让,否则就有相撞危险。
但那老头似乎耳聋了一般。压根就没听见直冲而来的喇叭声。反而依旧是低头拉车,偏偏还走在路中央。看着彼此的距离又近了一些,司机急了。用力摁响喇叭提醒对方让路。这一回老头终于听见了,他抬起头来,对疾驰而来地汽车和照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地灯光有了反应,但反应明显是急促而手忙脚乱的………他想拉车往旁边靠,但脚下一个踉跄,平板车因拉车人失去重心而跟着倾斜了一下。“哐啷哐啷”掉下不少物事。老头想捡,又想拉开车,结果什么也没做好,板车反倒一个侧倾横倒在地上。锅碗瓢盆地洒了一地,到处都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吱!”司机踩死了刹车,轿车带着巨大地惯性冲了过来,轮胎与地面间剧烈摩擦后发出了难听的啸叫声,眼看就要撞上了。最终在距离板车只差一步时停了下来。老头被吓傻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起不来。
“触他娘的,不要命了?”司机无比懊恼,推开车门就骂一句……
后座上的大人物因为巨大的刹车惯性而震了一头。正摇摇晃晃地醒来,司机心虚地看看老板。随即又凶神恶煞般地吼道,“老不死的,还不快把东西弄走?”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司机大声呵斥时,巷道地角落里忽地窜出几条黑影,飞奔着冲来,模样颇为不善,“谁……”司机惊恐地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只觉得腰间已被一件物事牢牢顶住,隐隐间还有些刺痛。
“叫什么叫?信不信老子一刀捅了你?”
低头一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腰眼上。
“我……我……”司机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后座上的大人物终于清醒过来,正诧异于为何停车在此处时,车门忽地被拉开了,就在其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有人已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对方脑袋。
“不许叫,否则一枪让你上西天……”
洋人或许听不懂中国话,但手枪是全世界都通晓的语言,再加上对方凶神恶煞般的眼神,再听不懂也该懂了,洋人当下顺从地点点头。
随即又像猛然反应过来似地,用恐慌地声音操着中国话:“不……要……杀我,我可以……以给钱!”
居然还是个会讲中国话的洋人,有意思。
司机已被人逼回了驾驶座,早有一人已在副驾驶座位就座,同样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乖乖听话开车,不要乱说乱动,革命党的子弹可不长眼睛。”
“天哪!”居然是革命党,司机当即就被脑海中那些杀人放火地情节给绕住了,好半天手都一直在打哆嗦,方向盘怎么也捏不牢。
原本瘫坐在地上的老头已经一骨碌站立起来,在其他人地帮助下迅速
翻倒在地的平板车,瞧这利索的模样,哪有一点腿脚象?
“开车!”后座上一个声音威严地呵斥,司机从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