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抚在奈岚脸上。他承认他已经不能再变成斯若雅塔,他再也无法像年轻时那样无情将生死俯瞰在脚下。是什么改变了一切……左胸微弱跳动的心脏告诉他他还活着……
真的是活着吗。斯若雅塔已经死在战场上,千年来的时间磨灭了棱角,那已经收敛的不谙世事的内心突然就得到了安慰——有人会呵护他,询问他的心情,尊重过他的想法——
他明白了自己所需要的一切,这么微小的一切——只希望有人能爱他,
他的心,不再属于衍魄了么,那么,怎么能容忍……
“大人。”他唤了一声,奈岚做出嘶哑的回应。
“雅塔!”衍魄做出最后的警告。
雅塔不应该有怜悯,除了对衍魄的忠心。
他将刀举起来。奈岚的呼吸平和,他感觉得到,是能……原谅他么。
他把刀刺进自己左胸,穿透心脏。
并不觉得有多难受,两千年来身体已经承受过各种伤痛——他侧身躺下,将脸靠在奈岚胸前。他听见奈岚不成声的撕心的喊他,温热的手抚过他的脸——
所有人,都能原谅雅塔么?
雅塔不会背叛,是吧。
衍魄蹲下将手按在雅塔的脖颈上,瞳孔渐渐收缩——他不能相信,尽管这世间他不能相信的事已经太多——
他死了。
抽去长刀,他想将雅塔抱起来,那个身份低贱的半妖却死死扯住雅塔的手腕,双眼噙满了泪。
或许这时衍魄才明白了些什么。他俯视已经消瘦的雅塔,半妖的手无力的垂下,眼里目光已经涣散。
他仰天咆哮。从未想过是如此。
“从此,吾与天师再无牵扯。”
他把刀掷在半妖身侧,抱着雅塔看见冷眼的煌,却只是侧肩走过,“将半妖给吾留下。”
煌露出苦涩的浅笑,将自己的女儿搂在怀里,平静的问他一句,“能放下了么。”
火焰跃至苍穹猛然聚成火团,将天师镇映在一片血色中——散成千丝万缕红线坠落在衍魄周围,火焰件血眼的男人收敛了凛冽气息,将头俯下把脸贴在雅塔额上。
火焰包裹最终熄灭,寂寞无声。
瘴气遮掩的天空露出细碎的光亮。瘴气消散,春日的暖光扬下的时候,煌才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
“好消息——”
我叹口气。
煌揪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左拧正好对上那双金色的眸子,“我说你要殉情怎么的?”
“那倒没有。”我说。
“他醒了。”
动用禁术使奈岚体力透支,皮肤呈现暗灰色。煌恐怕一次性的高强度修复会直接让他升天,只得先设下医疗结界稳定伤势,再放缓治疗进度——却从中发现了一样东西。
奈岚正在形成妖珠。
妖珠的形成少则五年,多则数十年上百年。半妖能够形成妖珠本身就是罕见,经历了这么**折这颗未成形的妖珠几乎溃散,但始终由纺锤丝质连接没使它解体——就是这么个脆弱的东西维持了他的命。
“是个奇迹。”煌创造出最好的条件让染色丝状的混浊白珠重新聚合,护住他的心脉,“衍魄叫我留着他,大概也是看他这么好的资质——再年长一些,他会很出色。”
“一向很出色。”我说,望着奈岚,他的胸口微弱的起伏。
“妖珠形成已经有三年,他自己都不知道……受这次冲击妖珠要重新合成,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煌俯下去用手拍奈岚的脸,“够幸运呐,在你动用禁术时要是没有妖珠给你提供力量,你死的要多惨有多惨。”
只是重新合成……有些可惜了。
奈岚一直留着泪,双眼红肿说不出话。
我把他上半身扶起来抱在怀里,用湿毛巾给他擦脸,侧过头去贴住他发烫的皮肤。像是亡失什么重要的东西……
雅塔……
我真的没能喜欢上他吗?因为在喜欢他之前就喜欢上了奈岚吗?我始终没能对他说一声我喜欢你,他是不是很伤心……
可是,雅塔,我喜欢你。
只是在喜欢你之前,我却爱上了另一个人。
煌推门走出去,我抱着奈岚给他哼儿歌,一边回想着朔留下的所有印象。天色阴沉,硕大的雨粒砸在玻璃窗上发出闷响。我和奈岚都失神的望窗外。
黑与白的交锋 妖王联盟
日本的雨,也是一样。
连接天与地的丝线,连接生与死的悲哀。
奈岚渐渐再睡下,待他睡熟后我将他放下安置好,走进大厅看见煌站在房檐下,望着天。
“去送一样东西么?”煌转头问我,将两把伞给我,为我指出一条路,“前走两里,见了老杨树右转走十分钟……把伞给他。”
我知道衍魄也是在这里的,他对这个世界很陌生无措而不敢接触——煌叫他住下,他又不愿见人。
已经是淋得湿透了吧。
“他心情不好呐,我不想与他吵架……你去看看他,最好劝他几句叫他回来。”
上山的路尽是泥泞。撑伞在林间走很困难,叶尖都笼着一层水烟。最终是感觉到了那隐约灵力的散发,我顺着找上去——那是一颗巨大的香樟,浓郁的红绿树叶遮挡了大量雨水,他就坐在树下,将雅塔放在怀里,解开衣襟用外套遮住雅塔身体避免他过于湿。
还是不停有雨水滴落在衍魄头顶和肩上,或是落在雅塔脸上。衍魄耐心的用手指揩去雅塔脸上的水渍,将雅塔的手抬起贴在自己脸上。
青龙是圣物,死后尸体百年不僵千年不腐。
就像他做梦都想的那样,衍魄疼爱着他……
太晚了啊……衍魄。
我存在感为零的将另一把雨伞撑在衍魄头上,衍魄没在意我,却是存在感为负值的莫林接过了雨伞帮我把伞撑在衍魄和雅塔上方。
她的另一只手抱着深蓝色的水晶球,球内蓝光跃动。
熟悉的颜色。
“这是……”我的手抚在球上,蓝光散成细碎的荧光又聚合。“……灵魂?”
莫林点头。
衍魄俯头用手梳理雅塔的长发。
“和我回去吧,你这么一直抱着……”
“只要他喜欢。”
“那么,你之后怎么打算……”
“带他走遍所有地方。”
衍魄没答应住下来。而奈岚身体刚恢复行动能力就闹失踪——
“大概是回去了吧。”煌说,立马被我否定:“换成你从日本游泳回中国试试。”
奈拉是没有恢复妖力的,最终我是在百米开外的树林中见到他,昏倒在小径上。我知道他是想回天师镇,煌就为他做了最后一次治疗尽量恢复内伤,再将我们送回去。
天师镇正在重建。
重建不是问题,钱才是问题——平日里就时不时赤字的经费此时演变成**——
将半数经费支出给鬼族修复灵魂之门以及一系列的损失,剩下的半数根本无法应对如此大规模的整修。奈岚取出他的银行卡交给我,“拿去。”
“这个……”
他神色黯淡:“钱对我没什么用。”
我把银行卡交给总部,顺手按奈岚的吩咐要了一张损失名单。奈岚只是很平静的将名单看完,闭上眼,“雅塔放了相当多的水。”
所以损失没有意料中的严重。许多人……就像弦刀,虽说重伤但不至死。
奈岚回来是为了赶上一个仪式。天师的非正常死亡并非是生命的终结——死者的灵魂将受到冥界使的指引获得重生。只需要二十年,他们重新长大成年后总部会派人询问他们的意见,是否愿意再成为一个天师。
然而已经作为普通人的天师转世们,历史上只有两个神经病嫌疑的同意重新踏入这种生活。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能普通而平静的过完一生。
雨后初晴。奈岚还不能走很远的路,后半程我变成巨兽让他坐。所有天师都在郊区广场上聚集,送灵仪式将引导死者的灵魂,托付给已经等待的冥界使。
并不是悲伤。
罡玘再也没能睁开眼睛,小妖精们都是围在棺材边沿呆滞的望着他。有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还有些半生不熟的人,但棺盖合上的那瞬间后,就再也看不见。
我们与他们说再见,并期待他们下辈子会过得更好。
天空中飘散出血红色的玫瑰花瓣,是奈岚动用妖力。只是很小的妖术,红花瓣像血蝶在风中旋转,那几个没了父亲的孩子们渐渐高兴地叫起来。
奈岚揉我的耳朵,终于在沉郁了三天后露出了微笑。
******
送灵仪式社没能来。来参加的是离,他告诉我们因为社不配合治疗导致伤势恶化发烧昏迷最终被迫关进医务室。“所以医务室刚整修完他就又打算拆一次了……”
“那么在他动手前我们把他领回来?”
我表示赞同。
所以我们又得到了一个纸箱子。唯一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我们主动去领他的——回到家拆开纸箱里面果然是一只蜷成团的黑狐,奈岚把这只前爪还缠着绷带的家伙拎起来搂在怀里,“阿九我总觉得他比你可爱多了诶……”
“那只是因为他比我小。”我很吃醋的磨牙,真想把社扔出窗外然后我自己钻到奈岚怀里。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只是经常我会和奈岚一起沉默下来,想着朔,想着雅塔。奈岚给我和社讲了一些逝去的故事,那个真正叫奈岚的守护种族与他一起过的日子……
房子的玻璃被重新撤换,外墙也被漆刷,倒觉得比以前干劲漂亮上许多。
习惯可以塑造一个懦弱的人,习惯也可以葬送一个强大的人。
当习惯了平静之后,心已经像是空旷的土地长出荒凉的野草,奈岚恢复了体力却打不起精神,我也是懒懒的像软化的牛皮糖。
直到两个妖王以整齐的阵容出现。
做梦也想不到衍魄会来找我们,他们从窗口跃进房间内,衍魄抱着雅塔走向床边。本来在床上翻看时政报纸的社突然全身毛倒竖随即滚到一边。
雅塔被放置在床上。
煌从我口袋里抽出一张纸符——老不死给我的,他把纸符撕开,双手间突然出现深紫色的玻璃大球。“灵珠。衍魄,加上这个呢?”
衍魄从怀里取出血珠,还有招魂扇,随后将手搭在灵珠上感知力量存在,“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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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林抱着的深色水晶球蓝光散逸。
“能复活么。”奈岚扯住衍魄后领。
“尽一切代价。”煌说,“衍魄想将他留在这里,毕竟与他一同走……雅塔会难受。”
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才能使灵魂与躯体重新贴合。
“加上这个。”衍魄将手贴在左胸,拉开时掌心前悬浮着红黑色的妖珠。
“不要命了么!”奈岚吼出来,“我会想办法——”
雅塔的死化解了所有恩怨,只是雅塔,你知不知道我们都这么为你伤心……
莫林手里的深色球内蓝光平静的跳跃。“还有三天,”她说,“灵魂将不能维持。”
“黑晶石。”衍魄开口,将妖珠收回体内,像是问奈岚,“能弄到么?”
“上古时代的宝贝啊……”煌很头痛的用手指搅着耳边垂发,“被恶魔抢夺几千年,至今下落不明玩失踪……”
“……我们能找个现实点的么?”我说,“比如……山寨的?”
“到底谁更不现实?”滚到墙角的社凉凉的讽刺我一句。
“等着,我去找地点——”奈岚跳出窗外。
天师拥有庞大的信息搜集系统,毫无疑问我们是抱着极大希望的——
“衍魄,将气息释放一点。”煌说。
衍魄不解,煌挑眉:“通融一下将来感情。”
十分钟后撞开门的竟然是人事部主任卢肖天,累的几乎端不动右手的长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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