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留洞勤习,不往远方走动,按说本可无事。也是燕儿夙世冤孽太重,也并非不知自爱,只为心又急于建功,不到功候,便强欲下山,偏生教主入关,代掌仙府的正是此人所拜师父髯仙李元化,爱徒心切,欲使少受伤害,降弱火宅莲台干燄,居然使燕儿仗着灵警智慧,通行火宅,勉强出师。因而童心未退,一念引劫。
巫山猿猴本多,三三两两时在洞前一带出没。燕儿因前在仙府,见英琼所收雕、猿神通灵慧,心生喜爱,早想学样,收伏两个,以供役使。事有凑巧,这日偶然离洞出游,无意之间走入岭西幽谷之中,忽然发现一只通臂小猿,长才二尺,火眼金睛,通体毛白如霜,一双长臂可以伸缩,似颇解意,随定燕儿,紧拉衣角不去,用爪示意,趋前引导,走入谷中,从一个满布藤蔓杂草的崖壁中间寻出极隐秘的山夹缝。
山缝蛇径弯环,内里逼狭,仅可容身,长有十馀里,只中间有两三丈长一段直裂到顶,略有一线天光,已尘封甚久。尽头处只有可供小猿进出的石窍,似燕儿那麽小的身量也出不去。由石窍往外一看,原来外面是一广坪,隔坪对面有一座高只数十丈,玲珑剔透的危崖。就着形势建有十馀座楼台高阁,红栏碧谢,高下参差,名妙仙崖。坪上繁花乱开,重光浮映,景物甚是华丽清幽。当中却建有一座法台,环台四角,幡幢林立,上站一个相貌丑恶的中年道姑。
这道姑生得身材肥大,阔额广颧,浓眉巨目,隐蕴着一派凶威杀气;狮鼻虎口,一嘴黄牙;两腮肥肉下垂,恰似垂着大片猪肝,色作油紫。自颈以下,皮肉却极肥白,腿臂均有尺许粗细,偏穿一身极华丽的装束,虽作道家打扮,却是珠围翠裹,罗绮缠身,色彩尤为鲜艳,衬得形貌越发丑怪。最难奈是脸上擦有厚厚脂粉,又身带狐腋臭气,异常浓烈,与粉香混合成一种怪臭味,老远便闻到刺鼻。燕儿暗骂:“丑妖狐怎生得如此怪状?正是丑人多作怪。”
道姑面前,放有尺许大小一个玉钵。燕儿经历尚浅,没看出道姑炼的是什邪法,只觉不是良善纯正一流。忽见道姑面对玉钵,口中喃喃念了几句咒语,手向钵中一指,立即冒出一片暗赤色的光华。刚飞高丈许,便自展开,化为一蓬极淡薄的烟雾,往上蓬勃而起。到了空中,再由外边倒折下来,法台立被笼罩在内,宛如山瀑间瘴气一般,停在坪上。烟中人物全被隐蔽,不见形影。燕儿看出道姑是个妖邪,因此山只十馀里之隔,上空现有禁网,妖女深浅难知,便待守伺了一会。
妖烟忽又上升,化作一片天幕,连危崖一带广坪一齐盖住。道姑已目闪凶光,一声狞笑,化作一道暗赤光华,破空飞去,到了烟幕左近,一闪不见,再看已无踪影。燕儿手指处,一道青光闪过,劈裂石窍,于碎石纷飞中,纵身飞出。乘其不在,施展本门心法,用新学会的本门太乙神雷,扬手发出一团雷火打向空中。一声雷震,上空烟幕立被震散,现出青天。跟着又是一雷打向法台之上。这次却不见全效,雷火横飞中,只将那法台震塌了一大片。幡幢、玉钵虽被震碎,幡上却飞起无数黑烟,钵中也冒出大股暗赤色光华,蓬勃高涌,奇腥之味,中人欲呕,眼看弥漫全坪。
这是丑鬼用生魂恶鬼所炼妖幡,血光乃是瘴气炼成,人一上身就死。燕儿好胜,一时性起,忙将身剑合一,手中神雷连珠爆发。峨眉心法果然不同,只见青虹电舞,雷火星飞,霹雳连声,天惊地撼。不消半盏茶时,妖光尽扫,邪光齐消,连崖洞带上面的楼阁亭台,全数震塌,方始住手。
回到风火崖,才从石奇处知那丑道姑真名夏三娘,同道妖人俱称她为美嫫母,又叫作四妙仙娘。妖妇生相奇丑,天性却是淫毒无比,又精邪教采补之术,工于狐媚,无论什人,一与交合,便把她视若西子,任其搜精吸髓,至死不悟。有时连同道中人,也一样为她所迷恋。人更狡猾,对法力稍比她高的,决不轻惹;而法力稍次的,一落她手,便死而后己,更长于隐形遁迹之术。妖窟僻静,不当往来孔道,占地不大,常年用邪法遮蔽,由上空下视,只是一片赤黄|色的童山。
虽然为恶年数不多,被她害死的已在百数以上,因是行径隐秘谨慎,知她底细的人仍是极少。
时正黄昏,暮霭苍茫,四山寥寂,更无一毫动静。忽然瞥见岭西半天空中一道暗赤色光华,直向崖前驶来,势甚急骤。二人知是妖妇回山,发现妖窟已毁,赶来报仇。妖妇飞行神速,晃眼飞到,先未下降,只在附近半空飞翔,竟似拿不定对头所在,又似是知道风雷厉害,心存顾忌,迟疑不敢遽下。飞翔了一阵,把左近几处峰崖山谷一齐飞遍,忽似看准仇敌所在,两道紫黑色的浓眉往上一竖,目射凶光,将手一指,立有几枝箭一般的血光朝崖前洞中直射下来。
一下触动禁制,洞中所伏风雷立即爆发,栲栳大一团团的雷火随着罡风,雨雹一般当空爆散,火燄横飞,霹雳之声震撼山岳,声势猛恶异常。妖妇原有戒心,见状大惊,慌不迭飞身遁起,幸未被神雷打中。石、赵二人如何能容,同纵遁光赶将出去。妖妇为洞口风雷先声夺人,已然气馁,忽见雷火光中射出一青一白两道长虹,其疾如电,朝上飞来,料定是劲敌,本有逃意。及至定睛一看,来人乃两个道装美少年,都是仙骨仙根,上等美质,不禁欲心大动,不特去了退志,反想用妖法媚术,将二人摄去享受。
妖妇忙把飞刀放出,同时也施为邪法,不防敌人来势神速已极,一片粉红色的香光刚刚扬手发出,青白两道剑光已经神龙驭空,交尾而至,迎着妖妇飞刀只一绞,便洒了半天血雨红星,在斜阳影里纷飞四散。燕儿除恶心切,当先应敌,没防到妖妇血光之外又使妖法。虽然抵御尚远,扬手一雷,将那粉红色妖光震散,未被罩向身上,鼻间却已微微闻到一股腥香之气。
妖妇一见飞刀被斩断,如此厉害,心胆皆寒,性命危急,哪还顾到邪法有无成效,怒啸一声,便纵遁光往回逃去。石、赵二人自是不舍,忙纵遁光追赶,晃眼追到妖窟,眼看妖妇飞星一般,往崖洞中斜射进去。石奇比较慎重,觉出妖妇势穷力竭之际不往外逃,恐其技俩不止于此,恐中诱敌之计,止住燕儿不令下去,自在空中将法宝、飞剑、本门太乙神雷一齐施为,向下打去。雷轰电舞,剑气纵横,不消半个时辰,便将燕儿先前未毁完的妖窟毁灭,连那危崖也被震塌。妖妇终未再见。
燕儿这才渐觉四肢有些慵情,好似以前读书时春困情景,知中了妖妇迷阳香邪毒,已然侵入体内,只有仙都鼎湖峰顶产有一种青灵草,性最寒凉,服后可以化去。二人刚把五株青灵草采到手内,便与周轻云相遇。燕儿问知轻云此时无事,便邀她入川同除妖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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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同赶回妙仙崖,把妖窟几乎翻了个过,也未寻到妖妇踪迹。燕儿因料妖妇必已逃远,挽留轻云不住,欲送一程。二人沿着巫峡上空飞行,前面不远正是乌鸦嘴儿时旧居。轻云旧地重游,刚近竹林,便闻到一股奇腥之味。燕儿料是极毒蛇虫,自未把这类毒物放在心上,略运玄功,屏着气息步入林内查看。
这片竹林约有十亩方圆,俱是粗如碗口的大竹,翠竿入云,绿侵眉宇,密压压天光不透,到处落叶满地,竹箭怒生,竹笋丛出,分明荒置已久,看去景色阴森已极。燕儿一路搜查过去,那腥味只初到林边时随风吹来,入林反未闻到。忽见东北角上地势逐渐高起,成一土坡。顺坡前行,到了尽头,乃是一座假山,上半已然倾纪,山石纵横堆积。山旁土坡上有一竹亭,坡上只有青草,稀落落长着十几竿竹子,俱不甚粗,天光独透。因地势颇高,竹林俱在下面。
燕儿猛又闻到奇腥气味,好似就在身侧不远,心疑怪物藏在假山腹内,再听哧溜之声,起自亭外乱石堆中。寻声注视,猛见壁苔缝中有几点蓝光闪动,腥气也益发浓烈。定睛一看,那怪物果然藏在乱石堆中。那怪物见人一味发威,急叫喷毒,凶睛闪闪,宛若星星,只不出来。那石缝阔仅数寸,看不见怪物头面身形,只现出黄豆大几只怪眼,蓝光闪变,明灭不已。怪物除目射蓝光外,馀者似与石上苔藓一色。只听哧溜之声低而猛急,腥味随声而出,似在发怒喷毒,却看不见口在何处。
燕儿因觉腥毒难闻,虽料怪物气候未成,只是毒重,无甚技俩,放出飞剑,一道青光射将上去。山石碎裂处,怪物一声怒啸,猛蹿出了半截身子,形似壁虎,却长着一颗又扁又圆的如意头。前额生着一排怪眼,不下二三十只,明灭如电,光作暗蓝。眼下无鼻,阔腮之上生着一个寸许长的血口。口中无牙无舌,每一开张,便有一蓬十几根尺许长的红丝,蛇信一般喷将出来。每根上面各有如意形的小钩,出时又劲又直,收时却互相勾结,作成一个网形,往中缩进,吞吐绝快。腹下生着两列短足,前半身蹿出之势绝猛,到了地上伏定,一面仰望发威,一面身子不住伸缩。待了一会,渐渐伸出全身,才知两半身强弱相差甚远。
那怪物除首尾外,宛然一条七八尺的大蜈蚣,通体暗绿,身上一样也有环节,尾上还有两个极锐利的钩子。前半截甚油滑坚细,后半身看去烂糟糟的,彷佛软若无骨,连行动也不方便。好似生自石堆之内,里面空隙仅容前半身,先是蜷伏在内,前半身尚能容纳,日久长大,因山石太重,后半身难于回旋,石缝又窄,急切间无法钻出,后半身又被紧压大石之下,所以扁细,软烂如腐。而今初遇杀星,不知利害死活,还在喷毒,怒啸连声。
燕儿一眼瞥见怪物伏处,青草忽然焦黑了一大片,由怪物身侧起,好似野烧一般,往四外蔓延开去。才知怪物奇毒无比,如用飞剑杀死,难保不留下祸患,不敢冒失。忙将禁制缩小,将怪物困住,不令动转,并禁毒气流溢。然后飞身出林,请来轻云商议。
轻云便令燕儿行法,将怪物就活的移往深山穷谷之中,用法力掘一深坑,再用太乙神雷将其火炼成灰,并且禁闭毒气腥味溢出地上,最后再用石土将坑填没,下上禁制。轻云自己则在当地运用法力,把怪物潜伏之处一齐用雷火炼过,将这假山沉入地底深处,另起一座小山镇压其上,永绝后患。
风声传扬出去,左近得知来了两位神仙,一般好事乡邻也相继赶到。燕儿有衣锦荣归之感,乐不思回洞府,拖着轻云留下。轻云因当年其父周淳于神州赤化后失势,怕毛太寻仇,避往四川,得燕儿母子周济。燕儿本是明朝翰林学士之子,富甲一方,其父死于李闯之手后,避居乌鸦嘴。轻云心慕富室繁荣,早熟的风情竟卖尽相思,诱得童子无知的燕儿,效村中男女的私订终身,现又同门,虽然身已入道,情分仍是比谁都更厚,难于推却。
第百六十节淫餽元婴
爱是匡导,不是施令指挥,其分别是以谁的意愿为依归。假好心之辈必定不请自来,又盛气凌人,心不甘更情不愿,诸多不忿,乱搅一通,越帮越忙而无歉意。爆完阴毒就打死狗讲价,回报所求之重,比天更高,比地更厚,纵使填其欲壑,也犹有馀怨。若拒之